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我便进入了梦乡。
我做了一个美梦,梦见自己正身处一间古城的宫殿之中,一个裸着肩膀的绝色女子正在眼前婀娜起舞……于是,这世界上最糟糕的事便发生在了我身上,所谓最糟糕的事,就是美梦还没结束,我便深深陷入了现实的噩梦之中。
郑纲在一旁用力掐了我胳膊一下,我疼得要命正要大喊之际,又被他已经准备在我嘴巴边上的大手严严实实地堵住了。就在这时,欧阳和包爷也弯着身轻手轻脚地钻到我们帐篷里来。郑纲赶忙弯身钻出去,把另一个帐篷里的“花瓶”捂着嘴巴拖了过来。我看了看揉着惺忪睡眼的“花瓶”,随后又注意到大家都没有说话,都在屏气凝神地听着什么。那种神态,酷似虔诚的信徒在沐浴洗濯心灵的圣水。
刚从美梦中惊醒的我,没来得及抱怨,就看见他们纷纷拿出了枪和匕首。这时我才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看来是真出事了。
我随着他们一起竖起耳朵倾听着。很快,一道道高亢的声音传进耳鼓,仔细听,却也听不出传来的具体方向,像是从四面八方同时响起的,更像是从天上吹响再散落下来的。那声音带着一种沧桑感,一种杂乱无章的沧桑感,带着某种我听不懂的节奏,似乎还有点熟悉,应该是在某部电视剧或者电影里听到过。
包爷压低嗓音开口道:“号角声?!”虽然语气是上扬的,但并不是在问话,而是在寻求认同一般的猜测。只见欧阳和郑纲纷纷认同地点点头,而“花瓶”则把眼睛睁得大大的。
号角声一直没有停下来,那种声音像是带有某种神奇的力量,时粗时细一直连绵下去,让人仿佛身处远古沙场之中。号角里所传达出的指令我一点也听不懂,更严重的是,我们无法预测即将面临的对手有何等强大,甚至不知道对方究竟是什么东西。想到这儿,我的心里陡然一冷,也把“枪”拿在了手里。黑暗中,我的手正在剧烈地抖动。
我们几个先是安静地待在原地不动,屏住呼吸,大有一种静观其变的架势。可就在大家都静下来的时候,借着从帐篷口射进来的光亮,我看见郑纲连续抽动了几下鼻子,神色骤然惊了一下,他嘴里快速吐出几个字:“不好,是狼群!”
我瞪圆眼珠顺着郑纲的视线向另一个山头上看去,不消一秒,两只闪着莹绿色光芒的狼眼便映入眼帘,那只狼停在了小山包的顶部。接下来更可怕的景象便随之出现在了眼前,在这头狼的两侧一双双莹绿色的狼眼一对紧接着一对地映入我们的眼帘。也不知道是谁先弯腰迈出了帐篷,等我跟出帐篷,往四下一看,我才意识到现实的严峻,我们的四周已经站满了狼。我们被几十头甚至上百头狼围困住,四周围得水泄不通。
我被眼前的壮观景象震住了。是的,在强烈的恐惧来临之前,我震惊了。我愣愣地看着它们,看着那一双双夜灯般的狼眼,我发现它们一时之间似乎并没有要攻击我们的意思,只是全部站在那里,盯着我们看,紧紧地盯着我们看。
“花瓶”本来要掏出相机拍照,被郑纲一把抢过来丢在了一边。
我听见包爷轻声说着:“号角声停了,应该是这号角在控制这批浑球!”紧接着包爷又叮嘱,“都管住手里的家伙,别走火,不要主动发起进攻。”欧阳则在一旁一个劲儿地安抚大家的情绪:“冷静冷静冷静冷静……不要怕,看着它们的眼睛,不要畏惧,不要怕。”郑纲伸开胳膊拉着我们,脚下边迈着碎步子嘴里边引导着说:“围在一起,不要背对他们,靠在一起,不要分开。我们要让它们认为,我们比它们还要狠、还要强!”同时他从背包里抽出待燃的火把,拿出酒精洒在上面,分给我们一人一支,又拿了火机分给我们,“先不要点,等号角再次响起来,如果这帮家伙冲上来,马上点。不要主动攻击,不要脱离大伙儿,始终盯着它们。如果没有主动攻击,定是号角换了指令。它们不急,我们就不急。淡定!淡定!”欧阳一个劲儿地说:“别慌别慌别慌,都别慌,不能慌,慌了就证明我们怕了,这帮野兽就会扑过来,不能慌……”这话听起来像是在教大家怎么做,更像是在说给我们身体里的那颗心听,是想让它们都能安稳下来,能平静下来,能理智下来。包爷在一旁提醒道:“这么多浑蛋,没近到棒子够得到的地方就不用管,一旦过来,直接朝着腰上打。打腰,打准了。”
欧阳又在作心理疏导:“呼吸呼吸呼吸,深呼吸深呼吸……”
“花瓶”将火机塞在兜里,把火把换了一只手拿着,腾出来的手向我的手上抓来。我歪头看去,她正歪头冲我笑了笑。
我对野外作业的常识懂得着实不多,自然不敢乱讲话。我本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碰到类似的事,在此之前,也只有刚入古玩这行前,为了赚点钱交学费,随着几个文物贩子去盗了一次墓。那次我充其量也就是一个跟班,人家怎么吩咐我就怎么干。像今天这种电影里才能看到的场面,着实是第一回经历,估计这辈子也是最后一回经历了。几十头甚至上百头凶悍的狼,五个来自文明社会的普通人,在这么糟糕的环境下遇到一起的后果可想而知。
“深呼吸深呼吸呼吸呼吸……”
狼眼射出来的毒光把我们周围笼罩成一片幽绿。
即使欧阳一遍遍重复着“呼吸呼吸深呼吸深呼吸……”,我还是能清晰听见自己扑腾扑腾剧烈而紊乱的心跳声。
扑腾……扑腾……扑腾……
“呼吸……呼吸……呼吸……”
号角一直没有响起,我竟然像小时候盼过年那样盼着那号角尽快再次响起。那头狼像是耐不住性子了,往前走了两步,我用余光看见了侧身方向的那头狼两眼内的光芒在动,只见它高高地仰起头,向着那被残云遮住一半的圆月引颈嚎叫。
那是一种能钳制住你的心跳与呼吸的声音,像是刚刚经历血水洗濯后又穿透一层纱进而传进耳鼓,传进心里,渗进你的思维中。
那头狼的嚎叫声在头顶盘旋舞动,落进低山间的声波荡起阵阵回响。那余音尚未完全散尽,号角声就已经再次响了起来。我这个百分之百的外行都能明显听得出来,这号角声和之前的号角声在声调和音阶上都截然不同,应该是发出了另一种号令。
我们都静静地等候着,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狼群的一举一动,随时准备应战、逃离、赴死。
当号角声再次平息之后,我听见身侧的狼群里传来金属互相碰撞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夜色中显得异常清晰。我微微扭头看去,那群狼竟然动了起来,正在向我们一步步逼近。更让我诧异的是,月色下的狼群身上竟然都闪烁起铜色光芒,仔细看去才发现,原来它们的身上都披着大青铜牌子,酷似古代战士们身上的铠甲。我另一侧的狼并没有逼近我们,甚至还有点向后退却的意思。向后退却的狼群身上,我明明白白注意到,并没有青铜铠甲,体态也明显比逼近我们的狼群瘦削得多。
我已经感觉到包爷的身体挨着我的部分正在剧烈发抖,他嘴里在反复念叨着几个字,那声音中充满了惊慌与无助,他似乎是在说:“狼兵!匈奴狼兵!”随后我又听他奇奇怪怪地念叨,“不是梦不是梦,那不是梦,真的不是梦……”
随着那群披着青铜铠甲的狼不断逼近,后面的那群没有穿铠甲的狼也逐渐退下了山头。只听见退却的狼群中传来一声比方才那头狼稍逊色的嚎叫,随后便听见狼群向远处奔跑逃离的声音。“花瓶”似乎看出了什么苗头,纳闷地说道:“不是一伙的?”
就在那狂奔声之后,那群穿着青铜铠甲的狼依然一步步向我们逼近。
此时,郑纲让我们几个全部都正面直对那身披青铜铠甲的狼群。按照他的指示,我们压低身体,缓慢地向后匀速挪动。
狼群正以半包围的结构向我们越逼越近。
郑纲提示我们道:“不像是要攻击我们,不要轻举妄动。”
欧阳依然理智地随时提示:“慢慢走慢慢走,小步子小步子,不要露出胆怯,不胆怯……”
而包爷此时似乎连我这个新手都不及了,嘴里有气无力地念叨:“狼兵……狼兵……匈奴青铜甲狼兵……完了完了……”
电光石火间,从狼群左端窜出来两束绿光,直接向我的头部扑来,几乎只用了一眨眼的工夫就已经蹿到了我眼前,那血盆一样的大嘴已经逼到眼前,似乎要把我的整颗脑袋都一口吞掉,如刀般的利爪几乎要飞进我的眼里。我被吓得连向后退了两步,把手里的东西全部丢在了地上。就在我抱着必死心态时,曲调急促的号角声突然响起,几乎同时,一道黑影从旁侧蹿了过来,随后我便被吓得瘫坐在了地上,那头攻击我的狼,已经被另一头咬断了脖子,正躺在血泊中微微悸动。
当我睁开眼时才发现,“花瓶”竟然在我不经意的时候挡在了我面前,此时似乎是被吓傻了,僵硬地站在那里,眼睛紧紧地闭着。
我喊醒她后,她转身哭着抱住了我。郑纲在一旁几乎恶狠狠地提醒:“转过来,看着它们!看着它们……”“花瓶”这才转过身去,一只手却死死环着我的胳膊。我们几个人依然故作不慌不忙的样子,慢慢地向后面退去,退到山头后继续往后退去,退向另一个山头。我们听着郑纲的号令不断加快脚步,但由始至终我们都一直正面面对着狼群所在的方向,直到我们退出去很远很远,一直也没见那群狼追来。但我们就这样缓慢地退着,一直退着,一直退到了天亮。
似乎这一路,我们并不是在为躲避那青铜铠甲的狼群,而是在遵从一种惯性,一种由于惊吓而产生的惯性。再回忆方才的经历,我觉得那群穿着铠甲的狼,似乎并无意伤害我们,甚至是在保护我们,让我们免受另一群狼的攻击。
不管怎样,我们脱险了,确切地说,暂时脱离了危险。
我们筋疲力尽地停了下来,几个人像是被人抽了骨头一般,在第一缕晨光中瘫倒在了地上。意识渐渐昏沉下来,疲惫顿时涌满全身,包爷依然在念叨着,虽然声音变得越来越小:“狼兵,匈奴的狼兵……青铜铠甲狼兵……见者均无生还……狼兵……那不是梦,不是梦……”他嘴里的内容似乎和我们的行为一样,同样是出于一种惯性。
醒来时,巨大的太阳正在半空中悬着,阳光如沸腾而起的烈火刺得我的眼睛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