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林松迷迷糊糊的听见有人叫:“林松,”林松睁开眼,居然是桃子。
桃子眼睛红红的,深切的望着林松。跟那天林松给她念情诗时她看林松的眼光一样。
“你好吗?”
林松指了指架子上的输液吊瓶:“你说呢?”
桃子那天除了那句“你好吗”,连句再见也没有讲,只是从包里拿出条围巾,缓缓的搭在林松脖子上。她转身的时候,林松没敢抬头,眼泪已经从眼角开始,把枕头打湿了。林松记得她离开的脚步特别特别的缓慢,林松拼命压住自己,因为林松怕自己会不顾一切的冲下去抱住她。
后来山东告诉林松,那条围巾是他每天从早到晚手把手教会桃子织的,桃子很笨,用毛衣针都能把手扎破了,但是她还是把这条围巾给织完了,桃子说她打算回老家去干点什么。她不知道怎么跟林松道别,她只想为林松织这一条围巾。之前的事情她知道林松无论如何都不会听她的解释了,所以她也不需要解释了,她是只是想让林松相信她,她爱林松是真的。
那天林松的记忆彻底崩盘,碎成了无数的小画面,每一个小画面,都像刀刃那么锋利,割得林松心疼。林松开始特别后悔为什么没有抱住桃子,林松开始恨自己为什么不告诉桃子自己可以什么都不计较,林松甚至责怪自己那天在宾馆没有留下来听桃子跟自己解释清楚。也是那天林松真的相信了,桃子是爱自己的,因为山东告诉林松,说林松的血型正好医院血库里用光了,是桃子为林松输的。他说他本来答应桃子不会跟林松讲,可是他忍不住,说着山东竟然哭了,眼泪从他的脸颊一直流到林松心里。
桃子的血型和林松的一样,为什么林松自己一直没想起来。林松回忆起桃子和林松告别那天,是那么的憔悴。那种憔悴,最终成林松刻骨铭心的遗憾,无论何时,一碰即痛的彻骨。
出院之后的日子林松一直昏昏噩噩的,像只见不得光的耗子,整日躲在宿舍里。期间青海曾经搀着林松回到了林松经常和桃子傻坐着嘻嘻哈哈的自习室。当初放在桌兜里林松和桃子玩的四格漫画填台词的纸还在。林松摊开,看见桃子当初画在上面的小故事。眼泪不争气的就下来了,青海拍着林松肩膀说这一切都怪他,早知道那天就不会让林松出门了。林松说其实我应该谢谢你,否则,我就不会碰上桃子了。
因为腿上的伤还没有完全好,于是他们三个就轮番的陪林松在宿舍呆着。山东陪林松的时候,他就会给林松讲一些林松不知道的关于桃子的事情。每讲一会,他就会很认真看着林松,问林松,还愿不愿意听下去。林松拿着笔点着头,把他讲的那些事一一记在了本子上。牢牢的放在了自己的心里。
青海因为林松的事情,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再去找小棠,而是肩负起为林松买饭的光荣任务,他说:“浙江退学了,捅林松那小子也被开了,估计不赔钱就得进号子了。
林松笑着说:“还是继续挨屋里折玫瑰吧,折好了,我陪你去。要再有这事,哥们再帮你挡一刀。”
青海木讷的看着林松,半天没回过神来,然后给了林松一个拥抱,他是寝室里第一个抱林松的,也是毕业那天最后一个抱林松的。分开的时候青海哭的脸都要掉漆了,死死抱着林松,说这几年认识林松他们他特踏实,是那种让人心底安稳的踏实。
林松出不去屋子的日子里,在论坛里写了一个中篇的武侠小说,主人公就是青海山东山西以及林松,除了把女主角的名字改成了橙子。其中无论大大小小的人物都是学校中确有其人的。桃子被林松描写成一个深藏不露的绝世高手,与林松发生了一场旷世崎岖的恋爱,最后阴差阳错的在洛阳城中走散,至死也没寻回对方。
狂魔乱舞问林松敢不敢不写悲剧的,林松说没办法,我本身就是个悲剧,我只是在讲述悲剧中自己的故事,于是他推荐了很多关于疗伤系的歌曲,林松听了整整一个下午,可是再温情的旋律,林松听的也是心烦意乱的。后来青海说林松表面越平静的时候,反而心理面都山崩地裂了。林松问他何以见得,他说早前林松每听到桃子的名字,都会面无表情的愣一下,他说他知道林松当时的感受,因为林松他们是一类人。
那个晚上青海把山西的烟斗找出来,说林松伤口没好利索不能喝酒,我们就借烟消愁吧,上次他抽过一大口,也是晕晕乎乎的,跟喝酒差不多。于是林松他们两个人在阳台上大口大口吸着,最后都晕了,跟两个醉汉一样软倒在阳台,林松看见天空有点点繁星,一闪一闪的,看着看着就睡着了。
不知不觉的,又到了快放假的日子,冷风常常从北边的方向刮过来,吹得挂在衣架上的毛巾呼扇呼扇的,山东把窗子关了,问林松:“记不得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
林松笑着说:“忘不掉,去年的今天我们还一块儿看电影来的。一晃一年就这么过去了,还什么都没来得及干呢。”
山东拍拍林松说:“今年咱们还去看电影吧?”
“你说算了吧,我的电影已经结束了。”
林松记得那一晚林松是抱着桃子织给自己的围巾睡的,手心都攥出了汗,好像生怕有什么会脱手一样,做梦的时候林松清晰看见自己攥住的是桃子的手,等到醒来发现还是那条围巾,特别的失落。
林松申请了缓考,所以在他们仨都去考场里跟选择题单挑的时候,林松一个人静静的坐在宿舍里。期间山西发来信息问林松一道高数题,说时间不够了让林松快点做,结果考场外的林松比考场里的他还紧张,火烧眉毛一样急匆匆的把答案发回去,结果山西回了一条说:“你还天天神游呢,这是选择题,不用过程的。”
林松一瘸一拐的样子恐怕被林松妈见到她非昏倒不成,所以那个寒假,林松第一次一个人在外地过年,老爸打了电话说尽量还是回去吧,家里都挺想的。林松含着眼泪说这边挺好的,过完年就回去看他们,放下电话,总觉得自己特凄凉。
林松在学校附近租了个小房子,他们仨帮林松搬了过去,临了青海说:“林松腿脚不方便,给林松留了个外卖的电话写在墙上。”
最后搬出去的时候林松特地拍了张照片,放在了‘家人’的那个相册里。之后的日子又重归于平淡,平淡的觉得每一天都没有任何区别,林松开始怀疑自己留在学校这个决定是极其失误的,听着窗外的烟花爆竹声,特别羡慕嘻嘻哈哈跑来跑去的小孩子。在林松终于不用蹒跚而行的时候,林松开始每天出去乱转,一直走到天黑再回来,林松之前一直以为自己是最不会害怕寂寞的,没想到自己错了,过年的气氛的确让林松倍感冷清,一种由内而外的冷清。
于是林松让房东拉了根网线进来,每天窝在床上上网,借以看一些杂七杂八的网络小说度日,青海在网上跟林松说:“是不是一个人快要疯了,去年我就是这样。”
林松说:“疯到不至于,就是快成哑巴了。一整天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唯一的交流方式就是打字。八成开学见面林松就只会手语了。”
山西据说临放假之前火速的找到了新女朋友,俩人家还都是一个地方的,山西搂着妞大摇大摆的目送山东上了火车,山东后来说山西的表情跟PS过似的。他的形容让林松对山西的表情产生了极大的好奇心,猜想山西究竟找到了个什么样的妞能兴奋成这样。等到下一次开学的时候,他的女朋友真的让林松目瞪口呆。
这个硕大的城市充满了各种偶遇,这让林松后来见坚信一个道理,倘若真的一定要遇上,甭管天涯海角总会在那么一个胡同口,看见你注定碰见的人从对面走过来。这个道理是林松通过亲身体会验证的,因为那天林松在过街的天桥上,漫无目的的靠溜达打发时间。却让林松遇上了生命中第二个刻骨铭心的妞。
那天这个城市下了场冻雨,这让听信了天气预报翘首以盼飘雪花的小孩们着实失望了一把。林松裹着羽绒服小心翼翼的从地面的薄冰上前行,观摩着需要泄愤的小孩用鞭炮炸掉楼道门上报箱。那种恶作剧式的游戏方式,林松在他们那个年纪也经常会做,常常被林松爸拎着耳朵去邻居家道歉并且回家后被打屁股还乐此不疲的。桃子曾经说过,林松在某一个时刻的表情特别像小孩子,她最喜欢林松这一点。林松一直忘记问她林松什么时候才会露出幼稚表情,现在想起来了,却已经问不到她了。
步行街上形色匆匆来来往往的人,衬托出林松是最悠闲地那一个。就这么一如往常的散步,一直走了天黑。街边的招牌霓虹都慢慢的亮了起来,林松就站在路边看商场外墙上的LED,当时正在放着不知道是第几部的007电影。记得林松以前常常会和桃子来这里,林松捧着爆米花端着饮料听桃子发号施令的伺候着,而桃子很享受的吃着伊利四个圈,她总是将林松那根四个圈上部的巧克力吃掉以后才肯把雪糕还林松,并且还义正言辞的说是为林松的体重着想,回想起来,吃了那么多根伊利四个圈,竟不知道上面的巧克力是什么味道的。林松去超市又买了两根,咬在嘴里却是咸咸的,林松终于吃到了里面的巧克力,那一块林松本来永远都想让给桃子吃的巧克力。
林松每天散步的路线很不固定,有时候会专找没人的地方走,有时候则喜欢混入人群,不过林松渐渐发现,其实林松每天散步的目的地都是去一些林松和桃子曾经到过的地方。而这是林松在潜意识里完成的,总是不知不觉的一抬头,就触景生情了。从前那些时光在林松记忆里留下的记号,就像那根伊利四个圈雪糕一样,桃子吃掉一半,林松吃掉一半。而以后,林松要独自一个人吃一整根了。
那个冬天冷的出奇,冻的林松恨不得连内裤都多穿一条,可是这依旧没有阻挡林松闲逛的双腿。房东始终以为林松是个朝九晚五的上班族,事实上,林松已经是兼职的流浪汉了。商业街的过街天桥是林松特别喜欢的地方,很多个下午林松都愣在那里望着车流,那段时间林松自己都觉得自己很有艺术家气质,因为这样神经的举动,已经和行为艺术差不多了。
青海总是打电话来关心林松,林松知道他一直为那一刀心存感激。其实林松一直在想,但凡换做是山西或者是山东,都会帮他挡那一刀。因为他们都清楚,如果位置调换,青海一定是义无反顾的为林松他们挡刀的。青海说他想早点回来陪陪林松,林松笑着说我一个人挺好的,现在都跟天桥上的老乞丐混熟了,等混个几袋长老之后,偷学个一招半式的降龙十八掌呢。青海没接话,只是说看天气预报学校那边挺冷的,让林松注意身体,不要感冒了。
挂下青海的电话林松感觉到胸口暖暖的,比挂了个热宝都暖和,青海不知不觉的变了,这也是林松那天才感觉到的。林松一直很感激老天能让自己在大学这段最荒诞最无聊最浪荡却又最珍贵的时光里遇到青海,林松他们互相见证了对方的成熟,只是有些成熟的代价实在是太大了。
林松照例又踱步到天桥上那天,城市下起了大雾,往来的车辆开着雾灯一辆辆成为消失在视线尽头的黄点。天桥上的那个老乞丐可能因为天气缘故没有出来,往常林松他们总是会有一搭无一搭的唠唠家常,老乞丐之前是个老兵,没事就会讲那些战争年代烽火硝烟的故事,讲完之后他总是会感叹人生,说人这一生,也就是那么一回事吧。这句话给林松留下了很深的印象,那个老乞丐的语气里透着看透世事的沧桑,让这句话多了历史的厚重感。时隔多年以后林松才终于理解了这句话的含义,其实追求的那些东西,有时候真的不如放弃的那些东西重要。
后来听闻那个老兵冻死在一次寒流来袭的午夜,这已经无从考证了,至少那个大雾天气后,林松再也没见过他。
十点半以后的天桥和白天的完全是两个地方,这也是那天晚上林松才知道的。临近午夜天桥上会有不顾气温穿着暴露飘着香味儿来自足疗洗头房的小妞,站在栏杆旁等着摇摇晃晃的醉汉或者为了招丄妓故意经过的猥琐大叔。嘴里的话一个比一个嗲,听的人从脚趾头开始打冷战。林松记得山西曾经抱怨过,他问林松他是不是长了一副饥渴的脸,林松问他为什么这么问。他说他每次和朋友出去,但凡碰见站街女肯定就拉他一人儿,每每都是这样。林松说你那明晃晃的金链子咣当在脖子上,不拉你拉谁?山西才恍然大悟,隔天换了条塑料似的链子,一问才知道,居然是象牙的。
烟这个东西是戒不掉的,林松很诧异那些戒烟者是怎么做到的,尤其是百无聊赖的晚上,尤其是租住的地方因为改线停电不得不在网吧通宵的晚上。不抽烟,人是会疯掉的。所以林松宁可顶着寒风跑到几百米以外的超市,只求换几分钟吞云吐雾的时光。值夜班的收银小妹见林松急急忙忙的样还以为是要买安全套。驾轻就熟的就扔了一盒给林松。林松顿时为中国服务行业的进步与人性化服务兴叹了一次。就冲着想人所想的服务态度,下次一定光顾这里。于是林松微笑着望着她说:“我要中南海,不要杰士邦。”
结果她居然也微笑的望着林松说:“没有中南海这个牌子的,杜蕾斯要不要。”
林松正崩溃于收银小妹是不是睡眠不足导致思维跟不上节奏的时候,低头发现一个钱包赫然就在林松脚底下。从小到大林松都没捡过钱,当林松把那个钱包拿到手里的时候竟然还很激动。不过还是要抑制住脸上的表情,很平静的付款走人。带着窃喜借着路灯打开钱包,林松却愣住了。因为在失主的身丄份证上,竟然是微笑着的小棠的脸。再比对了姓名,居然还真是她的。
林松的外财梦因为那张身份证而破灭了,一个熟悉的名字让林松本来就不稳固的心里天平倾斜了。于是林松还是打算清清白白的做个好人,何况这么一个钱包归还的桥段卖给青海,起码是值一顿大餐。
可是林松真的想不到,在林松还没来得及跟青海报喜,就会那么容易就碰到小棠。那一个天桥每天要有成千上万的陌生人擦肩而过,林松却成为了那万分之一的会碰到熟人的那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