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树都只有四根主枝,很粗壮,树干上是鲜红色的液体,从暗红色的裂口里汩汩地流出,尖细的小树枝从树干的上部伸展出来,上面长着细小的叶子。
我用手轻轻地摸了一下树干,居然是温热而柔软的。
一声呜咽从脚下传来,“树干”忽然倾斜,牵动“树根”从土里拔出来。我往下一看不由得尖叫出声。
“树根”居然是一个人头,缠绕的黑发,腐烂的脸……整片树林里的树木都是头朝下被当做植物栽在土里的人,活生生的人!
植物?人?
他们还活着!
忽然大地晃动了一下,无数悲惨的呜咽声像从地狱传来,震撼大地。我惊慌失措,脚下的地面忽然裂开,像野兽张开的嘴,我跌落下去,风声从耳边呼啸……“植物人!”我呼喊着从梦中惊醒。一声更尖锐的尖叫在耳边响起,震得我的耳朵嗡嗡作响,睁开眼睛发现拉拉脸色苍白地跌坐在地上。
“老大,你做噩梦了啊,吓死我了。”拉拉用小手捂住心口。
“对不起,我有些……失态了,你没事吧?”事实上我是个很在意形象的男人,尤其是在拉拉面前。
从卧室出来的时候,青然正把一盘豆豉鲮鱼端上桌,这是我最爱吃的菜,可见青然在我们身上是花了心思的。
她是个好妻子,我心里默默地想,但愿事情不是像郭子明想象的那样,也许青然根本没有什么,只是子明多心了。
饭桌上气氛很融洽,吃完之后我叫住了青然。
“我有些事情想再问问你。”
青然带我来到书房:“梁络,有什么不清楚的尽管问。”她端坐在我对面的沙发上,我发现她的左手戴了一只白色的手套。
“我想知道那天你在曼谷机场公园里遇到的老人,跟你说了什么!”
我开门见山。
青然忽然抬起头来,显然她没有想到我会知道这么多。
“他说,‘你老公变成了植物人。’”
“只有这一句?”
“是的。但是后来傍晚的时候我看见了子明,他好好地站在我面前,也许那个老人是疯子。我真不知道他为什么挑拨我们。”
“之前你认识他吗?”
“不……不认识!”青然的眼睛看向了别处。
离开书房的时候我有些生气,听起来青然和子明似乎都没有说实话。
我不明白两夫妻之间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秘密,搞来搞去我像个猴子一样被他们耍着玩,要是他们两个坐在一起把秘密都说出来,不就什么事情都没有了吗?
我决定不管这件事了,就订了后天的机票准备回去。
就在当天晚上,拉拉又跑到我房间里,告诉我她有新的发现了。
原来,晚上做菜的时候拉拉在厨房帮忙,拉拉手艺不行就帮忙洗菜,切菜是青然负责的。拉拉是个古灵精怪的丫头,一张小嘴像抹了蜜糖,跟青然相谈甚欢,青然一个不小心,切到了手指,当时青然马上转过身去,拉拉问有没有怎么样,青然轻松地说没事,只是切到了指甲。
可是拉拉明明看见青然左手食指的指肚都被切了下来,却没有流一滴血。
拉拉走过去要看青然的手,这时候电话响了,青然借口去接电话,拉拉看见砧板上被切下的指肚里有一小截绿色的东西,当时青然是要把鲮鱼切成块,所以砧板上没有绿色的青菜。这个绿色的小东西包裹在切开的皮肤里,像一小截树枝。
拉拉把东西握在手里交给我:“开始的时候就像小葱一样嫩绿嫩绿的,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变成了灰色。”
我把这一小截东西拿在手里,它只有五毫米长,大概三毫米直径,外表均匀而细腻,像是某种植物,只是从没见过什么植物有这么细腻的外皮。
“你确定这是她手上切下来的?”
“千真万确,而且她的手上一滴血都没有流。”
第二天早上我打电话给我的朋友罗全,他在一家着名的生物实验室做助理。
“东西我已经用快递寄给你了,估计下午就能到,你一定要帮我看看这是什么东西,晚上给我结果。”
“你做什么事情都这么急,晚上我还有约会,明天可以吗?”
“哦,这样啊,那我只好把拉拉的妹妹丁丁介绍给你大哥了,他可是跟我说过好多次了呢!”
“别啊,不就是晚上吗?一定给你,丁丁一定给我留着哈!”
挂断电话的时候,我觉得我想明白那个所谓的植物人了!
一下午我都在焦急中度过,我急于知道那截由绿色变成灰色的东西是什么。
晚上罗全准时地打来电话:“这个东西你是从哪里得到的?”罗全的口气很严肃,他一向是个非常幽默的人,我已经许久没有听见他用这样的口吻说话了。
“是从一个女人的手指里切下来的。”
“天啊,你赶紧问问她,认不认识一个叫齐万天的教授。”罗全无比焦急地说道。
“问这个干吗?”
“稍后我跟你解释,你快去问!”罗全已经在怒吼了,看起来情况比我想象的要糟糕。
我赶紧让拉拉去敲青然的门,可是青然没有任何反应。忽然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我和拉拉在外面又敲了半天的门,我只听到“咕咚”一声,就像有什么东西从床上掉了下来,万般无奈之下我只好撞门。
我们破门而入之后,两人都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空荡荡的房间里满是绿色的藤蔓,细长而均匀,外皮光滑细腻,在灯光下闪着幽幽的光泽,像希腊传说中妖女的头发。轻微的呼吸声从角落里传来,我们绕过大床,看见青然躺在角落里,身体蜷缩起来,左手异常肿胀,食指的伤口被撕裂,数根绿色的植物从身体里延伸出来,似乎有生命般微微颤动。而青然的身体就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原本肥硕的身体已经被掏空了。
青然勉强地睁开眼睛:“不要叫……救护车。”
“嫂子,你现在的情况……不叫救护车怎么能行呢?”
青然倔强地摇头:“要是被其他人知道郭子明的老婆是个怪物,他本人和他的事业都会受到影响……”
“你感觉怎么样?”我把青然轻轻地抱起来放在床上,她的身体轻得像一片落叶,但是抱起她的时候,整个房间的绿色藤蔓都开始不安地扭动,发出沙沙的声响。
“我没事。”
“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你是不是认识一个叫齐万天的教授?”
青然点了点头,一会儿青然似乎很疲倦,很快就睡着了。似乎刚才那些植物从身体里跑出来耗费了她所有的精力。
我让拉拉陪在青然身边,自己走到客厅里拨通了罗全的电话。
“你怎么知道她会认识齐万天教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面对这样乱七八糟的事情,我的思维变成了一团乱麻,我现在只能大致地明白青然体重变轻是因为她身体里只有一些植物,真的很少脂肪,整个身体都是植物支撑的。
“事关重大,我飞过去跟你当面说。”罗全说完匆忙地挂断了电话。
第二天一大清早,罗全找到了我,我们按照青然说的地址一路摸过去,发现那个地址居然是被红灯区围绕的一家美容院。
这是一排即将拆迁的平房,白天这条街就像休眠的蛇,没有了生气,做生意的姑娘们应该都在睡觉。每家门口都有很多烟盒还有烟蒂,美容院门口还算干净。美容院的牌子是白色的木板上面用红色的漆写的“美容院”三个字,临街有一扇小窗户,和门一样漆成白色,玻璃擦得很亮,里面挂着桃红色的帘子,很神秘的样子。
我敲了敲门,震得门上镶的玻璃“哗啦哗啦”地响。
“谁呀?”一个尖细的女声响起。
门开了,伸出一张刻薄的脸,单眼皮,嘴唇很薄,锁骨突出,肩膀尖锐得像两把刀,看得人眼睛疼。
“请问,齐万天教授……在这吗?”罗全问的时候心里没底,他怎么也不相信那个老头会藏在这里。
“不认识!”哗啦一声,门关了。
罗全不死心,又哗啦哗啦地敲门:“你让那老头出来!”
那张刻薄的脸又伸出来:“都说了没有齐万天了!”
“你告诉他,罗全来了,要见他!”
“来这条街的男人都是找姑娘的,你们居然要找老头子,变态!”
说完,门又关上了。
我和罗全四目相对,无奈地站在原地,“走吧,早上你还没吃饭吧?”我说。
“我不饿。”罗全点了支烟。
“齐万天到底是谁?”
“是我的恩师,他已经失踪很多年,我和我的同学们都在找他。”
我们一边走一边聊,没走几步,就听见身后“哗啦”一声。
门开了。
“哎,你们两个,对,就是你们,过来一下。”那张刻薄的脸机警地看着周围。
我们又马上返回去,随着女人走近了黑洞洞的走廊。那个女人总是回头打量我们,搞得我们很不自然。
本以为这是个很小的美容院,进去之后才发现其实很大,尤其是地下室的部分,足有一两百平方米。
很显然,建立这个美容院就是为了掩藏这个巨大的地下室。地下室其实是个先进的实验室,从设备上来看想必投资非常巨大,不是一般的财力可以支持。
女人把我们带到一个客厅,黑色的真皮沙发,雪白的地砖,光可鉴人,严肃不失品位。
“齐教授在哪?”罗全焦急地问。
“我马上带他过来……”女人说完转身出去了。
“我马上带他过来。”这句话有些不同寻常。一般来讲可以说“我请他过来”或者“我让他过来”,我带他过来,一般是跟比自己辈分或者地位低的人才这样说,又或者……忽然门开了,女人推了个小车进来,车上有个巨大的箱子,箱子的外面用黑色的布裹得严严实实。
到了房间中央,女人手一扬,露出两个一米八长半米宽的箱子,并排放在一起。水晶质地,灯光下闪耀着明亮的光泽。
但是当我看见两个箱子里的东西的时候,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
罗全只是脸色变了一下,并没有太惊讶的神色。
这两只箱子,左边那个是一具尸体,全裸的男性,50岁左右,鹤发童颜。单看头部,任谁都会觉得这是一个熟睡当中的老人,当然我说他是尸体并不是猜测,因为他的胸腔被掏得非常干净,干净得让人觉得那是屠宰后的动物,尸体甚至用大量的水冲洗过,皮肤的断面泛着粉红。
另一个箱子里是一小段绿色的虫子,细长而柔软,在箱子里不停地蠕动像在寻找出口。
“他成功了!”罗全的口气里是满满的不可思议。
“谁成功了?什么成功了?”我惊讶地问,可能是我的声音有点大,箱子里的“虫子”忽然抬起了头,朝我的方向张望,罗全马上把食指竖在唇边,神色居然有些慌张。
瞬间,那只“虫子”身体剧烈地抖动,原本只是筷子粗细,瞬间直径增大到和啤酒瓶差不多,它反应剧烈,两只箱子碰撞在一起发出“咣当咣当”的声音。
“你吵醒它了。”罗全说。
“怎么办?”我小心翼翼地问。
罗全没说话,只是拉着我坐在沙发上等待,大概过了两个小时,我甚至姿势都没敢换一个,背后都湿透了。
箱子里的“虫子”终于恢复了原来的状态,甚至比原来更细小,像一只吃饱的小狗,惬意地趴在箱子里。
罗全轻轻地站起来,我也跟着悄悄走过去,罗全对着女人点点头。
女人手上拿了一支类似遥控器的东西,按了一下,两只箱子的边缘忽然紧密靠拢,然后相邻的两个面同时升高并翻转90度,贴在箱子的顶部,两个箱子合并成了一个。
“虫子”忽然抬起“头”,然后异常迅速地移动到老人的尸体身边,从剖开的胸腔游进去……忽然,老人的胸腔里像被倒进了绿色的“液体”,“水面”不停升高。
就在“水面”稳定在胸腔容量三分之二的位置的时候,我才看清这根本不是什么液体,而是很多非常细的“虫子”,全部缠绕在一起,并且不停蠕动造成的视觉误解。
渐渐地,虫子像收到命令般,各就其位互相缠绕,就像细竹叶编成的艺术品,形成了五脏六腑的形状,除了颜色,其他都非常逼真。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青然做透视也查不出问题,透视轮廓上看当然没有任何差别。
当“虫子”不再蠕动,“尸体”忽然睁开眼睛,看了罗全一眼。
“你小子还是找到我了。”老人说。
“老师,你成功了!”
“你们先等我一会儿。”然后他微微转头,看着女人,“月鱼,帮我‘收口’。”女人点了点头,把老人推走了。
只剩我们两个人的时候,我问罗全:“现在你可以给我一个解释了吧。”
罗全看了我一会儿:“其实我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只知道,我的老师在研究一项科技。老师把这项科技命名为植物人,可以让人起死回生。”
“你是说刚才那截凶猛的‘虫子’是一种植物?”就我的认知经验来讲,欢蹦乱跳的虫子,跟一动不动的植物不大可能联系在一起,至少表面看是这样。
“你说动物和植物最本质的区别是什么?”罗全问。
我皱着眉头仔细地回想中学生物课上的知识:“如果没记错的话,我想应该是在显微镜下观察他们的细胞的时候会发现,植物的细胞有细胞壁,而动物细胞只有细胞膜,没有细胞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