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是不难过,但总不能一直难过下去。”虽然那个人在心里仍然清晰,但她还有很长的时间,应该是足够用来忘记的吧。
“我曾经以为,你是绝对放不下他的。”杨杰薇叹了一口气,纪凌对亲人都没有期待,可那时她看夏向阳的目光如此专注,仿佛他就是她的所有,那样绝对的依恋令她觉得纪凌再无喜欢其他人的可能。
“是吗?”纪凌一笑,“可是我遇上了你们啊。”
曾经她也以为夏向阳是她唯一的浮木,一旦放手就会灭顶,但最后不得不放手了,才发现自己学会了游泳,虽然技巧拙劣,却已能救助自己。
是车然然,是段宇,是凌传梓,是杨杰薇和明序这些一直在身边看着她的人令她学会信任和付出,教她珍惜身边的感情。
“薇薇,你舅舅现在怎么了?”
“怎么了……还不是一直在等。我外婆都急白一半头发了——啊!他等的不就是和你一起那个女的吗?!”杨杰薇终于醒悟地跳了起来,“你回来了,她不回来吗?”舅舅都三十好几啦。
“明天我把她的地址写给你,你给你舅舅好了。”纪凌话音未落就被杨杰薇抱了个满怀。
“纪凌,我爱死你了,不要等明天,现在写现在写!”
听着杨杰薇向那个男人紧张汇报,纪凌笑着合上眼。
她即将动身回来的时候问车然然:那个等你的人,你不回去看看他吗?
车然然呆了呆,眉间依稀有挣扎,最后却说:已经四年了,那个人,应该已经放弃了吧。
是还没有足够的勇气吧?然然,你没有,可是爱着你的那个人应该是有的,既然你不能下决心,就由他来下,好吗?
这些年,我见你寂寞如斯,实在不能再坐视下去。你是应该得到幸福的,十年,是足可以为年少时不被承认的爱恋祭奠了。就让另一个人在你身边,给你你所求却得不到的东西,好不好?
清晨5点半,因为正值盛夏,天色亮得早,日光已透过窗帘的缝隙晕开淡淡的光影,纪凌睁开眼,从床头柜拿起振动着的手机。
那么早,谁会打电话过来?瞟一眼,“段宇”二字不断闪动。
“喂。”
“杨杰薇,纪凌在哪里?”那边熟悉的声音语速快得她险些听不清楚,“她回家了还是和你在一起?”
“你在哪里?”那边好像很吵。
“我刚下火车。”段宇的声音带了迟疑,“你……”
“我是纪凌。”
“……”段宇沉默了一会儿,“你在杨杰薇那里吗?”
“是的。”
“我现在过去好吗?”
“好。”
“谁啊,那么早……”杨杰薇咕哝着醒过来。
“是段宇,他说现在过来。”纪凌起身拿了要换的衣服走进卫生间,“你也起来吧,他应该很快就到了。”火车站离这里不到半个小时车程。
“段宇……段宇!”杨杰薇哇哇叫起来,“他回来了?我的天啊!昨晚8点多给他打电话,现在已经到了?那不是挂了电话马上就上了火车?他不是还要考试……”
等她们打理好自己打开大门时,段宇已经等在门口。
剑眉星目,段宇俊朗更胜以往了。纪凌不由想起刚相识时那个挑染了金黄发梢的男生这样说:他有我帅吗?
如果现在要回答,平心而论,她会说没有的。
段宇看着微微笑着的纪凌,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倒是杨杰薇凑上来,“啧啧,眼圈好黑,一夜没睡吧?哎呀,M大的第一校草成了国宝,要拍照留念才行……”
段宇没有理会她的调侃,只缓缓伸出手去,触到纪凌温暖的脸颊,心狠狠一痛,这才相信是在现实当中,他念念不忘的女子,真的站在他面前。
纪凌看到他眼底开不了口的纠缠,忽而一叹,轻轻地给了他一个拥抱,“段宇,好久不见了。”
“纪凌……”带了些许沙哑的声音,像是午夜梦回的叹息,段宇的眼圈几不可察地红了。
小区的茉莉花开得宛如初见那一年。
想起四年前,段宇把满怀的白花递给她,但她没有接。
纪凌坐在石椅上,想起和段宇的对话,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
“你回来,他知道吗?”
“不知道吧。”
“你……是不是决定不再只想着他?”
“嗯……也许吧。”
“那么……我可以吗?”
“段宇……”
“那么多年,我已经能够笃定我未必会比他差。那么,我可以吗?可以试试吗?”
“段宇,我要的,只有他能够给。”
“但他不肯给你。”
“而你无法给我。”
“纪凌……”
“四年的时间。你该用来遗忘,而不是记得。段宇,忘记对我的心,对自己好一点。我们是朋友,你这样我会难过。”
“四年来,你过得比我好。”
“嗯。”
“我明天还有一场试要考,所以中午就要回M大了。”
她去送他。火车站里那个男子的神情落寞,但仍笑着让她珍重。
“还会再见吧?”
“会的。”
“手伸出来。”
她疑惑地摊开手,一枚小巧的银耳钉落在手心。上面的花纹皆已模糊,可是光泽明亮如新。
“这枚耳钉我戴了很多年,可是终于不能再保存下去。”它所承载的感情那么重,他快要担不起,只能还给她。
执着的时间太长,他已经疲惫,一直追求的珍宝仍然不肯落在他的手心。除了放手,没有解脱的方法,如果继续下去,他会死。
即使知道,遗忘和坚持都同样艰难。
“以后,我可能会找一个温柔的女子,谈一场恋爱。”不知道新的开始是忘记过去的最佳方法这种说法到底对不对,可是他想试一试,也许不能再次深爱,但至少不去辜负。
“然后呢?”她迷惘地问。
段宇笑笑,然后可能就是一辈子了吧,他再无那样的心去爱一个女子,亦再也给不起。
“车要开了,”他摸摸她的头,眼中的暗涌一层深似一层,最后终于全部覆灭。“纪凌,再见。”
“再见。”
车门关上的那一刹,她还是看见了男子满脸的泪水。
她突然感到痛,于是泪水就流了出来。
段宇透过玻璃窗看见了她的哭泣,落寞的表情化成浓浓的忧伤,她看懂了他的唇语。
纪凌,不要哭。
这个男子,给了她那么多的泪水,她却无法回报。他的伤口,她也无法去碰触。
如果能够选择,段宇,你是不是宁愿从来没有遇见我。
但是如果是我,还是愿意倾尽所有来换取与夏向阳的相识,还是会愿意搬到这个小区,在门前种下白色清香的花朵。
夏向阳这个名字,已经长在骨头里,她仍然不能不想念。
但却没有再一次的勇气去见他。
怕见到他与另一个人十指紧扣,怕他见了她会露出陌生目光,怕往事呼啸而来辗碎她辛苦筑起的坚强。
怕见上一面,就不愿放开手。
突如其来的铃声打断她的沉思。
“纪凌,你今晚可以来家里吃饭吗?爸爸很想念你。”
是凌传梓的信息,老习惯,不想接受她直接拒绝的时候就发信息给她,耍赖一般。她思忖良久,回了一个字:好。
有些事情,已经过了那么久,虽然不能原谅,但已经可以接受和面对。
几分钟之后,夏向阳困惑地看了几眼那辆刚开走的公车,又摇了摇头笑自己多心。
他怎么会把那个削着半长头发的女子看成纪凌了呢?
晚上,凌传梓送纪凌回家,在她打开车门时忍不住开口:“你还是不肯原谅爸爸吗?”
“那已经不重要了,传梓。”她能承认这个男子是她弟弟,但怎么也无法叫那个人爸爸,“我看到的,是你的亲人。但对于我,他们是可以相处而不能亲近的,你要明白。”
至少不再怨恨,这已是她的最大让步了吧?换在以前,她是连见家人一面都不肯的,这次肯过去,爸爸和奶奶不知道多高兴。凌传梓想,也许再过几年,他能期待更好的结果。
“开车小心。”纪凌下了车,挥挥手,看着他渐渐离开。
钥匙已经生了淡淡黄锈,纪凌站在门外半响,才拧动钥匙。
家里的东西本来就少,没人住便更显得寥落。她缓缓步上二楼,打开自己的房门。和自己离开时别无二致。她从柜子里拿出被席,拿了湿布擦干净床板铺上去。
做这一切时没有开灯,只拉开了窗帘,借着路灯的光安静地完成。
终于又回到了自己的家,在熟悉的清香里入眠。心里有安稳的归属感,让人仿佛愿意就这样一睡不醒……
夏向阳上班时经过纪凌门前,细小的铃铛声吸引了他的注意。
是纪凌窗口的小铃铛,可是他前天明明好像关了窗的,难道又是忘记了吗?
今天出门得晚,等等有一个重要的会议,来不及现在去关了,还是下班后再去把窗关上吧,不然下雨的话会把床打湿的。
纪凌提着小袋行李关上门,转身时忍不住用手遮了一下晃眼的阳光。
她已经订了晚上的车票,参加完凌传梓和杨杰薇的订婚仪式就直接回云南了。
那么,要去看看夏妈妈吗?她还清楚记得夏妈妈怜惜的目光。
还是……还是算了吧。
她还是不太懂得如何表达自己,见了她,也还是徒增夏妈妈的伤感而已。
夏向阳,我回到这里,一直想起我们一起长大那些日子。
你还好吗?
“妈妈,很久没有来看你,你会怪我吗?”
纪凌把一大束花放在母亲的墓前,摘下了脸上的墨镜。
墓碑上母亲的照片已经淡淡泛了黄,但是四周清洁干净,墓前已经摆了另外一束花。
是凌赫来过了吗?
沉默地站了很久,直到日色暗下来才离开。
是很奇怪的事情,母亲生前两个人针锋相对,几乎没有融洽的一天。但是母亲死后,她却越来越觉得她们之间亲近。
就这样站在她的墓前,她都开始觉得安心。
终于还是回到了这里。
车然然和任远快要结婚了,她们在云南的那家小酒吧不打算再营业下去,就转让给了别人。车然然回来的时候,问她是不是一起回去。她想起妈妈的忌日就是今天,就点了头。
明天,她想去上海。
夏向阳晨跑回来,看到花圃里开得喧闹的密麻花朵,忍不住停下脚步,驻足观望。
今年的茉莉花开得很好,就像初见纪凌那一年。说不清是怎样的感觉,但心里的确泛起了柔软的波澜。他蹲下来,像十岁那年一样,仔细寻找开得最茂盛的花枝,折下来,直到手里满满一大束。
也有一年,纪凌把一怀抱的茉莉花送给他,跌进他的怀里安然睡去。
纪凌。
如今我手里又有了这样繁盛开着的白色小小花朵,我很想将它们送给你,可是你又在哪里呢?
夏向阳抱着满怀的茉莉花,有些伤感地往家里走。
“向阳,吃早餐了。”夏妈妈开门见了夏向阳,喊道。
“知道了。”
答应着,脚步稍稍加快了。经过纪凌家门前,轻微的响声让他倏然睁大了眼睛。
纪凌的抓住手把的手忘了收回来,怔怔地看着面前白衣胜雪的男子。
一瞬间时间流转,仿似回到很多年之前。那个小男孩抱着满怀的小白花初见七岁的她。
还记得那个男孩子疑惑的表情。
今日,同一方圆之中,却是两张同样愕然的脸。
“纪凌?”夏向阳不确定地眨眨眼,轻轻叫了一声。
真的是她吗?
当初别的女生还什么都不懂时,她就上了蓝色的眼影,打了一整排的银耳钉,如今当初懵懂的女生每天扫着娥眉为悦己者容,她却素着一张脸,眉目清澈。
只有目光,仍似当年,不可错认的氤氲。
直到女子的目光出现忐忑,他才回过神来,只一秒,便把满怀的白色花朵递过去。
几乎是不加思索地接下来,纪凌眼中突然蓄满了泪水,盈盈欲坠。
他的心突然疼了,想起那一年,她对他伸出手。
这一次,可不可以不再放开。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