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不喜欢这里。这里曾经是破烂不堪的小镇,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里有一个火车站,交通还算便利。
1983年夏天,我拿着市人事局的高校毕业生分配调配单,来到这个新建三年的县城报到时,心情是灰色的,脚步是沉重的。
不是我不爱家乡,那时,我不以为这里是我的家乡,我对家乡概念的理解是狭义的,我以为只有我出生的小村是我的家乡,而这个被称做县城的地方不是。
可是,我的户籍是这个县的,虽然县里户口也算非农户了,但还是不愿意把从学校集体户中迁出的户口落在此。心里惦记着有朝一日打回城里。城里的同学说我又回乡下老家了,说这话时的表情和语气含有同情,也含那么一点幸灾乐祸。
在来自城里的同学眼中,我永远是乡下人。当年考学时,以为学的是工科,以为能脱离农村了,可毕业还是被分了回来,心里这份沮丧可想而知。综上所述,不免给人以厌恶农村,好逸恶劳,胸无大志,低级媚俗之印象。
当初,我对这个小镇似的县城没有一点好感。稀稀拉拉几座楼,两条马路不到头,一个转盘不圆溜。晴天一身土,雨天两脚泥。机关干部多数是土生土长的农村人,说两句话就露脏字,当众随意拧鼻涕、吐痰、提裤子之类不文明的行为,却不以为然。无论大会小会,领导讲话经常出现说错话、读错字的现象。这环境令人压抑。我怎么会心甘情愿地留在此地呢!
但是,我终没能走出这座小城。
起初是没有能力走出来,原因很简单,毕业生分配回来的,原则上工作满5年才能调走。计划经济的年代,计划人事制度当然不是我辈能随意选择的。
后来就是在这座小城里逐渐地生了根,长了枝叶,适应了这里的土壤,便不再努力往外拔,真真是入乡随俗、随遇而安了。
对于这座小城的变迁,我们都已感受得到,20多年中,由小镇变成县城,再变成县级市,城市人口和建筑规模的巨变,生活环境的改善,经济基础的夯实,人们精神面貌、文化素质的提升,让我不得不自慰。与城里下了岗的同学相比,应该满足。至少我还是令人羡慕的国家公务员。这种初级的知足感,说出来还是比较低俗。也许,我本就属于低俗之列,从来没有故意装过雅。
自从离开学校,迈向社会的第一步,就把脚板踩在了这个小镇上,我就和小镇一样,从懵懵懂懂、混沌初开到初具成型、小模小样地呈现在世人面前,经历了多少风雨洗礼、多么沉重的精神炼狱,才完成了最后的蝉蜕,不必一一诉说。只想以一颗感恩的心,倾诉这段人生里程中的总体感受,所谓温故知新,放眼前方。
小镇的巨变是有目共睹的,而每一个人的变化成长并不是很多人能感觉到的。但是,我总以为这座小城知道,只是它不能言传而已。正如2003年我在市报上发表的《窗外那条街》、《沉默楼院》等文中说的那样,街上的,楼院内外的人和事,它都历历在目,只是它始终沉默不语,恰似一位深邃的智者,以博大的胸襟承载着人世间的人情冷暖。
幸运的我赶上了恢复高考的年代,不情愿地来到还是小镇形态的县里后,却全心全意地投入到了学习和工作中,时逢落实中央部署的广播电视四级覆盖工程启动,建设无线电台。我便是被人事、计委规划回来的专业对口的人才。尽管自己当时不认为是所谓的什么人才,但毕竟工作有任务,有目标,必须埋下头来做事情。理论与实践的结合,并非易事,只得边学边干,考查、申报、规划工程、实施方案……从头到尾全面参与,甚至于某个环节自己承担,苦与甜全在电台开播时化作兴奋。然后,又一次不可多得的学习深造机会呈现眼前,日里工作、夜里学习,几个月后,考入对口大学深造。当我坐在杭电那座古典的教学楼里孜孜以求、埋头苦学之时,我所工作的小县城也和我一样,以孜孜不倦的姿态成长着。当我捧着毕业证书归来时,小城的马路多了两条,楼房多了十几栋。这时的心情和当初毕业分配报到时相比,要舒畅得多。从此,对小城没有了当初的厌恶感,有的只是不尽人意之感觉。尽管如此,我对小城及小城的管理者们已经产生了感激之情,我是从这座小城里走出去开眼界、长知识的,是这里的人民抚育了我,回过头来,我再挑剔它,便是心生惭愧。只能以努力工作的方式来回报它。
小城的变化牵着我前行,随着住房供不应求这一矛盾的缓解,自己也得以买房,成立了小家,扎在这块泥土里的根须进一步伸展。随着广播电视事业的飞速发展,我们的业务扩展到了有线电视传播领域,当我主抓的电台换频率项目保质保速完成,当乡镇小调频发射台成功转播,当我撰写的新闻稿件在电台播出,当我编辑的《人口与计划生育》、《生态与环境》、《学习与漫谈》、《法治之声》专题节目使群众受益,当我亲自跑住户,发展的第一批有线电视用户看上清晰的卫视节目时,才感觉到自己为小城人民提高文化素质做了一点贡献,才稍能坦然地面对自己。
而领导和同事们的认可,令我心生感激。我只是认真地完成平平常常的工作任务而已,却不经意地就被民主推荐为组织部存档的青年后备干部,当我每年一次坐在党校培训班里学习时,总是问自己,组织上付出这么多的人力财力培养我,我该以怎样的成绩回报组织呢?那只能是踏实做人,老实做事,勇挑重担。于是,听从组织调遣,下派到最基层——村委会挂职锻炼、积极参与组织部门岗位竞聘……一步步不懈努力时,小城的人们给予了热情的关注、鞭策、鼓励,我感动、我自省、我努力。
踏进小城20年时,人过不惑的我,突然间感觉自己与这座小城已经密不可分。小城每一处、每一点滴的改变,都让我欣慰不止;小城里有我的爱人、孩子、朋友,他们牢牢地吸引着我;闻惯了小城的土味,饮惯了小城的水,听惯了小城里的乡音,看惯了小城的面孔。
20年间,也曾体味过大都市的生活,也曾游览过名山大川,也曾谒访过名胜古迹,但那里终归是他乡,我,只是来去匆匆的过客。还是家好,这家的好,源于周围环境的好,这种好,是一种自我感受,温馨、亲切、舒畅,更重要的是价值感、成就感。试想,离开小城,这些感觉是否还能找得到,人生还有几个20年,况且,这20年恰是我青春时节啊!
在这段人生里程中,纵然遇到过这样那样的不如意、跨过沟坎,挨过风雨,跌过跟头,但终归都过去了,可谓在曲折中前进着。我从一个天真无邪的学生成长为能担当己任的公务员;从一个尖刻的、锋芒毕露的小女生变成一个能顾全大局、容忍他人过分行为的成熟女性,这种种的成长都得感谢这座小城和生活在小城的人们。这20年的思想炼狱,是我一生中最难得的精神财富,经历了这样的磨砺,再不会遇事慌张无措,再不会怨天尤人。
当我把所思所想流泻到笔尖,在纸上跳出种种人生感悟时,因公开发表的文字与几本文集的诞生又被小城人冠冕成文人,这种荣誉虽觉厚重难当,但心里还是滋生出些许得意。当组织部门又调给我得以发挥特长的岗位时,一种感恩的心情与日俱增。越发觉得自己最应该感激的是这座小城,这座小城没有我,它照样会发展,但我离开了它,或许就得不到这种种历练,也就没有成长着的我和现在的我。
至此,我终于认识到,这座小城就是我的家,它成了我真正的故土。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呢,于是把户口从辽阳城迁了回来。命运这只神手已经把我与小城紧紧地拴在了一起,小城伴我共成长,我与小城共荣辱,今后无论我走到哪里,我都是这座小城——灯塔市的一分子,这种真切的体会铭心刻骨!
如今,我在这座小城已经工作生活了27个年头,走在小城几条宽敞干净的大马路上,看着林林总总的楼群,心里不免生出惬意感;休闲锻炼在市府广场和小公园里,心情自然是舒畅的……我与这座小城的故事无法一一悉数,我只想说,我与这座小城确实有缘定三生之感,我与小城同是中华大家庭中的一分子,我们的头上都标有中国的符号,在建国60周年的日子里,这个符号显得更加耀眼。我祈祷:愿我与小城的故事同祖国一样,越来越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