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拉着我出了胡同，然后上了公交车，然后下车，又急匆匆的走了一段路，高高大大的烟囱出现在了我的视野中。我这才想起来我是个黑社会。
他们要往厂房里走，我说我要去看青儿，就径直走向大烟囱。
青儿果然还在，它正在和一只青蛙玩耍。看到我走近，它一口吞掉青蛙，然后抬头看着我。我蹲下来，接着又坐下来，就有了困意，然后躺下来，侧着身子隔着草丛看着它。它把头扭来扭去，好奇的看着我。我伸手扯了一块脚皮，丢到它面前。
它伸着舌头闻了闻，吞了下去。
我满足的看着它，眼睛慢慢闭上。
醒来时我又失忆了。
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躺在草丛里，而且四周没有打斗的痕迹。我看到面前的烟囱，一直顺着它往上看，它直插云霄，我看得快要昏厥过去。往后退了几步，终于看清烟囱的整体面貌。接着我想起老方和王易可能在厂房里面，就往里面走。
白哥也在里面，正和他们说着什么，见到我进来，然后招呼我过去。白哥拍着我的肩膀说：明天你们一起去信哥那儿，他需要帮助。
我听白哥说过信哥这个名字，并且不止听过一次。我对他仰慕已久，一直盼着相见。今天听白哥说起这个名字，顿时所有的记忆全都从我脑袋中被挖掘了出来。
我问：信哥在哪儿？
白哥说：往北就对了啊，王易会带着你们。
北上的火车划破D城，我们在车上成为这一气流的一部分。
走之前我特意去跟王蓓告别，她彼时正在喝药。我从集市买了一盆植物，看起来很不错，我将这盆植物送到王蓓的房间。我说：听说它能开花，送给你了。
我把那盆不具名植物放在窗台上，王蓓看着我不说话。我又说：我要走了，往北走，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
她说：我的老家就在那个方向，不是之前我来的那个老家，而是我出世的那个老家，它在最北方，我们国家的最北边，好像叫做北极村。
我说：你有两个老家？
她点点头，然后说：我想回到最开始的那个老家，也就是北极村，它在最北面，只要一直往北走，就一定能找到它。
我说：你想回去？
她突然站起来说：你愿不愿意带我一起去北极村，愿不愿意？
我说：别说北极村了，就是北极我也愿意去。
她说：那太好了，我们一起走吧，不要告诉我妈。
我想了想，不知道这算不算是私奔，如果算，我肯定愿意，我问：那我们还回来吗？
她坚定的说：不回了，我们一直待在那个地方，那里是冬天，到处都是雪，我们就生活在那儿。
我转念又一想，觉得能带着这么好的姑娘一起走是件很幸福的事，反正这个地方不是我的家，也没什么好眷念了。至于老方他们，我去了之后打个电话给他们就行了，不过我不会告诉他们我在哪儿的。我说：那好，你收拾东西，我们一起走。
她急忙一口吞下药，然后原地转了一圈，四处翻抽屉找自己的东西，她把翻出来的东西全部扔到床上，她又站在椅子上翻房间高处的柜子，纤弱的身子十分费劲的清理着东西。她的动作很快，但是东西实在是太多了，她一边翻一边说：其他的不需要带，只需带着我的药就行了。
她翻呀翻呀，床上堆满了大大小小的药瓶药盒，瓶装的，罐装的，拆开了的，没拆开的，还有外国的，国产的。后来床上床下全都是，整个房间全都是药，连窗帘上都是药。除了药店，我没有在任何场合见过这么多药，甚至一些药店都没有这么多药。
她说：我要把这些药都带去，不然我会死掉。
我站在原地没办法迈开步子，她还在清理着东西，等她回头的时候也惊叫了一声：怎么这么多药？
现在这个房间里，看不到地板，看不到被子，只能看到无数个药瓶药盒。她弯腰蹲下来，把头埋在胳膊里，我听到了她的哭声。
我艰难的走到她身边，双手抱着椅子上瘦小的她。 她已经哽咽了，我感到她的泪水浸湿了我的衬衫。她哽咽着说：药太多了，我走不掉了。
她的声音让人怜惜，我看着地上的床上的药，说：那你就先在这儿好好生活吧，总有一天我会把你带走，带到北极村，带到北极。
她说：你什么时候回来？
我说：我办完事就回来，很快的。
她又问：你真的会带我走吗？
我说：我向你保证，你等着我。
她说：我会等你，不管等到什么时候，我都会等你，可你不要骗我。
她在我的怀里睡着，我搂着她也感觉挺累的，然后我费力的用脚扫开床上的药，把王蓓放到床上，她在药群的簇拥下安静的睡着。我仔细看着她，她睡着的样子真像一个天使，即便我不知道天使是什么样子，但是天使应该就像她这样。不知道是不是四周全是药的原因，此时的她看起来很小，就像一只瘦弱的猫。她的嘴巴很小，但是苍白，让人很想咬一口。还有她的眼睛，虽然是闭着的，但是还是能看出来它很大很美。她翻了个身，一大片药瓶滚到地上。
天渐渐黑了，她脸的轮廓慢慢消失，我只能接着窗外微弱的灯光看着她的脸。我也有了困意，就蜷在她旁边睡下。我动手随意翻弄着眼前的药，全是些我听都没听过的药。
第二天我醒来，她还是昨晚睡下时的姿势，可能是最晚流泪的原因，她的眼角有几颗眼屎，我伸手轻轻地将它弄掉。我亲了她一下，她眼睛好像动了下，不过可能是我看花了眼。
出房门时我看到王颖，她坐在客厅看电视。她说：今天就走？
我点了点头，也不管她有没有看到，就走出她家。
我坐在窗子边，看着窗外的景色，想着心事。
如果王蓓真的愿意和我一起离开这里，也就是说她愿意和我在一起。而且昨晚已经和我睡在一起了，即便我并没有睡她。我知道从昨晚开始，我的事就不再是我一个人的事了，我要为王蓓付出，要给王蓓幸福。她是个可怜的女孩，我一定要带她去北极村。
王易坐在我对面，也在看风景，我问他：你老家是漠河的？
他不经意的说：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们出生在那儿，童年差不多是在那儿度过的，不过那地太冷了，要是放几只北极熊，真跟北极差不多了。
我又问：那你想回去吗？
他说：我才不想，那地太冷了，放几只企鹅，真跟南极差不多了。
我不愿接着问，因为不想暴露以后和王蓓私奔的目的地，王易看着风景漫不经心的说：不过我妹妹倒是挺想回去的。
我问为什么。
王易：她呀，一年四季都全身是病，特别是到夏天，每天不停的吃药，药比饭都吃得多，所以她想去个寒冷的地方。漠河这地不愧是北极村，放几只北极熊和企鹅，你都分不清它是北极还是南极。
这时我的手机响了，是王蓓打来的。
她问：你在车上了？
我说是。
她说：我昨天喝的药有酒精，我那时正神志不清，是不是吓着你了？
我说：没有，不过要是你想去漠河，我可以陪你。
她说：那地方有什么好的，我喜欢D城。
挂电话之后我问王易：你妹妹到底喜不喜欢漠河？
王易说：吃药的时候说想去北极村，吃药之前就不想去。
窗外的树影向我们身后飞奔。我想起第一次在铁轨边看到火车时的情形，那时我正在另一道铁路上，看着身边的火车轰鸣而过。是在一个夜晚，火车拉起汽笛，配合着这声音，它果真是个庞然大物。我感到害怕，捂着耳朵一动不动。可是我不明白，为什么在火车里面听到的声音没有在外面听到的声音大。
不过我懒得纠结这问题，只是在想昨晚的承诺到底算不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