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颢坐直身子，拿起几颗棋子在手中掂量几下，似是很随意又很无意的顺口一句：“我倒不知骁努军中除了你，还有这等人才。”
目光锐利的一扫：“能置你于敌营不顾，在骁努军中，谁有这胆量？”
我若无其事：“王爷，所谓世事如局，这俗尘间，每个人都是一枚棋子啊。风云变化，苍海桑田，离合悲欢，谁是这手执棋盘对奕之人呢？”
萧颢笑道：“然则，你也是一枚棋子罗？！敢问骁努中，还有谁能移得动你这尊尊贵的棋子？”
我也笑了：“王爷，对于执棋者而言，棋子便是棋子，哪管他帅相将卒？还不统统在其掌握之下？”
萧颢有些皱眉。
我看了他一眼，在黑白交错间，轻轻的落下一子：“王爷是否因此便要将我留在下？”心想还是以退为进的好，直接把话挑明了。
萧颢敏锐的看了我一眼：“既然骁努轻率的将你送过来，可见对你并不重视，你干脆留在我营中岂不更好。”
我淡淡一笑：“妾身如何敢误王爷一世英名。”
萧颢眉毛跳了跳，自然知道我言有所指，他咧了咧嘴，露出洁白的牙齿：“哈，我萧颢哪有什么英名，倒是一向花名在外。”
我也哈哈一笑：“王爷自谦了，天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南齐殷萧王宽仁厚德，才高贤能，无一不卓卓于世。自魏越之后，更是战绩标柄、伏压四方！”
萧颢道：“那是俗人外传，不过都是些虚名罢了！”
顿了顿，又道：“只是你，身为骁努太子妃，落入敌营，名节上怕是要受累了！”
我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轻叹一声：“我原本就出于野，自小便受尽白眼苍苍，逃出樊笼后，一路流离浪荡，什么苦，什么累没受过？我也惯了。”
萧颢冷笑：“可你现已贵为骁努太子妃，说不定将来便是掌凤印，统后宫的皇后，乌蒙真恨心，竟不怕你会受非议……”
“我早于数年前，历劫重重，几番死去重生，所谓名节地位这等虚无身外物，要来何用？掌得凤印母仪天下又如何？还不如平民百姓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男耕女积的来得平实幸福呢。”
萧颢面色显得有些不好：“话虽如此，可你现在仍然是骁努的太子妃。”语气彼为讥讽，又带着一股醋意。
我微微一怔，萧颢顿悟自己失语，神情显得尴尬。
“咳！”他干咳一声以掩饰窘态：“那，你便且在我营中多作几天客吧，等着介时骁努来迎你。”
布昆却是怒了，冷笑：“王爷是打算军中拘押使节吗？”
萧颢面色一沉，不作理会。他身侧的亲兵也跟着冷笑一声：“你是什么身份？也敢跟我们王爷这般说话，别忘了，你们的使节早早便走了。”
诧异于这个亲兵的机敏，下意识朝他看了一眼，不过二十来岁模样，相貌普通，面色微黄，是属走在人群中便会淹没消失的那种，一双小眼如缝，偏是闪着一股异光。
萧颢对我笑道：“这是我奶娘的小儿子路亮，跟了我几年，为人虽然陋粗了些，却还是忠心耿耿的。”
那路亮赶紧过来见我个礼：“小的路亮，见过贵人。”
我淡淡的唔了一声。
布昆仍然有些不饶不休，忿忿不平：“我们娘娘为求两军休战，不惜绛尊纡贵，与上破颜，哼，难为娘娘对王爷这般的信任，却还是错了。”
我轻喝道：“布昆别说了。”
萧颢皱起眉头：“什么还是错了？”朝我看过来。
我摇摇头：“世事沧海变迁，你早已不是当年的你，我亦不复当年我。罢了。”
萧颢身子晃了晃，面色瞬间苍白。
我低头看着身前的那盘棋局：“其实胜负早已分，只不过王爷宽仁罢了。”说完从他手中拿过黑子，自顾自的下了起来。如此来回十数子：“原来拓拔乌鲁璃珠，早已是案上鱼肉，猫须残鼠。”
我停下手，不再看他。
萧颢苍白着脸低头看棋盘，久久不语。过得半晌，我忍不住又说：“我听闻美丽的凤鸟因为百禽为首，很是爱惜自己的羽毛，而真正贤德之人更加爱惜名声，为的是不使百姓失望。王爷若是执意留下我，我一介弱女又能怎么样？能改变战局吗？只不过到最后徒为南齐添了恶名，史官在上添一笔”以弱作质！“罢了！”
他抬头苦笑：“玉儿你变了，真的变了。”
我淡然说道：“人越是长大，想法便越多，经历了这许多的生死，怎么会不变？我却一直执着从前的那个王爷，这是我的失策。”
萧颢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大家各怀心事，沉默了很久。
账蓬外，叮叮的更营声，三长三短，那是巡夜的士兵敲的平安更。
账内明烛依然，偶有烛心燃爆，发出轻微的“哔剥！”声。
烛光下，萧颢面色阴晴不定，决择难下。过了一会，他咬咬牙，挥手让路亮退下，又转头看了看布昆。
布昆傲然的抱起双臂于胸。
我端起一杯茶，茶水早已是凉了。
见布昆没有退下的意图，萧颢无奈的叹了一口气：“缘起缘灭，缘份错……若是当年，唉……那该当多好。”
我转过头来，淡淡的有些漠离的看着萧颢，一言不发。
又静立了半晌，萧颢终于无精打采的挥挥手：“你说得有道理，我不应该为难你一介弱女。来人呀，传口令，送骁努使节出营。”
路亮一惊，张嘴欲言相劝，终于又合上。
我则心微喜，想不到他真的愿意放我走，于是不亢不卑的向他一揖：“王爷英明贤举，拓拔乌鲁璃珠就此告退。两国不能免于一战，我不能忘王爷仁厚。”
萧颢深深的看了我一眼：“你记得我便是最好。唉，走吧。”
看着一尘绝去的小小身影，萧颢怅然忡怔许久。
那个曾经花树清呤、七巧玲珑的女子，就这么远去。将她的身心她的命运紧紧的和骁努系在一起。一切，都已是变了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