那年我们成亲后,江弭便大举进攻益州,同计划中的那样,父亲汇合金城郡兵力从城池西北包抄,只是益州旱路险峻,尽管父亲才不惑之年,也难敌有地利优势的敌军,最终战死于蜀道之间。
益州是攻下来了,可我却再没了父亲。
当晚,我抱着父亲的尸首,哭得很伤心,帐中灯火在川蜀寒风中摇摇欲坠,江弭静穆的跪在一旁,整夜无话。那个时候,他便成了我生命的全部。
但我想,是我太看得起自己了,竟以为江弭也会把我当做最为重要的人。
如今想来,我不过是个女人,就像古往今来所有的帝后嫔妃那样,可以轻易的,从昨日万千宠爱集一身,到今朝长门清冷团扇独歌。
只是我的好处在于,不仅曾有被利用的价值,还能在敌军将我用于威胁他时,可以毫不顾忌的舍去,这样一颗好用的棋子,又怎会有人弃而不用。
说起来,到不正是我的本心吗!
“无论如何,拼尽全力,护他周全......”想起当初的誓言,我不知是该笑,还是该落泪。
到如今,棋盘散尽,奕者收场,情意凉薄。
我自东胡回宫以来所做这一切,不是因为我真有那么狠毒,而是因为我要用足了气力,才能强压住心里的恐惧和无助。
我本不该留下的这条命,已是苟延残喘,枯槁无依了......
或许爱一个人爱到深处总是卑微的,我大可放手,也只能放手,那样,还能有个角落,让我可以看到,他的背影。
只是江弭,你可不可以不要,至少不要,忘了我......
就这样,在我的心灰意冷中,日子一天天的过去,晔坤宫也是一天比一天冷清。莺儿守着我,神色哀戚。
在旁人看来,我倒是安分了一个多月了,可又有谁知我这一月来压抑着多少思念,又有谁知我这这一月来的思念,蔓延出了多少悲伤。
宫里没什么人,江弭像是已经厌我厌得连眼线也不安插一个了。江箙因着此便无需避嫌,有时会来看看我,给我带一两盒糕点。只可惜我常常回拒了他的关心。
其实我如何不知他的心意,但缘分二字,终归是可遇而不可求。他是可以放下的人,只是我想,怕是要多待些时日。
那年寒气北袭,我与江弭成婚的那晚,他独自一人跑到戈壁滩上喝了一夜的酒,次日清晨早起,我们听到管家说,他一边喝酒,还一边胡乱唱歌跳舞,唱的曲调依稀可以分辨出是塞北的民谣,跳的舞大约是塞北土族人的耍场舞。
是啊,塞北民谣,耍场舞,这些,都是我教给他的。
连江箙尚且如此,那么,对这同样无望的爱情,我又该何去何从。
“娘娘,娘娘。”
这天天气极为晴朗,晔坤宫四四方方的天空中,飘着朵朵白云。我躺在檐下蜜色含苞芙蓉贵妃椅上小憩,莺儿清脆而欣喜的声音传来,将我唤得清醒。
我问道:“什么事。”
“娘娘,皇上来看你了”莺儿提着裙子跑来,气还未喘匀。
我坐起身来,还未全信,却一眼看到了绣着水浪山石的龙袍下摆划过宫门。
抬头,是熟悉的宫绦,熟悉的腰带,熟悉的肩膀,熟悉的,江弭的脸庞。
那一刻,有什么疼痛炙热的东西要涌上眼眶,我站起身,僵硬住表情,不让眼泪流出来:“臣妾,给皇上请安。”
“不必了,”他负手而立,以一种不明深浅的语气说,“朕要去堇妃宫里,顺道来看看你有没有潜心悔过。”
我鼻尖酸了一圈,抬眼一看,王明德跟在他身后,果然手上还捧着碗汤药。
那日枕霞亭的怒气像是死灰复燃,我嗔道:“潜不潜心,不都是皇上说了算!”
江弭没觉出我的异样,只当我还在怨他白登山之事。
“行了,念在皇后这一月来平和自处,朕不妨给你个机会。”
我抬头深深看了他一眼。
“你亲自将这碗安胎药给堇儿端去,行礼赔罪,朕就免了你的禁足。”
眼泪再也忍不住了,我哽咽道:“皇上不是说臣妾可以做一辈子的皇后吗,莫非不是当真?”
他的目光移向别处:“君子无戏言,自是当真。”
“哈哈,”我仰天大笑,眼泪划过嘴角,直指着他道:“那么试问皇上,哪朝哪代的皇后,要向一个妃子行礼,难道我在你心中,连贱婢都不如吗?”
他一把抓过我的手腕,把我拉到他怀里,居高临下的看着我。他眼底闪着幽蓝的怒气,“朕又问你,又有哪朝哪代,允许皇后谋害皇嗣,污蔑嫔妃?”
我看着他的眼睛,未曾想他发起怒来,也可以这般魅惑。
其实我就想这么被他一直抓着,这样永远靠着他怀中,嗅他身上艾草的清香。他长年征战,多处刀剑枪伤,常用艾草止血,如今九五之尊,依然沿用艾草熏衣。
突然,我想起了过去他身上的伤口,想起那些白色盐粒滋染血色刀痕时,他咬着床沿,全身剧烈颤抖,胸腔里发出沉痛闷哼,目眦尽裂的模样。
我推开了他,“若我不去又如何?”既然做不了你心里的那个人,那么,便不再纠缠吧,你受的苦,已经够多了。
他横眉一挑:“那么,皇后便可再在这晔坤宫里禁足三年。”
我长睫微颤,三年!呵,当初我从东胡被救回来后,你看都不看我一眼,回宫三月,更是一面未见,那三个月里,我从疑惑到愤恨,每天我盼望着你来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可我每天听到的看到的,都是你对堇妃如何如何的宠爱。你不懂空洞的时间对我来说有多么恐怖,就像永恒的死亡那样,思念化为了黑暗,塞满了每一点缝隙。
可如今你一开口,便是三年。
眼角噙满泪水,就是很难再流出来:“好,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