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毛的细雨轻轻的随风飘进荷香亭,三月的天气略嫌寒冷,西月裹了裹肩上的貂皮外衣,嘴角漾起不易察觉的微笑,怔怔的望着布满阴云的天空。轻轻的叹了叹,没想到她竟然就这样做了两年多的乐山县令,从开始的什么都不懂,到如今的事事顺手,她似乎已经习惯了这一切。
“姐姐,你怎么又到这里来了!”小葵把细青瓷小碗和放在洁白的石桌上,解了项间桃花色的围巾搭在西月肩上。“你忘了师傅怎么说的,这里风大,叫你不要待在这里,好不容易熬了两年,眼看着身体要复原了,可别再出什么岔子了。”
西月对她笑了笑,端起碗来,一口气喝了温热的药,把碗底亮给她看。
小葵觉得又好气又好笑,这两年,光是逼着姐姐吃药,她就费了不少心思。招呼小丫头妙云端了温开水来给西月漱了口,又挥手叫她收拾了桌子退了下去。
西月看着她这一连串的动作微微一笑,如今的小葵,只要不出门,俨然就是大家小姐的作派了。
小葵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摆弄着桌上插着的几支桃花:“笑笑笑!还不都是因为你!非要逞什么能,把自己搞成那副样子,又不擦亮眼睛,胡乱收留人,背后捅了你一刀还不知道痛,好心也要有个限度,如今我们大家都为你担惊受怕的,你可高兴了!”
那几支桃花经过小葵的拨弄,呈现出更加自然的姿态来。西月一脸委屈,这两年她学会了怎么对她依赖的人撒娇:“好妹妹,姐姐都知道错了,你就放过我吧!”
小葵知道她毫无悔意,只得无奈的叹了叹,转而说起她的身体来:“师傅研制的药果然十分有效,估计再过一年半载的,就该完全复原了。”
西月抿了抿唇,暗暗运气,又觉通畅了许多,喜悦的点了点头:“师傅他老人家的仙药自然不同凡响,我现在已经好了很多,只是气血仍有不足,只需再修养三五个月便与从前一样了。”说着转起圈来:“看!没有什么大碍了!”
转到十六圈停了下来,小葵忙扶住了她:“前天还只能转十五圈的,今天就多了一圈。师傅说,只要你一口气能转上二十圈,就是完全康复了。”说着眼睛明亮了起来:“照最近这个样子,也就是再过两三个月就全好了。正好回京述职呢!”
是啊,地方官三年便要回京述职。之后或贬或迁或继任。如今已是洪德二十三年春,再过四个月就是七月,便是任满之时了。西月望着满园盛开的桃花,想着两千年前,她那传说中的父亲曾经在此生活,心中便有些不舍。
伸手从随身携带的香袋里摸出断成两节的赤月簪来,红宝石光芒暗淡,再不复从前的晶莹。当初何曾想到,这从别人手中随意得来的头饰,竟然是她生身父母留给她的礼物。只可惜等她得知一切真相时,它已经折断。
小葵见她握着赤月簪沉默不语,目露凄然,也不知道该如何劝慰,只是动作更加轻缓,语气更加柔和:“姐姐!雨大了,回屋去吧,案上成堆的文书等着你批呢!”也不等西月答话,径自取了搁在石柱旁边的雨伞撑开,立在台阶边等着。
西月望着她轻轻一笑,把赤月簪放回香袋中,躲到她打开的伞下。小葵立即挽了她的胳膊慢慢的下了石阶,又沿着花丛中湿润的鹅卵石小路朝净月院走去。
小葵怕她又去想那赤月簪的事,拉着她闲聊:“。。。。。。柚子街的路已经修好了,原先那些破烂的屋子也都修葺了一番,如今看上去和长福街丝毫不差。我前两天听牛三儿说那条街的乡亲们商量着要给你送块匾额呢!正讨论着要请谁来题字,再到谁家去装裱呢!”
牛三儿原先是狱卒,西月偶然遇到他,觉得他勤快又机灵,又得知他能认字,便把他调到了府内来做文书工作,后来修整柚子街时因他熟悉那条街又派了他去监工。
西月听着心里也有几分高兴:“真的?”,随即却是摇了头,“他们这是干什么!如今那一带的百姓生活都还成问题,何必去费这个钱。现在路修好了,又是离西城门不远的,生意定然能兴旺起来,等他们生活得好了,再来感谢我也不迟。”
“可不是,我也是这么跟牛三儿说的,可他哪里肯听,说那条街从来没有修过,人人都不愿意去,如今也热闹了起来。还说他家那三间房子以前是十两银子买来的,现在有人给五十两他父亲还不愿意卖呢!”小葵想起牛三儿那语气间的喜悦之色便是一笑。
西月愣了愣:“这我可没有想到!路修好了,房子竟然会贵这么多的么?”房价涨到原先的五倍,租金估计也要涨很多。那条街可有不少人是租住的,这样一来,那些因为那条街的租金最是廉价而去租住的人们,可能因此再付不起租金而无处落脚。
小葵见西月并无喜色,反而一副担忧的模样,很是不解:“姐姐,可是有什么不妥当处?”
西月便分析给她听。
小葵听了眼珠子一转:“要不我们县衙出钱,在城西找块空地买下来,建了房子再便宜租给这些人吧!”
西月闻言点了点她的鼻子:“真亏你记得,不过就偶而跟你提了句记忆中的廉租房,你这会儿就想出来了。真真聪明!”却神色一暗:“只是这恐怕有些难了!你是知道的,前年朝廷拨下的三十万救灾款,到这里只有十几万了,当时又是安置又是施粥又是舍药的,就花去了八万两,后来又发放种子,花去了三万多,再加上城西和城北各处需要重建,库房里原本存的都早已用得精光。就是修柚子街,还是我们说动了城中大户捐钱修的。现在衙门是一个铜板也拿不出来,只等月底商税交上来才有钱给大家发俸禄呢!”
小葵讶然:“已经到这个地步了么!要不要给凌二哥和。。。。。。”
西月立即打断了她:“怎么好再去麻烦他们!”捏了捏貂皮大衣,发觉雨点飘到了伞下,毛茸茸的衣角有些湿漉漉的。
小葵把伞往西月那边斜了斜,不好意思的道:“看我又忘记了,姐姐说过不要去麻烦他们的。想当初师傅说要给姐姐配药,需要千年雪莲和万年人参,凌二哥就去宫里求了雪莲来,丁四哥就去找了人参来,减了姐姐百年的病苦,光是这份恩情,都不知道该如何报答了。”说着悄悄打量着她,见她神色中的不安,把原本想说的话都吞了回去。
西月心中一阵发闷。
她也没想到她竟然那样受了伤,还差点死去。
那年的水灾如期而致,水势十分凶猛,只一个半夜,就淹进了县城,辛亏她提前叮嘱了附近的居民,那几日又派了不少人在城墙上守着,当水势来袭时,便唤醒大家逃命,纵然如此,还是死了不少人。
然而这场洪水却不是天灾,而是云水河底的巨大的青蛟所为。
目睹了青蛟无视人命的发水行为,她勃然大怒,上前与它理论,却不想对方根本不与她说话,只来咬她。然后大战就开始了。她根本没有战斗的经验,很快就落了下风,遍体鳞伤,晕了过去。只是在晕倒的前一霎间,她仿佛见到怀中的赤月簪发出了一道通天的剑一般的光芒,穿过了青蛟的齿间,穿透了它了脑袋。
待她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山坳间一块巨大的石头上,赤月簪在她手中断成两节,不远处的水坑中便是青蛟那庞大的尸体。
她那时连动的力气都没有。
后来,峰出现了,背着她猛地跑起来,还一边流着泪说着些莫名奇妙的话。
再后来,琉璃道人出现了,他一掌把他们两打飞,她又晕了过去,醒来时却躺在净月院的床榻上,师傅正在为她运功疗伤。
当她听说自己死里逃生时,很是吓了一跳。那时体质异变只完成了一多半,已经是使用新力量的时候了,却不能发挥到两成以上,是要避免战斗的时候。与青蛟一战过于激烈,多处穴位被冲破,异变提早完成,然而身体却承受不住这股力量的冲击。
为了避免反噬,李神风连着给她疗了七天七夜的伤才算是勉强保住了她,只是李神风也不过是做了两百年的神仙,钻研仙术日浅,不能完全医治好她,需要配以极有灵气的药物来疗养,其中就数千年雪莲和万年人参最难寻得。
正在为难之际,凌东宇送来了千年雪莲,丁小伍送来了万年人参。
之后凌东宇回了京城,丁小伍恢复丁门四公子丁玉堂的身份回了家。
两年来,有人偶尔从京城给她捎来贵重的药材,去年冬天竟然还送来了一件貂皮大衣,却是完全没有一句话,倒叫西月不知如何是好了。
西月苦笑了笑,点点头道:“你知道就好。如今切不可再提起他们来,待以后相见了还要谢过他们呢。”
说话间,进了小院。大丫头秋菊冬梅忙扶了两人进屋。
冬梅卷了伞立在屋檐下,秋菊端了热茶上来对小葵笑道:“陆夫人派了桃香姐把小姐踏春时忘在萱露园的披风送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