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走了,”布鲁伯格说。
他拽了拽草帽,磨毛了的帽檐压在眼睛上。
“离开我?永远离开?还是只是离开一下?”
他们坐在花园里生了锈的圆桌旁。桌子,还有那四把摇摇晃晃的木椅都是原来的住户留下的。清晨,乔伊斯独自在花园散步,她意乱情迷,还傻乎乎的有种幸福感,似乎她无法抗拒温暖而柔软的白昼带给她的甜蜜开端。她随手摘下一把路边的野花,现在,那野花就摆在桌子中央,泡在裂了缝的白色釉罐里,紫色、黄色的花朵没精打采,好似点点淤青。
“是去画画,与周五发生的事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你要是愿意,就继续和他约会。”
她不需要他的许可——确切地说,是不想要。她更想看到他前一晚醉酒后的狂怒,而不是回到无所谓的状态;愤怒至少也是种激情。也许她的所作所为出乎他的意料,不过她也知道他喜欢看到自己永远镇定自若。他曾亲口说让她离开他,但她认为他从未想过她真的会那样做。
一只长不过两英寸的蜥蜴迅速爬上桌子腿,野花旁摆着一碗熟透的无花果,是奥伯雷·哈里森昨天上午送来的,当时乔伊斯和布鲁伯格吵得正凶。布鲁伯格的叫喊声,在半山腰恐怕都听得见,或许也能听到乔伊斯不那么激动的答复;尽管如此,例行巡查的奥伯雷还是心无旁骛、勇敢无畏地来了。然而,行至画家门口,刚才他不知怎么忽略不计的暴风骤雨,此时却突然将他惊醒。不好意思进屋,他把无花果放在了门口。透过窗户,乔伊斯看到他沿着小径退了回去。
隔着桌子,布鲁伯格握住乔伊斯的手,抚摩着她长了雀斑的手腕。
“还记得我们泛舟泰晤士河吗?”
“那个‘伦敦海报’的主意?我划船,你画画。”
“是的,一点儿不错。你划得够久了,不该再跟着我熬下去。”
乔伊斯记得泠泠清风掠过河面,目之所及,了无人影,只有此岸蓬蒿,彼岸泥沼,几只奶牛就在泥泞中啃草。
“我周末走。有酬劳的。‘佩特拉神殿迷踪’,马可·布鲁伯格爵士L.J.C.作。”
“后期的耶稣基督?”
“失败的犹太事业。”
“你要在那儿待多久?”
“两三个月,或许更长。”
“我是要待在这儿了?”
“你要是想回伦敦,没人拦你,也许除了你那位热情似火的克施警长。”
布鲁伯格拽了拽套头衫的高领,在灯芯绒裤子上抹了抹汗津津的手。大热天,他为什么穿那么厚的衣服?只能说明他的怪癖,也表明他们终究无法合拍。乔伊斯随口就能举出他俩的六七条差异。她喜欢跳舞,他不喜欢。他喜欢井井有条,她却把东西乱丢乱扔。她喜欢开车,他说他一向不喜驾驶。他讨厌歌剧,他讨厌博物馆,而她却能在长长的展厅里徘徊上几小时;他会陪她一起看,但会唠唠叨叨说这一切是多么无聊。她喜欢英国乡村,他却嫌乡村太吵闹。她是个幼稚的美国人,贫穷在她眼里如诗如画:“那些讨厌的嘎嘎叫的鸭子。”她对等级毫无概念。
一年前,这些分歧都无所谓,但现在,在她看来,这些都在拉大他们的距离。五年来,她从未怀疑过她爱他,但这一年的刻薄与仇恨,还有最糟糕的——忽视与冷漠,已动摇了她的坚定。即便如此,她有可能还在爱他,爱是有韧性的。
果真如此,她为什么要和克施上床?当然昨天他们大吵大闹时,马可并没有问这个问题。无疑他自以为知道答案,虽然连她自己都不清楚。他会认为她这样做完全是因为他,这样想可以让他更恨他自己。但还应该承认除此之外,另有原因,她的自主选择,她独立的欲望。想到自己会听命于这种欲望,她更感不安,还不如像马可似的相信她根本不会有超乎他之外的欲望。
“我会待在这所房子里,”乔伊斯说,“我已经喜欢上耶路撒冷了,希望能找份工作。”她估计里欧·科恩的朋友肯定很快就会来联系她。
布鲁伯格似乎松了口气。
“好的。”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