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不大喜欢去外婆家的。外婆对我总是很冷淡,每次见我来,也只是和奶奶客套的说几句话,然后邀我们吃一顿饭。从小我就知道我的外婆和其他小朋友的外婆是不一样的,其他小朋友的外婆见着他们总是抱一抱,捏一捏,然后拿出很多糖果和小零食将他们口袋塞的满满的。而我外婆只会远远的看我一眼,每次也只是拿着摆放在饭桌上零星的零食给我,与我说话也不是很亲昵,甚至显得很生疏。
而我只在外婆家留宿过一晚。
虽然那时我还小,但对于那一晚的记忆我却格外清晰。
那晚,我和外婆睡,应该是我和外婆最亲密的距离了。那一晚的外婆很温柔,眼神也不像白天一样,像一把刀子,她甚至还揉了揉我脸,一脸怜爱。只不过,过了一会她又一脸惋惜的看着我说:“可惜了,不是个男娃子”。我想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外婆的那个眼神,一半怜惜,一半嫌弃,两种情绪不断交织变化,最终还是怜惜占据上风。外婆看着我咕噜咕噜转动的眼睛,轻声说:“瑶瑶,闭眼睛,快睡了。”然后用手有一搭没一搭的拍着我后背,虽然不是奶奶那熟悉的臂弯,但外婆那温暖的气息还是让我慢慢进入梦乡。
我想如果时间永远停留在晚上该多好,永远不天明,永远停留在人性最温暖的时候该多好。
第二天中午之后,按理来说奶奶应该来接我了,可是奶奶没有来。那时手机还没有普及,隔着两个村,意味着要走很久的山路。随着日头日渐偏西,奶奶还是没有来。虽然我也有些怅然,想奶奶,但我知道奶奶一定有事不能来了,今晚估计又要在外婆家住了。
外婆和我的淡定相反,她越来越烦躁,越来越坐立不安,看我的眼神也越来越厌恶,嘴里一直在念着说:“不会不来了吧,就把这赔钱货扔我这了。”
“赔钱货”不是我第一次听到,从外婆口中说出的次数不计其数,每次我和她单独在一起时,她总会小声叫我“赔钱货”,有一次奶奶听到了,奶奶立马板着脸,跟外婆吵了一架,也是直到那时,我才知道,“赔钱货”是个很难听的词,奶奶听了很生气。
日头已经偏西了,外婆也顾不上做饭,就拉着我手走了好几里山路,中午刚吃完饭的时候我就饿了,因为在外婆家我不敢吃太多,外婆见我吃的多,会瞪我,我挺怕她瞪我的。
在走路的时候,因为饿了,我走的有些慢,外婆是大人步子大,又走的快,不一会我就被落了一段路,外婆见我没有跟上,转头恶狠狠的看了我眼,但也转身,来牵着我走,虽然嘴里一直念着一些很难听的词,但步子却放慢了些。
我有些委屈,眼中的泪水啪嗒啪嗒的往下掉,外婆见我哭,然后又恶狠狠地瞪着我说:“哭什么哭,再哭。”看着外婆那铜铃的大眼,凶神恶煞的模样,像极了妖怪。我真的不哭了,刚要往下掉的泪珠子,也往回憋了。虽然我还在悄悄的抹眼泪,但再也不敢哭的太大声,只是一抽一抽的哽咽着。
外婆虽然放慢的了脚步,可是还是走的很快。
原本两个小时的路程,被压缩到了一个半小时。
终于回到了奶奶的村子里,来到奶奶家门口,却见大门紧闭,这时有一位村里的老爷爷经过,看见外婆和我,有些震惊,但也很热情的与我们打招呼,一番了解后,老爷爷才知道原来面前这个人是老韩家“最神秘”的亲家母,说来也奇怪,这位亲家母从来不来串门,也从来不来看自己闺女。每次老韩家带着外孙女去看她,也从来不留夜,老韩家唠嗑时,也抱怨过,可惜人家就是不愿意与人亲厚。不过听说这亲家公早死了,一个人住,也是个苦命的女子。哎,长的挺好看的,怎么就成了寡妇,怪可怜的。
外婆好像不太喜欢和人交往,只是客套的问了下我奶奶家去哪了,那老爷爷说,好像是奶奶那一辈的亲戚家办丧事,估计没回来。
外婆知道后,也没有多与老爷爷聊几句。老爷爷见外婆不太热情,原本健谈的老爷爷也悻悻然的走了。
外婆将我带到粮仓后面避风,虽然我又饿又冷,但看见外婆脸色越来越不好,我也没有敢说我饿。
天色已经漆黑一片了,奶奶和爷爷还不见回来的踪影。我的肚子很不争气的咕咕叫了起来。在夜色中,这声音显得格外清晰。
我低着头不敢看外婆,但好像有一双眼睛在头顶上样,外婆那嫌弃的表情还是清晰的传到我脑海中。
外婆嘴里虽然还说着:“真麻烦”,但还是从衣服袋子中拿出了个塑料袋,又从塑料袋中拿出一块糕点给我。我怯生生的看着外婆,不敢接,外婆有那么一瞬间闪神,看了我眼,叹了口气说:“哎,都拿着吧。”
我接过糕点,狼吞虎咽的吃起来,外婆像是在看我,又好像没有在看我,虽然我能在她眼里看见我倒影,却没有在她眼睛里看见我,她更像是透过我看着别人一样,只是当时的我太小了,小到还不能完全理解,那种眼神叫做悲凉。
奶奶在很晚的时候回来了,见到我和外婆,一把拉我过去左右看了看,见我没事,就是脸蛋冻的有些通红。
外婆见奶奶回来,说了声:“回来了,瑶瑶就放这了,天不早了,我回去了。”
奶奶有些担忧的说:“亲家母,天都这么黑了,还是在这住一夜吧,明天一早起来回去也不迟呀。”
外婆还是酷酷的说:“没事,你们进屋吧,外面怪冷的。”说完就消失在夜色中了。
我和奶奶就这样遥望着外婆的背影缓缓隐入夜色中。
直至再也看不见外婆的背影,奶奶才牵起我手进屋,边走边说:”瑶瑶,你外婆太狠心了,哎,真没见过这样的人。“
我沉默不语。
当晚,爷爷稍微晚点回来,奶奶听见开门声,就起床帮爷爷去烧洗脚水,被窝突然有凉意,我也迷迷糊糊的醒了。
爷爷低沉的声音传进我耳朵:”亲家母这样也太狠了,虽然瑶瑶是个女娃子,但水灵可爱,哪里招她这么不待见了。我看她就是生不出儿子,就希望华儿(我妈叫杏华,家里人都叫她华儿)生个儿子。你还记得,她村里人都说,亲家母其实不是他们村的人,是省城来的,还是坐小轿车来的,也不知道犯了什么事,居然下放这么久,还怀着孕,杏华连她爹都不知道是谁,哎,也可怜。“
奶奶边帮爷爷洗脚,边说:”别说了,这话要是传进华儿耳朵里,心里指不定多难受。以后别讲了,不过亲家母确实狠呀,让瑶瑶站在外面,冻的脸通红通红,她了看着一点都不心疼。我真觉得,她心就是石头做的。“
爷爷听着也叹了口气说:”哎,以后少让瑶瑶去那里吧。“
奶奶帮爷爷擦好脚,说:”我晓得。“
后面他们又说了些今天奔丧的一些事,我渐渐的抵挡不住睡意,沉沉的睡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