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放下架子不饿肚子
方诗雨做了几个家常菜,一个客家酿豆腐,一个泡菜炒魔芋,一个醋溜大白菜,还有一个凉拌海带丝,看得出来,这个家已拮据到何种程度,几样都是最便宜的菜,唯有酿豆腐里那点肉馅值钱。
诗雨妈妈已被香味吸引过来,这样的家常便饭恐怕要逢年过节才有得吃,平时就是炒点米粉就打发过去,诗雨怕妈妈的举动吓坏小柔,她已有所防备,端出早就备好的碗,里面盛了饭和菜,还有一把小铁勺,“妈妈,先吃这个,吃完诗雨再给你装。”
平常诗雨也是这样装给妈妈吃的,但那不一样,留在桌上的绝对是残羹,她会把最好的都装给妈妈,今天不一样,有客人在,当然桌上的就比较丰盛些,可方素素不干了,她不要这碗里的了,非要坐到桌上去。
“诗雨,让阿姨跟我们一块吃。”李小柔看懂了,知道方诗雨的用意。
“可是……我妈妈这个样子,你不怕吗?”方诗雨左右为难的样子。
“没事。”李小柔拉着方素素坐到桌上,夹了个鸡腿放在她碗里,“阿姨吃!”
方素素露出难得的笑容,拿着鸡腿啃得满嘴流油,急得诗雨不停地拿纸巾为妈妈擦嘴,又担心她被噎住,“妈,慢点吃!”
直到整只坛子鸡吃完,方素素才满足地打着饱嗝,这才仔细打量起李小柔来,还伸出油腻的手去摸李小柔的脸,不停地叫:“诗雨、诗雨……”
方诗雨流着泪扳过妈妈的手,歉意地说:“小柔姐,对不起!我妈没有恶意,她喜欢你呢!在她的潜意识里,只有女儿诗雨才会拿好吃的给她,所以……所以……她就把你当成诗雨了……”泣不成声的诗雨说不下去了。
泪流满面的李小柔像女儿撒娇般靠在方素素肩上,就那样静静地靠着。
方素素又笑了,抽出油腻的手,抚摸李小柔的头发,此时的她看不出一点疯样,神情举止就像是一位疼爱女儿、爱护女儿的妈妈。
砰砰砰……
门外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方诗雨!快开门!我来收钱了!”
谁?怎么这样没礼貌,门敲得地动山摇,李小柔不爽地皱起眉头。
方诗雨扯了张纸巾拭干眼泪,顺便又擦了擦手,小跑过去打开门,恭敬地说:“老板娘请进!你坐会,我这就去拿钱。”
“坐什么坐?”肥胖的老板娘哼了声,不满地向餐桌走来,看了桌面上狼籍的鸡骨头,还有桌上的菜,阴阳怪气地说:“伙食不错嘛!”
方诗雨知道老板娘误会了,她忙解释,“这鸡是小柔姐买来的。”
老板娘不屑地看了眼李小柔,“我管你什么小柔姐不小柔姐的,既然吃得起这么丰盛的饭菜,你就不要拖欠我的房租,要不是看在你租了这么多年的份上,我早就把你们赶出去了,还有,看好这个疯女人,不要让她出去吓跑我的租客。”
“嗯。”方诗雨点头如捣蒜。
气焰太嚣张了!李小柔差点忍不住要发火,可她最后还是忍住了,心里暗骂,NND,有钱就了不起啊!拽得跟个二百五似的,啥德行!哼!
“站着干嘛?”老板娘一手叉腰,一手挥着张收款单据,“去拿钱啊!再不交,下个月的租金又要到了,我可把丑话说在前头,下个月再这样拖拖拉拉,别怪我不客气!”
“是,我这就拿钱去。”方诗雨低着头。
“穷酸相!”老板娘鄙夷地哼了声。
没来深圳之前,李小柔在电视上看到过包租婆的嘴脸,可也没这么尖酸刻薄呀!这些农民爆发户是怎么啦?要不是邓爷爷在你们这里画个圈,你们这些满脑肥肠的上岸渔民能这样富有吗?说不定比我们这些异乡打工崽更穷酸、更落魄!
老板娘被李小柔盯得起鸡皮疙瘩,凶巴巴地吼她:“看什么看?”
刚好方诗雨拿着钱出来,把整整齐齐的一叠人民币递过去,“老板娘,你数数看。”
“真是的,这么麻烦。”老板娘不耐烦地接过钱,抽出其中的五张百元大钞,开始点那些零钞,神情极度不满,不过,手指数钱的动作倒是蛮熟练,不愧是包租婆。
“对不对。”方诗雨紧张地问,生怕自已数错了。
老板娘收之泰然地放好钱,数落方诗雨,“赚钱的门路不走,非要死脑筋,看你摆地摊和做手工能撑多久?想通了,打电话给我,保证给你介绍个有钱的香港佬,你和你妈天天吃香喝辣都不是问题。”
这什么老板娘?难道深圳的老板娘也兼做拉皮条的生意?
NND,这跟逼良为娼有什么区别?
李小柔再也坐不住了,腾地一下站起来,手伸搭到老板娘肩上,暗暗施力,“包租婆啥时改行做老鸨了?”
大饼脸扭曲得变形,嗷嗷大叫起来,“啊!……痛死我了!”
“知道痛了不?我警告你,别做丧天害理的事,你要是再打这样的坏主意,小心我掀掉你这条猪手!”李小柔威胁道。
“不敢了!女侠快放手!”老板娘开始心虚了。
“好啊!好啊!”方素素拍手叫好,“诗雨,掀掉她的猪手!掀掉她的猪手!……”
“妈。”方诗雨拉住妈妈,替老板娘开脱道:“小柔姐,老板娘只是想帮我而已。”
好好的接风餐,让房东老板娘搅得兴致全无。
待老板娘灰溜溜离去后,李小柔食不知味地扒了几口饭,“今晚还去摆地摊吗?”
“嗯。”方诗雨忐忑不安地应了声。
“你不高兴,是不是因为刚才我教训老板娘的事?”
“小柔姐,也不全是,其实,老板娘早就在找叉想赶走我们,我是担心,你会受到牵连,早知会这样,我就不拿出你的五百元钱,你还可以另寻住处。”
“傻瓜,我既然住进来了,我们今后就是一家人,家人有困难,你说我能不管吗?大不了我们一起出去再找住的地方,我就不信这么大个城市,独独没有我们三个人的栖身之所,别想那么多!吃完饭你安心去摆摊,碗筷我来收拾!”
“小柔姐……”方诗雨的眼眶又红了起来。
“好啦!”李小柔怕她流眼泪,“今晚就放心去做生意,家里交给我了。”
“谢谢小柔姐!”方诗雨太感动了。
吃完饭,方诗雨拎着两个条纹编织袋出去,李小柔试了试,蛮重的,看着她一手拎一袋下了楼梯,瘦弱的肩膀似是不堪重力,双肩有些颤抖。
说实话,李小柔在来深圳之前根本就没体会过生活的艰辛,家中虽不算大富大贵,也算是殷实的小康之家,用她父母的话来说,成天只知道到处惹事生非,根本不知柴米油盐为何物?家务事更是没做过,现在,居然承揽下洗油腻的碗盘,这真是前所未有的事,要是家中父母知道她有这番作为,恐怕会感动得热泪盈眶。
在厨房奋战好久才完成这项艰巨的任务,其间,摔坏了一个碗,洗洁精用了人家小半瓶,自来水哗哗流了半天,要是方诗雨在家,恐怕再也不敢让她洗碗了,这哗哗流掉的不是水,而是人民币啊,民房的黑心老板们,收的水费要比市价高出许多,自来水公司收老板们一吨水还不到三块钱,轮到房东收租客水费时就涨到一吨七块到八块,没办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就算宰你也只得伸着脖子等着房东拿刀来。
等她收拾好厨房,再回到房间一看,她傻眼了,自已的行李箱已被方素素倒腾得乱七八糟,连可爱的蘑菇点点卡通内裤也被她拿在手上把玩,这还不说,她的头上还套着一条白色的磨菇点点卡通内裤,两条大腿的洞口刚好露出她那对怪异的眼睛。
“阿姨,你怎么可以这样?”李小柔气得没辙了,跟个不正常的人发火是没用的,一边把地上的衣服收拾起来放到衣柜,一边哄方素素,“阿姨,把你头上的裤裤取下来,不然的话,它会咬你哟!”
听说要咬人,方素素拉着内裤猛扯,一不小心,松紧弹回来,弹得她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别哭!别哭!”李小柔急了,越是急越是无法从她不断摇晃的脑袋上取下内裤。
“诗雨,它咬我!它咬我!”方素素哭得越来越大声。
李小柔无计可施,只好抱着她的脑袋哄道,“别动,等我取出来再慢慢收拾它!好不好?”
方素素果然不动了,静静地依偎在她怀中。那一刻,李小柔的心难过得要死,想起自已的妈妈,多年来,都是妈妈无微不至的照顾自已,何曾这样温馨地搂抱过自已的妈妈,成天除了拳打脚踢拿妈妈当练功的器械外就是耍赖皮。
内裤终于取出来了,看来是没法再穿了,弹力没法恢复如初,只好扔到垃圾桶。
抚摸着方素素头上弹得红肿的痕印,李小柔心里又愧疚起来,要是诗雨看到,不知有多心疼!真是没用,这么会功夫就让阿姨受伤!
翻出随身携带的白花油,轻轻地为她涂上,力道均匀地按摸,一会功夫,方素素就睡着了,李小柔终于长长地出了口气,“看来也不是好难侍候的嘛,比起厨房的碗盘来,还是哄人比较轻松些。”再轻轻地把她移到床上,去烧了些热水端进来,仔仔细细地为她洗脸、洗手、洗脚……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在异乡,虽然没有亲人在身边,可今天的李小柔觉得人与人之间的真情也是无价之宝,看着睡得香甜的方阿姨,她发自内心的笑了。
在深圳,竞争太激烈,弄得人与人之间的距离也远了。
这些天,她也深刻体会到这点,设防和冷漠随处可见。
真诚和关爱仿佛是十分遥远的奢侈品,大家都在紧张而忙碌地过日子。
唯利是图的老板、急功近利的同事、煞费苦心的王洁、拔刀相助的赵云海、变幻莫测的纪承伟、落井下石的女房东、囊空如洗的母女……
这些人在她脑海中不断闪现。
尽管很多时候她会很愚钝,并不代表她很笨。
其实她也不是真正的愚,只是比别人要悟得迟点,不过也好,既保全了别人的面子,又让自已愚得不明曲直。就像现在的她一样,虽然遍体鳞伤,从没去埋怨过任何人。
在这个两室一厅的房子里转了遍,房子里的摆设是简陋了点,可阳台上的姹紫嫣红让她欣喜万分,没想到省吃俭用的诗雨舍得买这么多盆景,触景生情,想起自家院里也有许多的花花草草,甚至还有妈妈种的各种蔬菜……
在家的日子,她经常睡到自然醒,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推开窗户瞧窗外的田园乐趣,还有妈妈那忙碌的身影,不管有多忙,见宝贝女儿起床了,妈妈都会放下忙碌的活,去弄热乎的饭菜给她吃,然后才去书店帮忙。
她想看看夜色,手撑在阳台防盗窗上,怎么努力都没法实现这个愿望,她忘了这是典型的握手楼,抬眼望上去,只能看到一线天。
唉!长叹一声后拿出手机,电话接通的那一刻,妈妈温暖的声音传过来:“喂,谁呀?”
“妈,是我。”李小柔好想大哭一场,她忍住了,不想让爸妈担心。
“小柔,你换号码了吗?难怪打了你那个号一直关机。”
“嗯。换成这边的号打电话比较便宜,接听是免费的。”
“你在那里还好吗?住得习惯吗?和同事相处怎样?吃得惯那边的饭菜吗?……”
“妈,一切都好!”说完这句话,她的泪已静静地流淌下来,虽然在家时经常惹事生非,可出门在外,她不想再让爸妈担心,要是知道她把自已弄得遍体鳞伤,爸妈准会来深圳把她接回家,再也不让她出远门了。
“小柔,你怎么性格变了?”妈妈在电话那头纳闷起来,女儿叽叽喳喳的性格怎么变得安静了?难道是有什么事瞒着我们?
“妈,没变呢。”她故意粗着声音说,故意不要让妈妈听到声音里的伤感。
“没变就好,在外面不比在家,处处都要小心谨慎,知道吗?”
“嗯,我知道了。”李小柔不敢多说话,怕忍不住哭出声来。
“好了,听你声音可能是累了,早点休息吧!明天还得早起上班,你爸都在打呼噜了,要不然,他肯定会跟我抢电话,这两天,打不通你的电话,他念叨了不下百遍。”
李小柔捂住嘴,无语泪先流,她不敢说话了,最后连礼貌的道别语都省了,直接挂断电话,“哇”的一声哭起来。
明天早起上班?去哪里上班啊?
找来找去,不是文凭达不到要求,就是嫌她没有工作经验。
好在终于找了个安身立命的落脚之地,伤心之余又有些欣慰。
没事,一切都会好起来!
李小柔暗暗给自已加油,方诗雨这么柔弱的女子都能撑起重担,天不怕地不怕的李小柔还担心什么?加油!加油!
第二天早上醒来,李小柔正睡在方素素温暖的怀中。
睁眼就对上方素素眨也不眨的眼睛,怎么回事?昨晚不是坐在沙发上等方诗雨吗?
“诗雨,你醒啦!”方素素慈爱地望着她。
“阿姨,我怎么会睡在床上?”
方诗雨走进来,接过话茬,“昨晚我回来,你在沙发上睡着了,我妈把你抱到床上去的,还好,你不重,要不然,我还担心她会把你摔到地上呢。”
“阿姨不是睡着了吗?”李小柔从方素素怀里挣扎出来。
“她习惯了,没犯病时,她也早早就睡了,但她会算着时间起来等我,就算她神智再不清醒,她也会在那个时间起来,虽然搞不清为什么要起来,但她的潜意识里,仿佛有什么大事要做一样,雷打不动的就起来了。”
“母爱真伟大!”李小柔感叹,一个疯子,居然也能把那种习惯成自然的爱表现淋漓尽致,这世间还有什么爱能如此伟大吗?
“是啊!”方诗雨泛着泪花幽幽地说:“不管我多晚回来,只要听到开门声,她的心就会安静下来,神情也不会那样燥动不安。就像昨晚,糊涂得连谁是她女儿都搞不清,可她那习惯成自然的潜意识里,还是会有这样的讯息,我看到她一直叫你诗雨,整个晚上都搂着你在睡觉,所以就没把她叫过来睡,你不会介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