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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克施坐在山庄的宽阔露台上,看着下面树木葱茏的花园。一大早,趁着气温还没升高,他就开始爬山了,信心满满。他来罗斯佩那四天了。晚上,玛妍与他共度良宵;白天,则去帮她的朋友罗萨做事。似乎这就是她心目中的假日。克施可以理解夜晚部分;但白天选择做苦工,在他看来有些过分,虽然符合当地的拓荒者精神(在犹太巴勒斯坦这是主流),劳动不仅是达到目的的手段,其自身也是目的,值得尊敬。此外,克施暗自觉得尽管复国主义工人对政治以外的事都显得很开放,好像那些不过是咖啡里加的奶油,无须避讳,玛妍并没有告诉罗萨她在哪里过夜。

克施本想爬上山给玛妍个惊喜,到了山庄,却既没看到玛妍,也没看到有什么人可能是罗萨,只有一小群中年男人和女人在屋里煞有介事地忙碌着,这还要感谢埃德蒙德·德·罗斯柴尔德男爵慷慨解囊。

此时的克施气喘吁吁,那条好腿肌肉酸疼,他也就剩下了看风景的力气;花园里的小柏树黑色树干纤细柔弱,卷曲的叶子上布满尘土,他的目光越过那些柏树,盯着下方的窄水沟,一股棕色细流,毫无美感。远处地平线上的白点就是萨法德城。克施并非不高兴:度过了那样的四个夜晚,谁会不高兴?他觉得和玛妍做爱,既是战胜了自己的行动不便,也要归功于玛妍的耐心。他们因他的身体状况而做出的妥协,以及这种妥协所激发出的新动作,使做爱有种初夜般的魅力,那种感觉本身就是快乐。克施还没有勇气问玛妍背上的伤疤,也许他还没准备好放弃自己的“伤员”身份。他希望他能不再这么想。

到罗斯佩那后,克施的生活杂乱无章,主要是在旅馆老板一家的陪伴下度过,很无聊。但这种无聊的氛围倒适合他的心境,他很高兴这家人不太管他。听说夫妇俩都来自波兰城市洛兹。如果说他们对玛妍的夜访有何微词,显然在克施面前他们掩饰得很好。早晨,他们微笑着,友好地和他打招呼,然后就去前台忙自己的事了,而他则喝着茶看《巴勒斯坦通讯》。他对新闻并没有什么兴趣。一天下午,当地营房的那几个印度士兵来到了酒吧,克施的红发夙敌没有来。酒至半酣,其乐融融,他们临时决定来场板球赛,旅馆洗衣房旁的那块草地就权作赛场了:废纸篓倒过来就是三柱门,一只网球,再加上一把快散架的网球拍作为击球棒。给他们当裁判,克施本来挺高兴,可后来士兵们让他也击记球(“让我们看看英国人玩得咋样”)。他拒绝了,理由很充分,他“不能跑。”

“如果你有伤,你有权选人替跑,”一名士兵说,“你击球,让别人替你跑,这符合比赛规则。”

克施摇着头说不。他知道自己不讲道理:他们的游戏很好玩儿,而且是即兴而为,可是这种游戏暴露了受伤前的他与现在的他之间的裂隙,当他看到那裂隙深不见底时,怎能不自怜自艾?

颓日西顾,他边等玛妍边给父母写信。提笔之际,他惊讶地发现他不再想给他们报平安了。为什么他们不该知道真相?自从马克斯死后,他尽量不让父母知道自己的难处;除了惨剧,屋里没地方容纳别的麻烦,他也觉得本该如此。而此时此刻,他在向他们倾诉,将过去几周他内心的痛苦一股脑儿地倒了出来。他们派萨拉和迈克尔来医院,自己却不愿乘船渡海来看他,他是不是对此心怀怨恨?并非如此,但在他心里有道鸿沟是他们无法逾越的。一道沟,够了;他将信扯碎。

乔伊斯在哪儿?他仍然会想起她,但她的背叛,像他们的恋情一样强烈的背叛,由于玛妍的出现,渐渐变淡了。现在,他的生活中是玛妍的印记,他无法忘却她的声音、臂膀、腿、脸、头发、唇、乳房……,不论他在做什么日常琐事——茶、报纸,和缠着黑头巾的当地教长下棋——前一晚性爱的味道都拥抱着他,萦绕盘桓。

坐在露台的高背椅上,他看到玛妍迈着她那特有的坚定步伐,从花园远处的一角走来。她戴着草帽,帽檐遮住眼睛。尽管他知道她若是不抬头根本看不到他,却还是朝她挥了挥手。他想喊她,又想再等等。他看着她走近,然后消失在山庄背后。

十分钟后,玛妍站到了克施身旁,没戴草帽,系着一条玫瑰图案的围裙。

“要茶吗,先生?”

克施转过头。

玛妍笑了,扶住他的肩,吻了一下他的脖子。

“你爬上来了。”她说。

克施看了眼山路,不过半英里。来巴勒斯坦的前一周,他曾坐火车去威尔士,在布雷肯比肯斯独自徒步旅行两天。那两天一直大雨滂沱,克施路过吃草的羊群,爬到佩尼范峰顶,站在沙石岩上。虽然天公不作美,克施却很开心,不过也许正因为下雨,他才开心。抚今追昔,他觉得或许当时他自感身强力壮,足以抵抗他最欣赏的暴风骤雨,所以才开心。

玛妍坐在对面的椅子上。

“你的朋友罗萨呢?”他问,“我开始怀疑根本没这个人。”

“她会来的。今天我们得顶两个班,有几个犹太大慈善家要过来,是从你的国家来的,我们将作为特色拓荒者来招待他们。”

“他们叫什么?”

“看,”玛妍指着山脚,“他们来了。”

一辆大巴停在了旅馆旁。克施看到从车里下来了三个人;一位女子戴着顶大帽子,软软的帽檐。司机下来,为她又额外撑起一把蓝白双色遮阳伞。男人们穿着白色夏装;其中那位高个儿戴着木质太阳帽。

“你刚才说他们是谁?”

“我没说,”玛妍答道,“不管他们是谁,你必须对他们非常好,否则这里的穷俄国人今晚就没饭吃了。”

“抓住我不放,是吗?”

来访者开始爬山了,司机把遮阳伞交给一个男人。女子颤巍巍地走上了石砌小路,男人继续为她撑伞,一派绅士风度。克施对他们的造访感到不快,甚至还有一丝愠怒,似乎这些新来者闯入了他的领地。

“我给你拿些喝的来。”玛妍说。

“我自己去。我不想让你……”克施打断了她,但她迅速转身走了。

那些英国人距离露台还有20码左右,戴太阳帽的男人看到了克施。

“鲍比?老天啊,鲍比·克施。嗨,真见鬼。”他兴奋地转身对那女人说。

“看,米利安,我敢发誓那是哈罗德·克施的儿子。”

克施怔了会儿才认出那是西蒙和埃斯特·盖博,他们两家在伦敦住得很近,他父母有时会请他们来家里吃饭。第三个人肯定是他们的儿子罗宾。小时候,他们在一起玩过一两回,他隐约记得他俩合不来。

克施站起身。他本想流畅地完成这个动作,却无法掩饰起身时的困难。盖博夫人吻了一下他的面颊;汗水像三角洲的河道冲过她敷粉的双颊与脖颈。

“真没想到!”她说。

盖博一家和克施一起坐在桌边。盖博夫人对罗斯佩那石头房的兴趣,就好像那是她永远都不会踏足的“外国”餐馆里的壁画,她立即开始汇报克施不在时,伦敦犹太社交圈发生的变化。她刚要描述杰里米·戈德索普与内奥米·塞姆尔斯的婚礼,就跟商量好似的,丈夫开始谈论天气,儿子则在桌子底下踢了一下她的脚踝。她毫不在意。

“哦,别傻了,”她说,“克施肯定早就忘了内奥米了。我一点儿都不怀疑他想听听他们的婚礼。”

克施还没回答,玛妍和罗萨手拿菜单来到露台上。罗萨显然没玛妍那么热情,她戴着一副黑边方形大眼镜,以怀疑的目光看着克施。

克施知道应该介绍玛妍,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他没有马上那么做,等他决定介绍玛妍时,盖博一家已经点了菜,两个姑娘径自回厨房了。

“真是个漂亮的小chalutz,”盖博夫人说,“我是说那高个儿。”她用希伯来语说“拓荒者”的感觉就好像只要保持一定距离,她还是可以欣赏的。

“嗨,”盖博先生说,“听说你当了警察。”

“鲍比是警察。”他妻子插话道。

可怜的罗宾·盖博好像随时都可能从露台跳下去。他和父母亲旅行一定有好几周了。

“你爸妈还好吗?”

“据我所知还好。我的堂妹萨拉在这儿。她更了解他们的近况。”

“她是不是和括克家的孩子结婚了?”盖博夫人插话说。

“我们搬到圣约翰伍德街了,”她丈夫接着说,“和老邻居们大多失去了联系。我们挺想你爸妈的,以前都处得不错,跟你爸聊天很有意思。”

“多聪明的一个人!”盖博夫人接着说,悲伤地摇了摇头,似乎盖博一家搬走后,克施的父亲也随儿子去了。

克施感到就快谈到马克斯的死以及他父母有多痛苦了:他不希望盖博夫人谈这件事,于是转向罗宾,后者至今还未发一言。

“你们打算在这儿待多久?”克施问。

“我们打算玩一个月。虽然我肯定公司离了我也没问题,但我不想给他们这个机会。”

“别贬低你自己,”盖博夫人说,她就像只雄鹰掌控着闲聊,“罗宾是位出色的律师。”她补充道。

随着太阳在山庄背后升起,山坡上的阴影面积不断扩大,花园里山庄屋顶的暗影如一艘方舟。盖博夫人去“小姑娘的房间”了,三个男人一时沉默。先开口的是罗宾,他问了克施几个工作方面的问题,也没深究。他不是个讨厌的家伙,克施觉得他甚至开始享受与他们闲扯,自从来到巴勒斯坦,他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是不是克施以前没意识到他和来自伦敦他那片街区的同龄犹太人有很多共同点?听罗宾·盖博讲那些熟人的趣事,他不禁笑了。一瞬间,他希望在这炎热的夏日,他是在英国,而不是在这儿,他希望他正躺在新割过的草坪上,天空有淡云飘过,生活毫无牵挂。

克施的拐杖就在椅旁,盖博夫人回到桌边时绊了一下,但什么也没说,克施松了口气。

“干净整洁,”她说,“一切都很干净。”

玛妍和罗萨来了,端着盛鸡和米饭的盘子,小心翼翼地把饭菜放在桌上。玛妍不再微笑。

“告诉我,姑娘们,”盖博说,“你们到这儿来是因为受到迫害吗?”

玛妍耸了耸肩。

“才不是呢,”罗萨说,勉强维持着好心情和好脾气,“我的家在敖德萨,很富有。”

盖博夫人的脸沉下来,似乎很失望。

“那你们为什么要到这儿来?”

克施想插空介绍玛妍,盖博夫人却一直说个不停,玛妍耐心地向她解释她如何成为了一名年轻的理想主义者。克施注意到罗萨在盯着他,似乎在敦促他说些什么。

罗萨把一盘橄榄挪到桌子中间,盖博夫人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看看你的手,他们让你干些什么活儿?”

盖博夫人翻过罗萨的手掌,好让所有人都看到她手指上的老趼。

罗萨抽出手。

“没什么。”她说。

“她以前在比尔沙巴公路干活儿。这不丢人,女人也可以砍石头。”

克施看着玛妍。他在耶路撒冷和特拉维夫都见过女人们打磨铺路石。她们蹲在一堆石头上,斧劈錾凿,石屑从脸旁飞过,有的打到脸上。她们穿着长裙,戴着像蜂窝绷带似的白头巾。

“唉,我只能说现在她在这儿工作,太好了。”盖博夫人对玛妍说。

“这是……这是……”克施结结巴巴地开始介绍,但盖博一家开始专心吃饭。玛妍和罗萨迅速离开了。

“他们把这里建设得多好呀,是吧?真是个奇迹。噢,鲍比,你什么时候回英国。你爸妈肯定想死你了。”

克施模棱两可地敷衍了一句,静静地坐了两秒钟,起身说了句“失陪”来到厨房,只有罗萨。

“她在哪儿?玛妍在哪儿?”

罗萨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也有可能是厌恶,“她走了。”

“去哪儿了?我是说……她不会就这么走了。”

他从罗萨身旁走过,想去旁边的房间,房门锁着。

“请打开门。”他说。

“你不能进那间屋,那是女服务生换衣服的地方。”

克施敲着木门,“玛妍,玛妍,求你了,我错了,求你打开门。”

无人应答。

克施转向罗萨,“那我就在这儿等着。”他说。

他和她一起坐在桌边。五分钟谁也没说话。终于,罗萨起身打开房门。克施冲到屋里,空无一人,对面通往花园的门却敞开着。他走到那扇门旁向外张望,哪里有玛妍的踪影?

克施回到露台,环顾四周,还是看不到她。克施浑身冒汗,汗珠从鼻尖淌下,流到嘴唇上。

盖博夫人叉着块烤鸡坐在那里。

“罗伯特,”她说,“你走路的样子怪怪的。出什么事了?”

晚上,罗宾·盖博从山庄下来和克施一起开车去阿拉伯村庄杜兰宁。他是从山庄工作人员那里借的车,真是个好人。午饭时罗宾就已发觉克施有些不对劲,敦促他母亲不要老盘问他。克施又去找过玛妍,但毫无所获,他没力气去远处,显然玛妍也不想让他找到。他去了当地的杂货店,一间临时搭建的简陋小店,一个男孩儿在转梯上蹿上蹿下,把高架子上的食品盒扔向顾客,活像只森林里灵巧的猴子想要赶走那些不速之客。没人见到她。如果玛妍没等他,独自回了耶路撒冷,他就死定了。3点,疲惫不堪、心情沉重的克施回到旅馆,一头倒在床上,直到罗宾·盖博,一手拿着扁酒瓶,一手拿着汽车钥匙来找他去兜风。他们沿小路开上坡。汽车先是颠簸摇晃,继而低头朝群山冲去,斜阳的红斗篷笼罩天际。

罗宾和克施坐在一堆岩石上,传着那瓶白兰地,看着山下牧场的牛群、羊群回到村里。20只肥胖的黑奶牛迈着沉重的步子,几只小牛犊轻快地跟在后面。再往后是两个人,穿着与周围环境很不协调,似乎是俄国农民的装束:皮靴、无袖短上衣、黑帽。

罗宾看了一眼克施,“这是我见过的最奇怪的阿拉伯人,”他尽量忍住笑,“肯定是犹太牛。”

“在这儿似乎不成问题,”克施答道,“犹太人和阿拉伯人去同一片牧场放牧。至少玛妍是这么对我说的。”

在他们上方有股清泉汇成的小水塘,克施看着牛群挤在水塘边饮水。他已经跟盖博说了他如何搞砸了和玛妍的事,现在又后悔不该告诉他。

“你打算怎么办?”罗宾问。

“哦,我不知道。找到她,向她道歉。跟她说我不是她想象的那种势利眼。还能怎么办?”

夜幕迅速降临,克施给自己定位的几个焦点——山庄、旅馆、杜兰宁的宣礼塔——似乎随着天上的相机关上窗口,刹那间没了踪影。

“你觉得你可以在这地方安家吗?”盖博问。

克施一惊,头一次意识到这可与幻想和乔伊斯共同生活不一样,和玛妍的未来(他刚刚搞砸了任何指望)也许意味着要长期在巴勒斯坦生活。克施想起罗萨手指上的老趼:在陷入麻烦之前,他在警署干得还不错,但他不知道他是否准备好要建设一个国家,或为一个国家而作战。

“家?”克施看着眼前的黑暗,“家是英国,不是吗?”

“对我来说是。尽管我有时想,”他伤感地说,“这么多英国人愿意到殖民地来待段时间,是因为我们在那儿。”

“你是说他们是在躲开犹太人?”

“嗯,不仅是我们——还有其他不受欢迎者,但我们是其中一员。在印度,甚至在这儿,他们还可以玩战前的老游戏,头戴羽帽,假装一切都没变。他们瞧不起的并非外国人,特别是那些有头衔的外国人,比如班加罗尔王子或巴套迪名流,不,他们瞧不起的是留在英国的‘外国人’,像你我这样的人,已经爬到了一定高位。他们不想看到我们,更别提看着我们往上爬了。”

“但这儿的殖民地官员一半都是犹太人:塞姆尔斯,本特维奇……”

“克施……”

克施笑了。

“是的,”盖博说,“很微妙,官员与流氓——都是犹太人。这不是等着找麻烦嘛,对吗?”

克施不知道他怎么想——现在,他意识到这的确是个问题。他是到巴勒斯坦来冒险的,就像是去斯里兰卡或澳大利亚,或其他帝国殖民地。根本没想到犹太问题;他想的是他自己,他哥哥,他父母,想他并不真的喜欢内奥米,还想气候可能比较好——是的,他连这一点都想到了。克施记得那个冬日,战争还在继续,他病了,巨大的冰柱挂在卧室窗外,渔叉似的吊在屋檐上。病好后没多久,他们就得到了马克斯的噩耗。克施跑到楼上,打开窗,疯狂地砍那些冰柱,直到冰柱掉到花园里,碎成千万块水晶。

他看了看盖博,又看看天,小小的月亮如一只孤独的水母,远远地漂在夜空黑色的波浪里。

“我开车送你回去。”盖博说。

凌晨两点左右,辗转反侧的克施突然听到小路上有声音。他下床走到门口,打开门,玛妍站在约20码开外。他不知道她在那里待了有多久,来来回回,不知何去何从。克施站在门口叫她。

“对不起,”他说,“进来吧。我真浑蛋。对不起。”

温柔乡里,两人尽释前嫌。玛妍躺在克施怀中已沉沉睡去,月光照在她的脸上,克施突然觉得她的原谅来得太容易。刹那间,他觉得像是掉进了陷阱,就像他在巴桑家吃饭时感到的那样,他们在合谋给他做媒。但那感觉只是一闪而过,毕竟,他算什么猎物?

他用手指轻轻摸着玛妍背上的伤疤。她的身体一抖,转向一侧,睁开眼,盯着墙。

“你想知道这伤疤的来历?”

“不想说就不用说。”

“你想听什么?哥萨克人的皮鞭?”

“我觉得你把我当成盖博夫人了。”

玛妍想抓过被单盖在身上,可被单已裹成一团抻不开。她放弃了,干脆把被单丢到一旁,小小的身子平躺在床上,一丝不挂。

“是哥萨克人的军刀。在我六岁时。”

克施静静地躺着。附近有根电线咝咝作响。

“不是哥萨克人的军刀,是车祸。我父亲在海边公路上开着货车。我们去港口取一批书:200本英语初级教材,那些打算去美国的犹太人非常需要这些书。雨下得很大,他的车一打滑,撞到了墙上。货车的挡风玻璃碎了,玻璃碴到处都是。我先是被甩到前面,然后又向后扎在了玻璃上。那时我15岁。也许是当地的反犹主义者朝我们的挡风玻璃扔了石块,谁知道?这么说,盖博夫人会满意吗?”

“别这么说。”克施说,侧过身,吻了一下玛妍的面颊。

“我明天回耶路撒冷,”她说,“我得去医院了。你打算怎么办?”

几个小时前,罗宾·盖博刚刚问过同样的问题。那时克施心灰意冷,以为已失去玛妍;现在她就在他怀中,他却还是不知所措。

“你什么时候回罗斯佩那?”

“也许我下个周末还可以来。”

“那我就在这儿等你。”克施说。

他不知道她对他的决定是否满意。

他们似乎才又睡着,就被小路上传来的叫声吵醒了。

“玛拉,玛拉,你的大巴到了。”

玛妍迅速从床上坐起来。克施也迷迷糊糊地坐了起来。

“谁是玛拉?”他问。

玛妍开始穿衣服。

“我,”她说,“路德玛拉,只有罗萨知道。”

克施点点头。新来的犹太移民经常废弃他们的旧名,另取一个希伯来新名,这是他们与这片土地建立联系的方式。

“那我也叫你‘玛拉’。”

这是不是克施对巴勒斯坦生活说“不”的方式?也许是吧,他想。

正在抚平裙裾的玛妍停下来看着他,“希望你不要那样称呼我。”她说。

罗萨在窗户附近又喊了一声。

“来了!”玛妍答道。

她快走三步来到床前,俯身去吻克施的双唇。

“我的玛拉。”克施半开玩笑地说,但她没有笑。

门开着,克施可以看到早班车的头灯还亮着。司机用希伯来语喊了些什么,然后打着火,提示乘客车马上要开了,几个迟到的乘客赶忙坐下。

大巴开走后,克施看到罗萨朝通往山庄的小路走去。显然她不想答理他。这怨不得她。

随着朝阳升起,一条条干裂的桉树树皮散发出焦木味儿。克施拿起屋角桌上缺了口的水罐和一只碗,撩起水洒在头上。等他注意到有客来访时,那位穿制服的年轻人已在屋里走了两步了。

“克施警长?”

克施抬起头,脸上滴着水。

“是的,你是?”

“爱德华·希斯丹德下士,长官。我奉命陪同您回巴勒斯坦。”

克施想起来被他扔掉的罗斯的信。

“我被捕了吗?”

“恰恰相反,长官。我想是需要您去审问。半小时您能准备好吗,长官?”

“我要去审问谁?”尽管多余,克施还是问了一句。下士刚说出让他回巴勒斯坦的原因,他就知道了。

希斯丹德看了看他的通知,“一位乔伊斯·布鲁伯格夫人,长官。”

“如果我不想和你回去呢?”

下士站在那儿,一副饶有兴趣的样子。苍白的皮肤布满雀斑。克施估计巴勒斯坦是这位下士的第一个驻地,而且是刚到。

“他们说你可能会是这样,长官。”

“那么?”

“我不是一个人来的,长官。三个人。”

“既然不是逮捕,何必兴师动众?”

希斯丹德耸了耸肩,“您在工作上肯定很出色,长官。离不开您。”

“这个要求得到杰罗德·罗斯爵士批准了吗?”

“不知道,长官。我是从菲利普斯军士那里接受的命令。”

发现下士在努力不去盯着他那条萎缩的腿,克施离开洗漱台,坐在床边,开始穿裤子。

“给我20分钟。”他说。

半路上,他们追上了玛妍坐的大巴。军车在大巴后面跟了约有20分钟,快到杰宁时,路宽了,军车才超过去。克施坐在副驾座上,别别扭扭地伸长脖子想看一眼玛妍,但座位太低,大巴窗户上又糊着薄薄的一层土,根本看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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