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从来没有喜欢过我,对吗?”
“我只爱长歌。”沧海的眼仍是那般潋滟,如桃花的诱惑,望向她时却平静得近乎残忍。
她的心神一下子被打回现实:“我知道,你只爱她,你的眼中只看得见她。”
“既然知道,何必多此一问?”
“为了让自己死心,然后去做该做的事。”子瞳笑得轻巧淡薄,像飘落又融化的雪花,只一闪,便消失了。
沧海蹙眉,不解她话中意思。
“不用你送,我知道路怎么走。”她站起身,说。
他们没有行大婚之礼,但宅中众人听从长歌吩咐,称呼子瞳为夫人。
她身上那袭白色嫁衣如同谶语,预示叛臣凌云的死亡。于是私下里开始有流言说,子瞳夫人是仙人,能够未卜先知。这流言对于子瞳来说,颇有些好处,沧海身边的人皆知公子只宠着长歌夫人,子瞳虽是新妇但只有被冷落下场,是因顾忌着她似有神灵之力,才不敢暗中使坏欺负,反而有些胆小的不时来献殷勤。
长此以往,子瞳心中厌烦,便询问送饭的水婆婆是否知道些什么,那水婆婆本不想说,却在子瞳淡漠的眼中望到形同公子的冷厉,于是惶恐将流言一事讲了出来,哪知子瞳听后只轻飘飘的笑了笑,令水婆婆传话下去,如果再有人胆敢扰了她的清净,别怪她不讲主仆情面。
水婆婆离开后,子瞳站在窗前望着外面一派初春景色,似乎只转眼间,她来到风城、成为沧海的夫人已近三个月,不知父亲在深山中可好,没有自己在身旁照顾,吃食与衣服是否都妥当?
而沧海……自从婚礼之日凌云被杀,她再也没有见过他。这长长的时日里,他与长歌定如从前般柔情蜜意,她的存在只是一片虚无空气。她可以从他透露的那些往事中揣测得知,他与长歌相遇在歌舞升平的盛世年华,长歌的美是怎样在闪现的瞬间便抓住了他的眼,随后历经国破逃亡的不离不弃,长歌在他心中位置终究无人能替,再到如今隐姓埋名的长相厮守,他们的爱已成为稳固闭塞的城池,她欲走近窥视些端倪,都不得其门而入。
子瞳并不在意落在己身的流言,反倒有些感激,她会因那些人的惧怕而独守这一方静僻天地,远离沧海与长歌的爱,亦远离他念念不忘复国的庞大纷杂世界,如此,她便可以平整自己跳乱的心,回到未曾他相遇时候的宁定,然后找寻机会夺取青霜剑,离开这牢笼似的大宅。
立春这日,天色尚在朦胧之际,子瞳便被屋外阵阵嘈杂人声与凌乱脚步搅扰得无法成眠,于是披衣起身,来到小小院落向外张望,讶然发觉原本穿戴赭色服饰的众人皆换上了一身黑衣。
管事的站在廊檐下不时大声嚷嚷着“动作快些”、“小心别摔烂了东西”,手中端着托盘或提着重物的下人一脸戒慎在庭院与回廊间匆匆穿行。子瞳心中纳闷,本想走近管事去问个究竟,心念一转,只静静地隔着栅栏望了会儿,就回房了。
稍后水婆婆送早饭来,子瞳问她:“今天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吗?”
“回子瞳夫人,”水婆婆放下饭菜,垂手在一旁恭敬答道:今儿个是立春。”
子瞳摇头,淡然说:“我看不止这么简单。宅子里一大早就不太安静,应该是有什么特别的事发生,或者,有重要的人来?”
“子瞳夫人真是心思细密,”水婆婆叹了口气,“不瞒子瞳夫人,其实今天正是断城的忌日。”
“断城,忌日?”子瞳喃喃重复。
“是啊。五年前的立春之夜,断城就毁于凌云那个忤逆的贼子手中!”水婆婆的叹息更重:“每年的今日公子都会在家宅中举行祭奠仪式。唉,说起来,真是怀念当年断城的太平盛世啊,现在的生活虽说也不错,可总是栖身在人家的地方。这些年来咱们个个都盼着公子早日复国,让我们也可以在故乡安生下来。人越老,就越想着落叶归根哪。”
水婆婆一口气说完,看了看静默的子瞳,忽然想起沧海的告诫,心中起了惊慌,忙说道:“子瞳夫人,请恕奴婢多嘴。这些话公子关照过,不许将给您听的。”
这倒让子瞳来了兴趣,“噢,为什么?”
“公子,公子曾嘱咐咱们说,您不是断城的人,复国之事与您没有干系。”
“原来如此。”子瞳点点头,随即站起身,“那么你为什么又在我面前说起呢?就不怕公子责罚么?或者被长歌夫人知道了……”
“请子瞳夫人千万不要告诉公子与长歌夫人,奴婢,奴婢一时说顺了嘴。何况……”水婆婆犹疑着,终于说出口,“何况您已经是公子的二夫人,就算从前不是,现在理应是断城子民了啊。”
子瞳敛下眼,感到心中一阵生疼,水婆婆的话恰恰击中她早已洞悉的真相,他娶了她,却仍是把她当做毫不相干的外人。不管她曾经多少次告诫自己不要去在乎,他的人生里注定没有她,可她尚未修炼到心凝如水不兴波澜的程度啊!
子瞳疲惫地坐在那儿,良久,才对等候得不安的水婆婆说,“你下去吧,今日不用再送饭来了。我想一个人静静。”
“可是,您不吃饭身子哪儿受得了?”水婆婆说。
“一顿两顿不吃饿不死人的。”说完,她倦怠地闭上了眼。
可这一天子瞳并没能得到期望的平静。午时刚过,久未相见的君安与君平来了。
子瞳只看他们冷肃的神色就猜到不是什么好事,仍是轻淡地问了句:“两位未经请示便擅自进入我的房间,是不是太放肆了些?”
君安并不把子瞳放在眼里,昂起头,冷冰冰地说:“还请子瞳夫人恕属下无礼。可我们今日来是有要事。”
子瞳一笑,声音冷到极处:“看来这宅子里的人,从主到奴,都是些不知礼貌为何物的东西。”
“你!咱们不就是忘了通禀一声,你何必出口伤人?”君安瞪眼,怒声道。
君平在旁扯了扯君安的衣袖,令他稳定心绪,再上前一步对子瞳抱拳行礼:“子瞳夫人,您曾有恩于我们兄弟二人,当日在客栈要不是您谎称有杀手,恐怕公子不会轻饶我们不知好歹的莽撞行事,这事我们心里会记着。所以,今日无礼之处,还请您原谅。”
“原来你们还记着。很好。有什么事,就直说吧。”
“长歌夫人让你立即收拾东西,去别院居住。”君安急躁地说。
子瞳不理他,将眼光投向较为沉稳的君平。
“是这样的。”君平解释道:“近来公子有大事要做,恐子瞳夫人在这里不太安全,与长歌夫人商量过,决定让我与君安护送您到别院居住一些时日。待公子的事完毕,再接您回来。”
“别院在哪里?”
“凌霄城。”君平沉声说。
“凌霄城,那岂不是要出了风城?”子瞳皱眉。
“是的,这一去路途遥远,请子瞳夫人这就收拾东西,外面马匹已经备好了。”
子瞳低头想了想,问,“那么,长歌夫人呢?”
“长歌夫人当然是与公子在一起。”君安在一旁说。
“长歌夫人手无缚鸡之力,都可留在沧海身边。我身有武功,何必要走呢?去禀告你们公子,就说我要留下。”
“这……”君平一时不知该怎样回答。
君安冷冷地哼了一声,“公子和长歌夫人无论如何都会一起的。还是请子瞳夫人动作快点吧,不然公子怪罪下来,属下可吃罪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