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雾绕过苍老的高峰,山脉延伸到视野尽头,眼中图样被青黄的画笔涂抹了色彩。
极目远眺,铁树翠峰之上流转着琉璃般的光华,绿如潮水涌入眼中。岚气徐徐飘过,惹湿一片,静谧的四周幽远深邃得连聒噪的夏虫都失语。
面前是一条不见底的万丈深渊,浓重的雾气臃肿地堆积在半山腰,显得神秘而恐怖。悬崖边缘,一块硕大的黝黑岩石突兀出来,仿佛是用巨力硬生生砸入峭壁,但二者却宛若天成。
平整而光滑的巨石锃亮得仿佛刚打磨过的铜镜,在艳阳的直射下,散发出飘渺却令人胆寒的黑气。巨石之后连接着一条碎石小径,近旁,一块同样质地的磨砂石碑上,用朱砂龙飞凤舞地写着——“静源台”。
此刻,一位少年正盘着腿,神情专注地坐在石台上。这位少年两眼微闭,掩盖在膝上的两只手虚握着,风带起一片衣角,乌发亦被惊扰。
灼热的光线迎面而下,腾腾热气,但少年清秀的脸上竟无一丝汗水。细细看去,便有所察觉一丝异样,四周的空气随着他的心跳一起震动着。
晌午时分,天地植木中的灵气仿佛受到召唤,疯似地涌向端坐的少年,在他提掌的瞬间,四周形成一个半透明的小型旋风,却见他的身体冒出点点红光,顷刻大量的灵气被红光焚烧殆尽。
刹那四周变得极为安静,飘动的长发自然垂下,飞襟戛止。此时此刻,连遥远处低吟的兽语都听得一清二楚。
不一会儿,少年微张的嘴中缓缓飘出一团淡色赤气。刹那一瞬,面前的空间振动几下,随之便被徐徐而来的清风吹个一干二净。
“呼,五阶有成,如此,下月就能突破六阶。不过,怎么还残有赤子之气,难道是之前的修炼不够专注?”少年睁开眼,倏见一道火光从眸中闪过,但快得似乎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
只听他喃喃几句,摇了摇头,起身抚平了皱起的长衣,深呼吸一口,便沿着上来的唯一小径下去了。
。。。
这位白衣少年名唤凡雨霖,是南域兖州游云宗的弟子。
祁水东西漂流,横贯一方,苍苍瀚海坐南,临海怒涛拍东岸,葱茏的慎山在西方坐拥着神秘,而南域所属的广大区域便被它们所包拢。
游云宗是兖州境内众多百年宗门中的翘楚,历代宗主只会选取天赋异禀的孩童入宗,有至于甚至出现连续多年无人入宗的情况,这在南域的百年宗门中是十分少见的,如此一来就造成了宗门人数极少的状况。但贵在精英,游云弟子无不是天资聪慧,万里挑一的人才,这也成就了游云宗不小的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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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古之前,有神人传道修“气”,这之后,便形成了一条修炼“气”的正道。
气之道,源体之本,虚而无形,实则可窥,生体魄,涵精元,待千百轮回,永世长存。而然碌碌万载,强者嶙峋,单凭“气”修仙成神者,无。
修“气”需要先天的条件,但凡四肢健全,神魂无伤之人,都可炼“气”。当然有因先天体质特殊而无法炼“气”,也有因横遭意外而无法修“气”之人。
然“气”非独断修者强弱的唯一,另有与之辅成的意境。意者,真心,也说它是心的分野。视而不见,搏之不得,比天地一隅,无所赞矣。
依对“气”的控制与心境高低,把修气者大致分为如婴焚气、凡生恪宗、三气化灵、三尊应神和太仓上境。
人自胎位移出显露于世,便会夹带一种赤子之气,这些本源精华会保护出生的婴儿免受天地蕴力的侵害。护守八载,赤子之气便会逐渐退去。
大道伊始,有心之人专研于炼化赤子之气,归己所用,可惜,碌碌百年,也只传下一本《焚经》。
《焚经》者,焚气之书。主在借赤子之气排出体内余杂,使凡灵之气更加精纯,优化修炼之体质。
凡生,顾名思义如凡物般生长,此修气境界共为十阶,递次而生,如兴宫殿而先基台,揠苗者,大抵自毁长城。
化灵、拟天、介圣是三大气境,需分别炼化凡灵、天灵、圣灵三气,并收之己用,方能完成三气之境界。
凡灵、天灵之气皆为生灵与生俱来之灵气,前一种蕴藏在四肢百骸,而后一种则聚集在脑域之中,亦有谓之魂。圣灵之气是外物之气,是蕴藏于事、物之中的独有灵气。
踏器入尊,是为炼,奉事而尊,言之修。尊者分阶玄将、帝名、皇雍,当拥有了自己的皇雍上域便算完成了尊者的修行,有机会踏足所谓的神祗境界——太仓上境。
。。。
凡雨霖的心情极好,缓步走在竹海的阴凉之中,嗅着扑面而来的清新竹香,就连灼眼的日光都被繁密的竹叶剪得零零碎碎,全然没有在山顶时般耀眼。绿竹频动,略显晃眼,翠叶摩挲,音似旷野,让凡雨霖不禁驻足享受。
“雨霖哥哥。”略显兴奋的娇声从凡雨霖的身后传出。先是一怔,很快那道熟悉的声音让凡雨霖的嘴角微微上扬,右脚轻踏,忽的从快步跑来的女孩面前消失。
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小萝莉粉嫩的脸上露出了迟疑的表情,描眉轻皱,睁大了水灵的眼睛,浅棕色的瞳孔略带焦急地寻找着消失的人。
忽然,一只手从她的身后伸出,轻拍了这丫头的柔肩,小姑娘习惯地一转头,却是空无一物,恍然醒悟自己上当了。
连忙转过头来,只见凡雨霖俏白的脸上带着浅笑看向自己。正想开心地叫一下,猛然想起此刻,自己应该是生气模样,便嘟起小嘴,做出一副很生气的样子。
“算了,真逗不起你,”凡雨霖见状耸了耸肩,“嗯,灵儿,寻我何事?”
见凡雨霖退让,被称做“灵儿”的女孩立即恢复了笑容,一把抱住凡雨霖的手臂,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他。
“雨霖哥哥的游云泆风步又精进了不少呢!”灵儿似笑非笑地说道。
“灵儿该不只是来看我修炼的吧。”凡雨霖一语反问。
“哼,人家关心你一下都不行吗。”先是一嗔,旋即便转变,“雨霖哥哥,最近宗门要下山采纳,我们一起去好不好?”
灵儿的声音越来越弱,还略带乞求地眨了眨眼睛,眸中满是期待。
“下山?灵儿不是还没到三阶怎么就可以下山了。”凡雨霖先稍带疑惑地看着她,旋即又道,“即便是宗家大小姐也不能轻视门规吧。”
“不要,待在山上太无聊了。再说,我也十四了,凡生二阶早就过了。雨霖哥哥,你说二阶之后是什么呢?”说罢,装出一副深思的样子。
“哈,下山。若是师母同意,我便带你同往。”语毕,缓缓地向前走去。
“呜,就是母亲不同意,我才要你偷偷地带我去嘛!”灵儿自言自语,“雨霖哥哥,你就带我去嘛!”
“雨霖哥,哥哥……”
“……”
“凡雨霖!”
。。。
游云宗正殿。
金瓦红砖,彩绘萦绕,又在四角雕刻着精巧的凤飞云游之象,庄严华贵无比。偌大的殿堂中零落地排列着十二根朱漆大柱,似与藻井中的天宫星图呼应。
此时,一位立容端庄的紫裙妇女正站在一位中年男子身边,这位妇人皓齿明眸,纤眉鲜唇,虽身着单衣,周身却隐隐地散发出一种与众不同的高雅气质,如旭日抚春,令人抒怀,而中年男子眉目间英气灌眉,神色庄严肃重,目光流转间,神采流溢,显其不低的修为。
只听见那位妇人缓缓开口道:“昨日灵儿来我这儿求了好久,想下山去。这丫头才刚过二阶,就想下山玩,我不允许,她还耍了脾气。现在估计缠着雨霖要下山呢。”
“还不是你平日里常惯着她,虽说她是女儿家,但也是游云宗的弟子。”妇人旁的中年男子沉声道。
妇人微微一笑,便道:“知道了,在你的眼里就只剩下宗门了。”
中年男子顿了顿,抬起头,注视了妇人一会儿,伸出手轻搂住了她的肩膀,妇人很自然地枕在男子的身上。中年男子目光轻浮怅然道:“雨霖来游云宗有十六年了吧!”
“嗯。”妇人轻应道。
“那灵儿也有十四了,”中年男子长叹一声道,“时光过隙啊,当年都还在襁褓之中,现在……唉,现在都长大了。看来那个约定也要实行了。”
“一定要吗?”妇人的眉目间露出丝丝忧愁,“我只希望雨霖可以平安地度过一生,而非整日面对刀光剑影的恩仇。”
“哼,妇人之见。再说那个层次的人,也容不得我毁约。”男子眉目紧缩,转而长叹一口气,“也罢,我先教他剑法,之后的路,由他自己决定吧。”
殿外,星汉灿烂,万籁寂静中,南域寰宇的一颗天星正逐渐变亮,光芒直逼中州神宫。
。。。
中州域。
九恭殿。
偌大的殿房之内,幽静而空旷,朱红的御道上铺着一条绣花走兽的金丝毯,而长毯的尽头则压着一把纹着山海云兽的巨大金银神座,鎏光递彩间,浮现千境万化之态,神妙无比。却见一道巨大的人影盘坐在金座上,似乎在闭目修神,又像是陷入了沉眠。
“天星现,南州变。北遗归,暗塔坠。九神一,天下离。七界开,浮古终。”
一双眼精光爆射,仿佛能破开时空,直达万古洪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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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虚宫。
虚青殿内,金藕玉莲座上,一位仙风道骨的素袍老者盘腿而坐,其身后的厅壁上遒劲地写着一个巨大的古体“青”字,面前是一座镂云紫金九足鼎,鼎身烟气缭绕,仔细感受那些稀薄的烟雾,竟是蕴含着一丝飘渺、一丝凝重、一丝亘久。
“中方家的小子……汝何……啊,斯幸矣!奈之大道徒坚,又……呵,天机勿可漏也!”
那双仿佛千年未睁的眼睛缓缓打开,顿时,夜深显昼,万世明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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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域。
生死门。
一座黑色山峰直入云天,在星夜的映衬下显得格外狰狞。此时,在半山腰的一处巨大平台上,一位身着金丝夔纹长袍的男子抬头望向东南方的星空,平静的目光深邃而悠远,竟不流露出一丝情感。一条漆黑的细长锁链如蛟蛇般盘绕在他的周身,灵动游走,似若活物,在星光的照耀下闪烁着妖异的黑光。
“九诏,莫要再让我失望。”男子咛喃着,掐指一点,旋即朗声道,“来人,让千岭殇去一趟南域。”
风过,四周空空荡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