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轻纱围幛,看起来简朴而素雅,可是若识货之人也能分辨出一切物品的材质不菲。
屋中安静无声,床榻边正坐着个穿着素白中衣面容消瘦的男子,脸色苍白毫无表情,偶尔轻咳两声,他身旁坐着个素衣清秀的年轻妇人,正端着药碗,一勺一勺喂男子喝药,气氛恬淡和谐。
忽的,有人在门外轻轻敲门,有个男子沉声禀报:“殿下,可否进去?”
楚洵听出来人是洛子章的声音,微微抬了抬手示意。
他身旁的女子领会过来,便停下了喂药盈盈起身,埋下头退到一旁取了手绢给他擦拭唇角污渍,又让一侧侯着的侍女取来袍子,细心的替他披在肩上,方才应声让人进来。
于是门吱呀的一声打开了,洛子章身材修长笔直,领着身后一个还穿着甘泉宫宫女服侍的女子缓步走进,二人同时行礼道:“参见太子殿下。”
楚洵身子弓着坐在榻上,正由身旁的女子伺候着埋头咳嗽,不曾抬头,眸光暗沉,淡然道:“子章,你去了何处。”
洛子章又是一作揖,面无波澜,回答道:“回禀殿下,臣带来一个人。”
楚洵微微抬眉,便见洛子章身后确实跟着个娇小的身影,小脸苍白,穿着桃色宫女服侍,低眉垂首,可是却不难认出此人正是长乐。
看清面貌,楚洵立即心里一紧,一股莫名的味道从喉中涌出,他真想冲上去将她抱住,可是由于太过激动气血翻腾,不知为何,却是无论如何都站不起来,由于胸口一痛,竟是埋下身连连咳嗽不止,喉咙里阵阵撕痛,就是气也喘不过来。
长乐见状微惊,进屋时见楚洵能坐起来,以为他定是病情无碍了,哪知见了她突然就病发,咳得难以喘息,脸色也霎时变得乌黑,似乎有人掐住了他的脖子。
她迈出一步正要扑上去看他情况如何,却见另一女子已经抢先上前,一边温柔如水的给他抚背,一边用手绢接在他口前,焦急的说道:“殿下,你没事吧。”随后还吩咐身旁人,又是点熏香又是喂水,匆匆忙碌。
这女子是水轻盈,正贴身照顾楚洵,长乐不在,自然水轻盈要担负起时刻守候楚洵的责任。
长乐本想上去,可是见到水轻盈与楚洵这般亲密的动作,脚步顿时变得沉重了,刚跨出一步却硬生生缩了回来,依旧伫立在原地,站在洛子章旁边,没有再过去的勇气。
果然,她还是接受不了要和别人分享挚爱,做不到眼睁睁看着丈夫有这么多妻妾,做不到这么虚假的一面面对他。
虽然之前一直都在告诉自己,这不是她丈夫,她只是个替身,可是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特别是分开整整一个月之后,楚洵是她丈夫这个信念已经根深蒂固了,她心里不能把他让给别人。
可是如今这种情况,她还能做什么?
罢了,明知她想要的东西这一生也得不到,待东宫恢复平静,她就去求江云笙,与她说清楚,只要江云笙放了凤娘,她便与她换回,就这么放手离开。
如今长乐已经知道了江云笙的病因,如果突然换回,别人只当江云笙是发病了而已,她一切的改变都可以用发病来掩饰,楚洵会对江云笙更好,有白锦书在,只要几年时间或许真能将她的病治好。
屋中,楚洵几阵急促咳嗽下来,表情极为痛苦,白色的手绢竟是被鲜血染红,触目惊心。楚洵他竟咳出血了。
长乐心疼,可是眼见着有水轻盈照顾,咳嗽的原因又是突然见了她,她便仍旧不敢上去问候了。
楚洵还在咳嗽,水轻盈忽而站起身款款走过来,面着长乐欠身,柔声道:“太子妃你突然回来殿下不曾知晓,如今大过惊讶身体不适,臣妾认为太子妃当暂且回避为好,待太子稍微好转再来探望。”
她话语不轻不重,可是却是在赶长乐走。
等了一个月,盼了一个月,思念如同潮水涌来,可是长乐却僵直在那里,仿佛面前有一道不可逾越的沟壑,不敢上去,不敢靠近,只想转身就走。
这一个月他的日子肯定不好过,可是她不曾陪着他共患难,不曾照顾他度过病苦,不曾陪他过这艰难的岁月,这一切都是水轻盈陪他过来的。
长乐心里有内疚也有失落亦有迷茫,之前一直期盼见到楚洵的场景,却不想到相见争如不见,有情何似无情。
她嘴角扯了扯,却是苦笑回道:“那劳烦水昭训细心照料殿下,好转以后我再过来。”
说着她往楚洵咳嗽那边望了一眼,却觉得那人与心念之人并无两样,只是可望而不可即,正在渐渐远去。
随后她不再留恋,缓缓转身,稳稳的脚步往门口走去,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落魄。
待她出了门,迎面大雪寒气扑来,冷风萧瑟,可是她却感觉不到这寒冷,因为她心里更冷,麻木得毫无知觉。
她奢求得很多,是绝对不会委屈退步的程度,一定要楚洵爱的是她长乐,一定要楚洵只爱她长乐,甚至在想让楚洵不要做太子。
可是偏偏这三样都是永远达不到的奢望而已,如果让楚洵知道了她并非江云笙,知道这么久以来生活在欺骗之中,这表面现象的迷恋和宠爱,定然会瞬间土崩瓦解,支离破碎。不是江云笙,她就什么也没有,什么也得不到。
至于让楚洵只有她一个,就更加不可能了,他是储君,不可能将一生托付到一个人身上,再说,他已经有了个水轻盈。
这是长乐心里解不开的结,毕竟她是从另外个世界来的,即使三年来入乡随俗,可一夫一妻相守的信念根深蒂固,就算再大方,也忍不下和别人公用丈夫,这是原则问题。
楚洵是太子,一国储君,若是他没有这个身份,或许前面的两道坎她还可以争取一下,或许她还有机会为自己努力一把。
可这些,都只不过是空想。
既然永远得不到,她会选择放手,就当一切是梦境,回到自己该有的生活,让林沐修带着她回倚竹村,或许更好过。
在爱情和唯一面前,她宁愿选择唯一,而林沐修定能给她这些。
长乐想哭,可是泪水似乎被冰冻在了眼睛里,竟是眼眶红红,泪流不下来。
她就这么站在门外发呆,不知何时洛子章走出来站在她身后,双手负在身后,仰头望着廊外积雪,轻声道:“殿下只是见你大喜过望,激动过度而已。”
长乐听她说话,眸中又泛出一丝厌恶,瞥他一眼道:“你为何没将此事提前告知?”这一定是洛子章故意制造的。
洛子章表情风轻云淡,看起来澄澈无物的眸中清晰映出外面的白雪,说道:“没有把握一定能救出太子妃,不敢让殿下因希望而后失望,故此不曾先提。”
他说得倒是有理,长乐冷哼一声,道:“碧蓉等人现在何处,我要换洗沐浴。”
洛子章不回答,迈步便走,长乐知道他这是要领着她去,便最后隔着门望了一眼屋内。
屋中咳嗽声还在继续,连口喘气的时间都没有,更别说是要说话了,这一声一声痛在长乐心里,又隐约看见水轻盈忙来忙去的影子,便是在照顾楚洵。
长乐终是一咬唇,忍着心疼转身就走。
还是别留恋了吧,既然已有了选择,趁着现在这么乱,正好她可以想法子脱身,从此两不相干。
跟着洛子章走的时候,长乐脑子一阵嗡嗡作响,不知是怎么走到目的地的,总之是进了一间屋子,在里头呆坐着等着不多时,一行平时在秋菱殿伺候她的宫女就走了进屋。
这屋子是沚京城内一处偏僻隐蔽的民居,自然比不上东宫的华丽尊贵,可毕竟他们身份不凡,屋中东西都尽量用上了最好的。
碧蓉看到长乐的时候有些吃惊,又有些暗暗内疚,因为当日长乐被皇后带走,临走前的交代她并没有马上去找洛子章,直到夜里长乐没回来才找上门去,可是到那时已是来不及想办法就她了,只能害她在甘泉宫被关了有一个月。
碧蓉避开长乐的目光进屋,可似乎长乐对她兴趣不大,没有要追究一月前那件事的意思,只愣在那里失魂落魄的淡淡吩咐:“准备沐浴。”
“是。”碧蓉应声,就此吩咐人下去准备,屋里就只剩下她们二人,碧蓉便一面伺候长乐取暖,一面悄声问:“你在皇后那里可有发生什么?”
长乐挑眉冷冷瞄了她一眼,道:“没什么,就是软禁而已。我有事想问你……”
碧蓉疑惑:“什么事?”
长乐目中冷芒刺人,道:“我想见她。”
碧蓉一怔,皱眉有些鄙夷的说道:“你又想打什么鬼主意。”
长乐斜眼瞄着她,冷笑一声:“我没什么主意,是想帮她顺利回来。”
碧蓉愈发疑惑:“她想回来自然会回来,何必要你帮忙。”
“我能助她回来,且高枕无忧,只要她放我和凤娘走,别无他求。”长乐声音清冷,却气势十足,“这个事情你做不了主,最好带我去见她一面。”
江云笙已经进沚京好几个月,恐怕如果不是江泉阻止,早就找上门来了吧。
长乐顿了顿,又低声补充道:“不然,让我见江泉也行。”
碧蓉早知道长乐已经察觉江泉在帮江云笙的事情,可此刻还是第一次光明正大的说破,所以她显得有些心慌。
她说的对,这种事情她确实做不了主,只有先问问主人再说。
于是碧蓉沉默着思虑半晌,只好咬了咬唇,答应道:“也好,你想什么时候见,我禀明安排。”
长乐脑子里浮现出刚才看到楚洵那一幕,心头愈发难受,每一次呼吸都带着一阵刺骨疼痛。
她想要的永远不可能得到,即使想法子成了真正的江云笙,却一生不可能独占他,不如早点放手免去痛苦吧。
她咬了咬唇,眸子垂下,轻描淡写道:“越快越好。”
虽然现在是避难,可是也正是她出走的好时机,洛子章和楚洵看这样子是早有安排,只等皇帝回京都一切事情自然了结,乱党也肯定会一一处置。
这时候,如果长乐突然和江云笙换回来,大家都不会怀疑真假,只会认为是江云笙的遗传病犯了,恐怕就是楚洵也想不到事情真相吧。
碧蓉窥见她眼神坚定,口气毫不犹豫,想来她似乎真有法子让事情周全,也不敢耽搁,随后就果真找人将此事传给了江泉,要问他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