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古抄起炒菜工具，把卷心菜下锅，竖起耳朵听她们讲话。
陈妈妈依着妹妹而坐。陈二姨讲话了：“那狐狸精已经轰走了，想要钱，没门！”陈月听得兴奋，使劲点了点头。“那该死的，承认得够快，反咬我，够狠！”陈二姨说完吸一口茶。
陈妈妈问：“他是什么意思？离婚吗？”“离就离！我还怕他了！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现在全公司的人都在看笑话。走了一个女秘书，过一段时间也就没人讲起了，可我天天在的，那该死的反说我外面有人，我受不了每天被人捕风捉影。”“人正不怕影子歪，别理他。”“妈，不是我们不理就没事了的，外人又不知道真假，他们只会讲闲话。”
陈古盛了菜端来放桌上。陈二姨见了他，急急问：“阿古星期六还出去吗？”她与陈妈妈、陈月不约而同地希望他取消约会，但又不向他明说原因，怕他尴尬。陈古摇头道：“不去不去。”他本想说换成明天了，却怕这不要紧的事不应此时的气氛，再说他未必就找下对象，先见了面再说不迟。
陈二姨轻声道：“那个先放放，没有枝节最好，大不了当不知道，以后不来往。”陈妈妈扶她起来去吃饭，陈月看一眼妈妈，不言语地跟在她们身后。
陈古为二姨拉开椅子，道：“先吃饱肚子，一切都先放放。”“对，先吃饱肚子。”陈二姨夹一口热菜，“阿古的厨艺还是很好，真难得。现在有几个男的肯下厨？别说下厨，连吹一颗灰尘都舍不得花力气。”陈古一笑：“那我不努力也得努力，不然世上就没有好男人了。”陈二姨道：“好男人其实多的是，也不知道什么命，偏偏遇着个烂的。”“二姨是好女人，不怕遇不到好男人。”陈月插嘴。陈妈妈没好气地白她一眼：“什么好不好，总有脾性不好的，也要配不配的。以前就看不出来他哪点不好。” “现在想想，以前就是惯了他，总觉得只要心里有这个家，做不做事无所谓。男人一没事干，就跑外面野。”陈二姨道。
陈古替她舀鸡汤：“这样讲来，是有原因的吧？您以前是太投入工作了，有些事放不下。”“唉，主要是他做事不行啊……阿古，你说我现在怎么办才好？跟他离，还是一争到底？”“争什么呢？”“他说我有男人，我让他拿证据啊，没有证据就让他当众宣布，是冤枉我！”
陈古摇头：“不合适。本来没你什么事的，这样反而话题转到你身上了。” “对！”陈月使劲咽下一口饭，“不能让他得逞！应该紧抓他的事情不放！”陈妈妈朝她瞪眼。陈二姨依然把目光投向陈古，等待他的建议。陈古缓缓道：“其实我也没想好怎么处理这事，也就提个头，看能不能讨论出一个解决方案来。现在不要急着争什么，关键先想好，你们有没有维持家庭的心。如果有，就不必为离还是争而烦恼了，该谈的就要坐下谈。如果没有，也要想想后果，想想是让别人注目，自己一时受不了重要，还是下半辈子为曾经破碎的家庭而负担重要。”他一番话令三人默然。
四人无语地吃好饭，陈二姨早早洗漱完毕，躲进一楼的客房。
陈妈妈进厨房收拾。陈古兄妹坐大厅看书看报。陈月不时偷看哥哥神情，最后终于忍不住发问：“哥，你觉得王禅怎么样？” 陈古心里一咯噔：“什么怎么样？”陈月干脆放下报纸，移位至他近旁：“我觉得她人很好哎，对我们都很好，我和妈妈都好好喜欢她哦！”陈古翻着书，抬眼看看她：“你今天讲话好琼瑶嘛。”
“嘻嘻，哥，你也幽默了啊。后天要去她家吃自助餐，我好期待！你期不期待？” 陈月嬉皮笑脸。陈古笑道：“我以为你只晓得吃肯肯的，也爱吃自助餐啊？”“我现在少吃肯肯了，以前一年要吃12次，现在一个月也才吃一次。”她调皮地吧嗒着嘴巴。陈古合上书，细算了一下，恍然，拿书敲她的头：“丫头片子，欺负我脑子笨不是！”
兄妹俩嬉笑着，只听院子门吱呀一声，透过窗户，看见一胖男人进来。两人惊跳起来，“啊”了一声。陈古示意妹妹进去通报，自己出了厅门迎上去。
胖男人耷拉着脑袋进来，险些撞到陈古。“二姨父！” 陈古高高地立在他面前。胖男人脸上的肥肉微微抖动，偷眼朝屋内望，压低了声音：“我来坐坐，如果不方便，我们去外面聊聊。”“还是在家聊吧。”陈古让他进门。
胖男人搓着双手，不敢坐下。陈妈妈从厨房出来：“坐吧。”“阿姐！我……我是来……”“总要先坐下讲吧。”陈妈妈顾自先坐下。陈古给胖男人上来茶，拉他一起坐下。“你有什么事？”陈妈妈明白事情有挽救余地，心下放宽。胖男人一双胖手在脸上抹了几下，清了清嗓子，道：“我阿爹说，我总不能天天待在他那儿，媳妇也不能天天住阿姐这儿。”“你阿爹的意思是，你们都要回家是吗？”“是是，对对。”“那你什么意思？”胖男人却哽咽无语，耷着头捧着茶杯。
陈妈妈道：“本来我也不便说什么，毕竟你们这么大年纪了，可我心里就是不是滋味。你说你和我二妹多少年，从以前白手起家到现在，我二妹哪天不是顾着家、顾着你的？别说生意的事，就是我那外甥，还不是她教育培养出来？儿子这么乖，在省机关也有前途，现在儿子都成家生小孩了，你这当爸当爷爷的，怎么能不懂事呢！”胖男人把头埋得更深。陈妈妈更是发泄不满：“做错了事，连三岁小孩都知道要改正，你倒是好，反而倒过来，把罪责推到二妹身上。她做了什么，就要受这不明不白的气？……你怎么不说话？”胖男人这才嗫嚅道：“我阿爹让我来听教训……”陈古与陈妈妈相视一笑。
“二姨父，” 陈古道，“二姨是爱这个家的，她本来不想让你在大家面前难看，可能是那女的关系，事情才扩大影响。你反口说她，就是错上加错了。既然你能来，可见你也有心和好。只要有诚心，问题就好解决。我们讲讲也只是讲讲，主要还是要自己有心。二姨现在在房间里，你看，是叫她出来呢，还是你们自己找地方聊？”胖男人慌忙摆手：“我……我不敢讲……我是知道错了，可是……可就是拉不下这脸，不敢……我怕她还生气……”陈妈妈道：“她是很生气，换了谁都生气！”
陈古的手机“嘀嘀”响起，有短信，是妹妹。“不见！不回家！叫那该死的滚！”他心道：这丫头，转达原话也不编辑编辑。“要么这样吧，你先回去。我们把你的意思转给二姨，让她有时间考虑。毕竟要她自己决定。”他道。
“好好。”胖男人急急放下茶杯，起身又迟疑，道，“阿古，你有没有时间，我们出去聊聊？”陈古看看妈妈，见她没反对的意思，便答应了他。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来，走了近半个小时，还没有对话。不觉中走至江边。胖男人点起烟，仰着头吐烟。陈古倚着栏杆，看了他一眼，便转过头望江水。江对岸灯光已上来，似一条火练横在江上。
“阿古，听说你明天去相亲是吧？”胖男人将未抽完的烟丢进江水。陈古吃惊地问他怎么知道的。“我无意中知道的。去相吧，好好对待人家，好好过日子。有个家确实很好。”陈古以为他是有感而发，便不追问。
“我跟那姓韩的秘书其实是逢场作戏。”胖男人口吐心声了，“妈的，这样的女人谁会要，口是心非，爱慕虚荣。我现在想想真是恨自己，也是活该！”他又抽出一根烟，点上。“有些女孩子是不大一样的，虽然笨得连我这样的也跟，但是本质上还是想好好过日子的。我跟你说实话，我喜欢这样的一个女孩子，我们交往的时候很开心，可她想嫁给别人，我也不会不要了家庭，所以希望她幸福。”陈古听他自言自语道出他的隐秘，不禁惊呆住。胖男人看了看陈古，又道：“她会是一个好妻子。我只是跟你说说心里话，没别的意思，反正我以后也不会去找她，她也不会见我的。我就是说说，说了心里舒服。”
陈古点头道：“二姨更是一个好妻子，你应该珍惜。”胖男人再次将烟头丢进江水，带了哀怨，道：“我知道，我这上半辈子是借着她过来的，下半辈子也是离不了了。我那老爹说得对，要不是她要我，我就是白贴给别人，别人也是不要的。”
陈古见他一脸真诚，心中感动，道：“经过这次，要好好吸取教训了。连我都觉得，你真不该跟那些女的扯上关系。老家那些舅舅要是知道二姨受这样的委屈，还不知道要找二姨父你怎么讨说法呢，他们可不像我妈那样好讲话。我们也是想，只要两人和好，就不要做绝，日子总要过下去。就是希望二姨父，这次多赔礼道歉，以后不要再犯这样的错。”胖男人连连称是，而后摸出手机，道：“短信怎么发？我这几天给你二姨发短信，我这人嘴笨，怕说错话。”陈古乐得教他。学会后，胖男人于是叫出租车回去，说是回家就发短信。
江边的风渐大，路人稀少，江边除几家小吃与咖啡店开着，其余均已打烊，或正在打烊。陈古踱到画廊附近，经过白天王禅待过的地方，他心头一热，突然有个念头：如果短信更能说出心里话，我何必暗自苦苦地想念。不说，她又怎么知道呢？不自觉间，他已从腰间取出手机，对着她的号码却又迟疑：说什么？她有她的生活，我兀自打扰，她不开心怎么办？他想着，又将手机放好。
“不是要和别人相亲了吗？我想这些干什么？” 他自言自语。回想她的反应，她那时突然不笑了，难道她在意什么？真想看到她现在的表情，可是后天才能见面。妹妹问他期不期待，他怎不期待，他都嫌时间过得太慢。他决定不发短信，因为他想到，她正为感情的事而不得安静，他不能添乱。
“月？画廊”已打烊，他顺着台阶走。与其隔了两三间的咖啡店坐满人，经过时，他闻到一阵浓香，使人为之清醒。图文设计室的玻璃门半掩，玻璃橱窗透出米白色灯光，一男一女紧依着对着电脑发笑，男的亲昵地拢过女的头，靠在自己肩上。陈古不忍再看，加快脚步走过，脑子里却浮现王禅的脸，挥之不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