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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艾尔伯特

艾尔伯特从未如此地动摇过。

每一次献祭结束,他都盼望早点儿逃离吸血鬼的魔窟,他没有一刻不想躲开那群居心叵测的怪物,以及完全丧失人性的眷属。但是,留在永夜宫,就意味着他有更多的时间来使用皇帝陛下的私人图书馆。这种矛盾,就像他憎恨莱森拔,却不得不承认他是最好的老师一样。

如果以身犯险是必要的代价,艾尔伯特愿意接受上帝的安排,他和自己约定,体力恢复之后就离开,在这之前他尽可能多地摄取知识,无论生命是否受到威胁。

吸血鬼是欲望胜过理性的魔物,毫无智慧可言的眷属更好不到哪里去,周旋于他们中间每每让艾尔伯特心力交瘁。即使是沉稳老道的西蒙,当他有意无意地露出尖牙,艾尔伯特还是会感到渗入骨髓的恐惧,这就是他宁愿步履艰难地走回森林,也不愿让西蒙送他一程的原因。

艾尔伯特从未想象过会有这样的一天,他和西蒙对面而坐,共处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这么形容可不准确,皇室马车由两排共八匹骏马共驾,内部摆得下床榻和桌几,可以用隔板分成两个功能分区,容纳数十人还绰绰有余。最不可置信的是,让西蒙送他的不是别人,正是他自己。

为什么急着回去?

身体状况也许是主要原因。莱森拔还没有在一次献祭中连续吸过血,以前无论他怎么狠毒,至少会保证第二天艾尔伯特能醒过来,当然这也是因为艾尔伯特从没有触怒过他的关系。但这个长夜节情况不同了,艾尔伯特好不容易从死亡线上挣扎回来之后,莱森拔又咬了他,险些废掉了他的一条胳膊和一只手。从吸血鬼暴君的眼神中,艾尔伯特感觉得到,如果他再不逃掉的话,恐怕就再也看不到阳光了。

而且,他有种不祥的预感。

一旦做出选择,势必得承受结果,这个道理,艾尔伯特从小就懂。雷吉诺德渴求权势,为此丢弃了作为人类的尊严;乔俢尔选择反抗到底,等待他的唯有死亡。艾尔伯特不想跟理查德一起堕落,然而他也不想毫无意义地死去。他已经做出了选择,那么挣扎着活下去就不再是他的希望,而是义不容辞的责任。所以,他绝对不能去触犯的禁忌,就是明知莱森拔一定会降罪,还要保护一个险些杀死他的偷渡者。

心胸狭窄的皇帝陛下因此而杀掉他也不奇怪,当莱森拔宣布他可以回家的时候,艾尔伯特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事情不会就这么算了的,艾尔伯特心里明白。做了不可理喻的愚蠢决定之后,他心乱如麻,再不能像平常那样冷静下来权衡利弊。当莱森拔又一次咬住他的手腕,艾尔伯特几乎是立刻说出了“让西蒙送我回去”的请求,他甚至顾不上为示弱行为感到羞耻了。

摇摇晃晃的马车上,艾尔伯特数度撑不住险些倒下去,他强迫自己保持清醒,他不想在吸血鬼面前露出更多怯懦的模样了,即使在某些时候,吸血鬼亲王比他暴虐的创造者还要危险。

“我很惊讶。”

西蒙突然开口,少年的肩膀很明显地抖动了一下,这样的反应明显在他的意料之中。

“艾尔伯特少爷,”吸血鬼微微一笑,“您总能做出些出人意料的事来,这十足有趣。相处的时间久了,我也慢慢能体会陛下的心情了。”

“我以为吸血鬼的心思并不难猜,你们只是喜欢看人类痛苦罢了。”

眩晕感让艾尔伯特想吐,说出每一个单词都让被牵动的伤口疼痛难忍,在这种情况下还让他注意措辞,简直是强人所难。西蒙大概是深表理解,因而没有动气。即使如此,艾尔伯特还是察觉到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确实如此。”

如果是平时的西蒙,就只会扯些口不对心的鬼话,而不是直接了当地承认他的指控,更不会用这种毒蛇一样的眼神盯着皇帝陛下的宠物看。

西蒙在谋划着什么,艾尔伯特意识到了。马车的窗户被厚厚的天鹅绒帘幕遮挡着,他看不到外面,不知道马车是否真的正走在通向森林小屋的道路上,当然也不能确定西蒙是真打算送他回家,还是另有图谋。如果他出其不意地掀开窗帘,射进车厢的日光也只会激怒西蒙,而不能给他带来半点伤害,更别说他根本没有机会那么做,就算他没有受伤,西蒙的速度也比他快上百倍,足够在他伸手之前就拧断他的胳膊。

“也许您很快能从其他渠道得知,不过我宁愿亲口告诉您,”当艾尔伯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瞟向窗口的时候,西蒙依然不动声色,“达西家的贝拉小姐,也就是朵拉丝·达西的姐姐,昨日蒙蔽下恩准成为了永生家族的一员。准确来说,她和我一样,是陛下的第一代后裔。目前贝拉还在转化期的沉睡当中,醒来之后才会正式晋封。以她的年龄不太可能成为亲王,否则难以服众,不过我想当个女公爵还是十拿九稳的。”

艾尔伯特差点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伤口和马车的颠簸让他无法那么做。

“这是贝拉小姐自己的希望,她痛哭流涕地跪在陛下脚边哀求,那模样看了真让人心碎。”在艾尔伯特能说点什么之前,西蒙别有用心地补充了一句。

为什么?艾尔伯特虚弱得几乎发不出声音,然而西蒙轻而易举地解读了他的心事。

“贝拉小姐认为,这是她报复理查德家族的最好方法。”

他应该埋怨吸血鬼对他直言相告吗?也许在西蒙“好心”解答之前,他就猜到了。朵拉丝因他而死,她的家人有足够的理由恨他。

转化成吸血鬼,这意味着什么,艾尔伯特不知道贝拉·达西是否明白,说不定她确实经过了深思熟虑,可贝拉是否想过,驱使她走上复仇之路的这份亲情之爱,对于成为吸血鬼之后的她来说根本是一钱不值。

“……是故意的。”

“没错。”

有时候,吸血鬼真是善于察言观色的生物,艾尔伯特想;他说得如此混乱含糊,西蒙还是准确无误地领会了他的意思。

“我也是故意让亚历山德拉去调查偷渡者的,在我的后裔中,她恐怕是最不喜欢你的一个,如果她故意让你痛苦,我不会感觉意外。万一她把握不好尺度做过了头,陛下大概会处死她,不过这也没什么,作为创造者,我对她的潜力还是有些期待的。”

“后裔对你而言只是工具吗?”

这孩子一定是被逼入绝境了,否则他怎么会问出这样毫无意义的问题呢。如果真是这样,那可太令人失望了。西蒙知道艾尔伯特·理查德不会这么快就让他失去追逼的乐趣,否则他又怎么能让皇帝陛下产生浓厚的兴趣。

“就像莱森拔对待你们那样?”

是的,这才像样嘛。西蒙心满意足地望着少年的眼睛。当艾尔伯特生气的时候,他的血液味道就会变得格外甜美,本人一定对此毫无觉察,才总这么毫无防备。肉食动物会玩弄猎物,人类为追求美味而虐杀猪羊,折磨弱者是强者的属性与特权,食物链中没有例外。

“还有另外一个消息就是,英格丽特被逐出宫廷了,从今以后她不再会受到陛下的宠爱,我不知道这对您来说是好事还是坏事,人类复杂的情绪总是难以理解。英格丽特的情绪倒是显而易见的,她愤怒,因为提议赶走她的人是不起眼的贝拉;她悲伤,因为失去了赖以生存的支柱。也许她会绝望而死,谁知道呢,陛下把她的处置权交给了我,陛下通常这么处理不再感兴趣的宠物,也许该把她送给饥渴的新生儿,他们会把她生吞活剥的,一点残渣都不会留下。到底怎么做才好呢,我还没有拿定主意。”

艾尔伯特紧紧地抓住衣摆,只有这样才能稍微克制住愤怒的抖动。

“我对你没有任何威胁,为什么要做到这个地步?”

“的确是这样没错,”西蒙发出了愉快的叹息,“无论您有多么不满,也没办法伤我分毫,真是可悲的命运啊。不过呢,也不要太过灰心,有些事可是只有您才能做得到。”

什……么?艾尔伯特不由自主地向后挪去,但是,在这样的密闭空间内,他怎么能躲得开两千岁的吸血鬼,没等他移出一吋,西蒙已经近在眼前,还握起了他的一只手——受伤的那只。吸血鬼的尖牙就在眼前,西蒙甚至不打算把它们藏起来了。

“英格丽特遭遇这样的羞辱,完全是您的错啊,艾尔伯特少爷。”西蒙轻轻捏着少年掌心,即使他控制了力道,艾尔伯特还是痛得险些叫出声。“陛下这样严厉地惩罚她,却还是允许您全身而退,足以说明陛下对您的重视程度超过了我的想象。”

西蒙的话语如同耳畔的呢喃,有那么一瞬间,因疼痛而恍惚的艾尔伯特甚至觉得他马上就要咬住自己的脖子。但是西蒙没有那么做,他慢条斯理地剥开浸血的绷带,露出了狰狞的裂伤。

他打算吸自己的血吗?艾尔伯特很快否定了这个猜测,因为不会只为了这个而煞费苦心地威胁他,以他的身份和手腕,本可以做得更加天衣无缝。

“您可能觉得我不喜欢您,这完全是误会。”

西蒙果然没有失控,而是从容地打开了药箱,小心翼翼地处理起刚被他再度撕开的创口。他的动作和声音都变得格外柔和,仿佛刚刚伤害艾尔伯特的不是他本人。

“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呢,也许我声称讨厌您还会更好一些,毕竟夜族对人类的爱,只意味着渴饮鲜血的欲望。我想,大多数夜族都不会真心讨厌您的,包括我的兄弟姐妹。说起来,您很快就有机会见到他们了,弗拉维和迪奥多拉也将带着最中意的后裔和眷属出席贝拉的晋封仪式,这算是血族的传统了,以表示对家族新成员的欢迎。我了解我的弟弟和妹妹,他们多半不会诚心实意地喜爱贝拉,但我敢打包票他们一定对你感兴趣,说不定会想要跟您私下聊聊,谁知道呢。”

“我不会帮你陷害你的亲人。”

西蒙停下手上的动作,若有所思地望了艾尔伯特一会儿。那神情意味着欣赏,还是翻脸的前兆,艾尔伯特就不得而知了。

“哦,也许我还遗漏了一件事,”西蒙不动声色地微笑,“作为另一重保险,我让后代转化了雷吉诺德。现在他就是一条对我言听计从的狗,当然牙齿和爪子更尖利一些,胃口也更大,他能在五分钟之间杀光你的亲族,甚至包括他的亲生儿女。如果这样的结果是您希望的,艾尔伯特少爷,试着拒绝我的请求也无妨。”

西蒙没有抓牢艾尔伯特的手,他多半是故意的。那一瞬间血液涌上了艾尔伯特的大脑,令他做出了最糟的决定,他握住拳头砸向了西蒙的笑脸。在他得手之前,西蒙早已抓住艾尔伯特的手腕,以闪电般的速度在内侧割开一道伤口,再把他的双手按在车厢的内壁上。

滴答,滴答。

不断流出的血珠从艾尔伯特的伤口一直淌到手肘,再滴落在地板上。西蒙控制深浅的水准堪称炉火纯青,血滴就跟时计一样精准无误,冷酷无情地计算着少年生命消逝的时间。

继续逞强的话,你还能坚持多久呢?西蒙的微笑始终没有改变,艾尔伯特从他的嘴唇上读到了那样的威胁。

“如果我把您就这么丢在大街上,就算没有遭遇血族,您也撑不过十分钟。人类就是这么脆弱而又可悲的生物。那么,为了您自己和亲人的生命,您会认真考虑我的提议吗?”

艾尔伯特本能地挣了一下,他很快意识到这徒劳的抵抗只会加快血流的速度。他感觉头疼得厉害,视线逐渐变得模糊,喉咙也因干渴而刺痛了起来,吸血鬼说他还能撑十分钟,实在是高估他了。艾尔伯特咬住了嘴唇,勉强点了点头。

“也许您可以说得更动听些。”

他随时都可能昏倒,甚至死去,西蒙竟然还在慢条斯理地讨价还价,吸血鬼是多么残忍无情而又可怕的魔物啊!

“请不要伤害英格丽特,不要伤害我的亲人。”艾尔伯特气息微弱地哀求着,他不是万不得已才摆出低姿态,而是实在没有反抗的余力了。

“这不是好多了嘛。”吸血鬼赞许地点了点头,然而他还没有收手的意思。“可惜您还是忘记了最重要的部分。”

“我会按你说的去做。”

几乎没等西蒙话音落地,艾尔伯特就接了上去,吸血鬼压根没有留给他思考的时间。他以为折磨差不多也该结束了,然而西蒙仍然没有松手的意思。

“我想,合作应该有个更加友好的开始。”

说话的同时,西蒙故意轻舔了嘴唇。艾尔伯特明白他的意思,该死的,他实在太了解吸血鬼了。

“请……”艾尔伯特不得不一字一句地说出耻辱的台词,就跟他被迫取悦吸血鬼暴君的时候一模一样。不愧是父子,西蒙跟他的创造者爱好简直如出一辙。“享用我的鲜血,这是我唯一能供奉给您的东西。”

“相信我,您能做到的可不只是这些。”

吸血鬼终于满意地放开了他。西蒙没有真去啜饮艾尔伯特的血,而是开始动作轻柔地为他止血,处理自己刚刚弄出的伤口。西蒙得到了允诺,目前已经足够了。不知节制的吸血鬼是可怕的,懂得如何控制欲望的吸血鬼则更加可怕。西蒙到底打算让他做什么?一时之间,艾尔伯特根本理不出头绪,需要他担心的事实在太多了。

终于达到小屋的时候,艾尔伯特感觉经过了一万年那么长,上帝啊,他差点以为再也回不到这个地方了。

“无需太过忧心,”送别之时,西蒙恢复了谦恭有礼的姿态,他的温柔愈发让艾尔伯特毛骨悚然。“我没有理由不保障您家人的安全,说到底,杀死他们对我来说又有什么好处?”

艾尔伯特没有吭声,他相信西蒙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就不再需要他再惺惺作态。而他自己,只想吸血鬼早点离开,留给他哪怕只有片刻的安静。

西蒙似乎不打算立刻满足他那微不足道的愿望。“恕我直言,艾尔伯特少爷,您并不希望偷渡者被抓捕,对吗?”西蒙忽然说出了奇怪的话,让艾尔伯特着实吃了一惊。“否则不然,您又怎么会冒着生命危险隐瞒实情呢。”

“不是的……我何必要那么做?”

他毫无疑问在说实话,怎么可能不是实话呢,他完全不敢想象另一种可能性,哪怕他确实那么做了。如果他的声音没有因强烈动摇而颤抖,效果可能会更好。

吸血鬼意味深长地凝视了他一会儿。

“我们看起来达成了共识。”西蒙躬身施礼向他道别,跟从前一样。

这是什么意思?艾尔伯特感觉心脏狂跳起来,这对一个失血过多的人来说可不太寻常。不等他再追问,西蒙已经走进了车厢。一看主人坐定,车夫扬鞭驱动了骏马,马车掉头朝着来时的大路飞驰而去。激起的气流卷着碎雪吹打在艾尔伯特的身上,他在寒风中打了个哆嗦。

他应该立刻赶回家去确认母亲平安无事吗?他很想那么做,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疯狂的英格丽特会杀了他,而他还要担心愤怒的妮可,以及失去理智的亨利夫妇。他将他们托付给了文森特,他就必须信任那个人,除此之外没有更好的选择。

现在,他最需要做的,就是休养身体,为即将到来的暴风骤雨做好准备。

身份不明的偷渡者,余怒未消的暴君,意料之外的典礼,即将汇集到王都的吸血鬼权贵,还是那张不知向谁张开的天罗地网。

他得静下心来好好想一想。

艾尔伯特跌跌撞撞地走在森林里,这里从来没有像样的一条路,时不时地,荆棘会勾住他衣襟,牵绊着他的脚步。艾尔伯特十分担心自己昏过去,经过一番折腾,这是极有可能发生的不幸,本来离开王宫的时候,他的双腿就沉重得像是挂着摆脱不掉的铁链。如果他倒在半路然后冻死,不怀好意的吸血鬼说不定是展示他的骸骨,津津乐道不自量力的可悲下场,用以警示那些胆敢心怀不敬的人类。

说不定,这真就是他最后的结局呢。

他觉得好笑,可不知怎么地,温热的液体忽而从眼中流淌出来。麻木的脸颊上,痛感不那么分明。

人类真是奇怪的生物啊,明明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他却忍不住想笑;明明在笑着,却不知为何流出了眼泪。莱森拔遵守约定,几乎解答了他所有的问题,但从来没有为他解释过为何会产生这样的矛盾。

也许他该试着改变思考方式了,比如说,绝境之中是否还存在着一线生机?吸血鬼的计划不会是天衣无缝的,他们是恶癖集于一身的怪物,并非像自己标榜的那样完美无暇。因此,一定在什么地方留下了破绽。

在哪里?

当艾尔伯特走进久违的木屋,意外地感觉到了温暖,大概是他太怀念自由自在的时光了,又或者是一直默默等待的莫利斯为他点燃了壁炉。他没有精力去确认,走到床边放任自己倒了上去。艾尔伯特以为很快就能睡过去,身体确实也很配合地一动也不动了,可是他的头脑依然清醒得很,就是不肯乖乖坠入梦乡。

从这个角度他能看得到拉紧的窗帘,还有窗台上那盆薇薇安送的风信子。一定是很长时间没人照料的关系,白色的花球完全枯掉了,萎蔫的花瓣变成了难看的灰黄色,说不定碰一碰就会化作碎末。

从长夜节那天算起,他总共离开了七天,就算室温过低再加上水分缺乏,植物也不会枯萎得这么迅速,至少不会连叶子也皱成一团。

这不是自然死亡,倒更像是被吸血鬼摄取了生气。

吸血鬼是从死亡的腐土中诞生的魔物,他们靠吸取其他物类的生命来维持己身的永恒,人类的鲜血是他们的主食,他们所到之处无不尸横遍野、荒草满地,一片人间地狱的景象。

哪一个吸血鬼会光临他的小屋?亚历山德拉吗?看似合情合理,可惜不符合她的性格。西蒙的确指示她的调查偷渡者,但没有逐一说明细节,模糊的命令不能严格限制后裔的行为,出身贵族的亚历山德拉不会逆着性子,跑到这种偏僻肮脏的木屋里来。艾尔伯特知道有使役级的吸血鬼在附近监视他,可西蒙一定明确指示过不能靠近,他们不大可能进到他的活动范围之内。

他不该忘记还有另外一只吸血鬼。

就在那时,艾尔伯特听到了车辙碾过泥土的响动,以及衣料摩擦的沙沙声。是莫利斯,这是艾尔伯特的第一个念头。每当献祭过后,莫利斯总会到小屋来照料他,顺便帮他送来食物和干净的饮水。也许真是他想多了,吸血鬼没有成为纠缠不休的梦魇,至少在下一次献祭到来之前,他都可以在这里获得短暂而宝贵的平静。

当他隐约看见房门被推开,穿着补丁披风的男人走进来的时候,艾尔伯特疲倦地闭上了眼睛。他很想跟莫利斯打个招呼,至少告诉他自己依然活着,不过一下子松懈下来,反而让他体力全失,昏昏欲睡。

“嗨,艾尔伯特。”

头顶上方传来一个愉快的声音。

虽然算不上熟悉,可他还没有忘记这个嗓音,就像他没有忘记肩膀被撕裂、血液被吸取的痛苦和恐惧一样。

艾尔伯特想要翻身而起,事实上,由于脱力的关系,他做得到的仅仅是睁开了眼睛。

然后他看到了一张英俊的脸,即使穿着破旧也无损于他的魅力。金发青年看起来年轻气盛,充满朝气,但深沉可怖的目光透露了他身份的秘密。

“李奥……”

借用贱民的伪装来掩人耳目,胆大包天的偷渡者并非如他想象中那样有勇无谋,只是,他是否该担心莫利斯的安危?

艾尔伯特还记得自己的名字,李奥显得异常兴奋。艾尔伯特了解这种眼神的意义,方才西蒙留给他的伤口还没有止血,而他此刻成功逃走的可能性不会高于零。

“别紧张嘛,”李奥猜中了他的心事,这倒也算不上难事,“我是来跟你聊天的,苦等了这么久,稍微有点急躁也是可以理解的吧。”

说着,吸血鬼朝他走了过来。李奥的身材很高大,光是站不动就给人很强的压迫感,更别说靠得更近了。

“聊什么?”

艾尔伯特强迫自己说点什么,既然不能阻止他,也只有徒劳无益地拖延时间。即使只有一刹那的松懈,以为吸血鬼会也会像人类那样体谅他人的伤势,艾尔伯特也没办法原谅自己,哪怕这是他赖以生存的唯一指望了。

“很多话题呢,老子可是准备了很多天哦。”

李奥走到床前坐了下来,若有所思地望着他。在这个距离,艾尔伯特闻得到他身上的血腥味,甚至看得清他嘴里正在伸长的尖牙。

“不过在那之前,”

吸血鬼不怀好意地勾起了嘴角:

“不先请我喝点什么吗?”

第一卷“偷渡者”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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