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茫然的望着眼前小几上的精美瓷器,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涌了上来。
我抬眼望了望外婆,却见外婆只是望着那瓷器出神。我缓缓闭上了眼,深吸一口气,许久之后,再次睁眼,眼中一片清明。
我脑海中回想起爷爷泡茶的情景,先将开水煮沸,然后再取少许茶叶置于杯中,倒入沸水,茶成。可眼前却有这么多的瓶瓶罐罐,最大的茶壶肯定是用来煮开水的,杯子肯定是用来盛茶水的,那其他的那些,类似小汤匙,小漏勺般的物件,那是干嘛的呢?
我凭着本能,用着小汤匙从茶叶罐中取了少许茶叶,而后将茶壶中的开水一股脑的注入茶杯中,茶叶因沸水的滋润顿时舒展,白玉瓷杯中映着青绿,煞是好看,鼻尖也瞬时溢满茶叶的清香,我贪婪的闻了闻,虽区分不出茶叶的好坏,但此刻萦绕在鼻尖的清香,却是与爷爷冲泡茶叶时的味道截然不同,那般沁人心脾,就连我这个外行,都觉得此茶叶绝非凡品。
此刻茶叶已经完全舒展,我抬眼望了望外婆,见着她神色平静,并未多言。我上齿轻咬下唇,犹豫片刻还是端起瓷杯,轻轻的递到外婆的手中。
外婆并未接过,甚至连眼神都未变过,只是轻声的说了句:“错了。”
我端着瓷杯的手一时竟不知是该放下还是接着举起,尴尬不已。
“咳咳咳......”外婆又咳嗽了起来,我连忙将手中瓷杯放下,伸手拍着外婆的后背帮着她顺气。耳边回响着一声声外婆的咳嗽声,我的心顿时纠了起来,这次外婆好像比上次咳嗽更严重了。
咳了许久,外婆终于渐渐平缓下来,那原本苍白的脸,也因着咳嗽而涨红起来。外婆大口喘气了许久,脸色也恢复正常,只是较之前愈显苍白。
我皱了皱眉,腮帮子微微鼓了鼓,还是不忍的说了声:“阿婆,我扶你进屋休息吧。”
听见我这样说,外婆只是摆了摆手,摇着头说:“我没事。”
我的眉头又皱了皱,我是犟不过外婆的,只是外婆这身体,到底该如何是好?
外婆也未再多言,正了正身子,端坐在椅子上,手摸了摸茶壶,眉头皱了皱,对着我说:“瑶瑶,将这茶壶中的水倒掉,再去后院的井中打一盆干净的井水,再取一面洁净的毛巾过来。”
我点了点头,照着外婆的话,一一准备着。
小小的几上,顿时显得有些拥挤,我望了眼端坐着的外婆,心中却不自主的暗自称奇。我从未见过这样的外婆,整个人充满着生气,那般自信,那般坦然,隐隐之中,周身还有种缥缈的气质,整个人仿若超脱六世之外,隐于山水之间的仙人。我心里不禁诧异,我的外婆,似乎是一个很厉害的高人。
只见外婆将手浸入我刚盛上的井水中。我张了张嘴,刚想阻止,夏日的井水可是冰凉的,外婆这孱弱之躯,怎能受的住这寒气,但我望着外婆那般平静的神情,微张的嘴又悄然合上。
外婆在冰凉的井水中泡了泡,而后拿起干净的毛巾擦了擦手,语气轻柔的缓缓道来:“茶道最讲究的就是清净,恬澹。烹茶时要做到心无杂念,而茶叶,茶水,火候,茶具,环境,也是缺一不可,但最为重要的是心境。”
我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而后,只见外婆将沸水倒入壶中,又迅速倒出,说:“此为洗茶。”
过后,外婆又将沸水再次倒入壶中,只是这次在倒水过程中,壶嘴像是点头了三次,说:“此为:凤凰三点头,表示向客人示敬。”边说着,沸水已经快溢出壶中,但外婆却并未停手,还是继续注着水,但就在水要溢出但却未溢出一滴,只是将将的高出壶口,而后再用壶盖拂去茶味儿,说:“此为:春风拂面。”我不自觉的点了点头,在心底再次暗自称奇,这手法是何等的娴熟。
拂去茶味儿后,外婆将盖上壶盖,并用沸水遍浇壶身,说:“此为:封壶。”又用茶夹将闻香杯和品茗杯分组放在茶托上,说:“此为:分杯。”我再次点了点头,并将闻香杯和品茗杯分别一一记下。
而后又将早就准备好的茶汤倒入公道杯,说:“此为:玉液回壶。”我微微一笑。
过了一会,外婆又将茶汤倒入闻香杯中,只不过茶只斟了七分满,说:“此为:分壶。”
外婆双手将瓷杯递给我,原本坐姿随意的我,也不禁端坐起来,双手接过,外婆见我接过,缓声说道:“此为:奉茶。”我抬眼望了望外婆,眸中有些复杂的情绪一闪而过。
“你将茶汤倒入品茗杯中,然后轻嗅闻香杯中的余香。此为:闻香。”我点了点头,顺着外婆的话,闭着眼,鼻尖传来丝丝茶香,那瞬间,心中确实宁静了许多。
过了许久,外婆的声音才缓缓响起,说:“取品茗杯,轻啜慢饮,此为:品茗。”
外婆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我缓缓睁眼,眼神一片清明,而后执杯,轻啜一口,淡淡的苦涩在唇齿蔓延,而后一阵芳香。
外婆也轻执一杯,慢慢的品了起来。我两相顾无言,唇齿留香。
或许是周遭太安静,亦或者是茶香太醉人,只听闻外婆低声轻吟一句:“一碗洗心茗,一瓣劫前香。”
听到这,我身躯一震,吃惊的望了望外婆,只见她神色平静望着瓷杯中的茶,但眸中却闪过一丝泪光。
我在心底默默的反复念了好几遍:“一碗洗心茗,一瓣劫前香。”内心不自主的抽搐起来,竟然痛的不能自已。
很久很久之后,故人如约而至,我与他相对而坐,他那骨架纤细的手轻执着杯,展颜一笑,望着我说:“一期一会?”
我学着他一般,轻抿一口,眼神坚定的望着他,柔声说道:“当世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