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诉你们最大的大人，比最大的大人还大的大人来了，让他赶紧滚出来迎接。”高虎强忍着笑意说道。百姓有时候真的是太有意思了。一个小小的边卒，就是在厢军里也没有丝毫的位置，真正是不入流中的不入流。到了边境之上，居然就敢自称大人？也不怕闪掉了门牙。也可能是百姓在这荒落之地闭塞，没有见过真正的官员，所以只要是朝廷中人就毕恭毕敬地称呼大人。真正地大人来了，反倒认识不得。要在平时，高虎早就一鞭子抽了过去，好好给这种土包子长长见识。可是他今天心情好，实在是太好，就不和这种小民计较了。
他没有办法抑制自己兴奋地心情。这么多的战马居然是一个驿卒手里的，真是天上掉馅饼都没有这么准、这么香的。正大光明地牵走，那个驿卒敢放个屁么？别说提拔，就是自己说一声可以带他离开此地，怕是就要让他高兴地昏过去。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天道酬勤。对对，正是天道酬勤。几乎每一次辽兵打草谷，都是自己率队出来扫尾，冒了多大的风险？这次居然平白捡了一场富贵。这数千匹战马，只要上缴一千匹，就是了不得的功劳。剩下的就是自己卖了，或者上缴小主人，收获都是惊人地丰厚。更重要的是缴获这么马，没有杀点辽兵行么？杀得少了有人信么？尤其是从驿卒手中得来，半点风险都没有。什么样的功劳还不任由自己说了算么？至于这些马是怎么来的，关我什么事？高虎现在压根就没有想到这个问题。
“告诉你们大人，这些马老子拉走了。念他有点功劳，老子特意提拔他，不用在这里做驿卒了。”高虎第一次对百姓说话这么客气。毕竟人家也是送了自己一场富贵，心情大好之下，脾气也好了很多。他伸手推了罗更一把，准备过去跳上一匹好马。此时不挑更待何时？若是回了营中让小主人看见，哪里还有自己的机会。
不料一推之下，罗更竟然纹丝不动。出乎意料之外地高虎险险撞到了罗更的身上。高虎猛一错愕，眉头随即拧了起来，这个土包子是什么意思？莫非还要阻拦不成？真是给脸不要脸。高虎的脸色阴沉下来，右手悄悄放在了腰侧的刀把上，随时准备用刀背砸过去。
“大人，这些马是我们大人的。除了我们大人，谁也不能动。”罗更坚定地说道。
还真是给脸不要脸，高虎登时就怒了。蹡踉一声抽出刀来，在罗更的眼前晃了晃。雪亮地刀身映出光影，摇曳在罗更的脸上。若在平时，高虎这般架势摆出来，只怕百姓早就吓瘫了身子。胆子小点的可能还会尿了裤子。可是罗更却没有退缩，虽然他也害怕的要命，虽然他的小腿也在微微颤抖。他也在心里恐惧着刀会不会劈将下来。但是他仍然坚定地站在高虎面前，谦卑地说道：“请大人不要见怪。没有我们大人说话，这些马动不得。”
动不得？高虎抬脚便踹了过去。跟这种百姓有什么好啰嗦的？好好说话就是不行，非逼得老子动手。他口中喝道：“老子今日就偏偏动得。再要啰嗦，老子连你们大人也一起砍了。”的确，在这边境之上，人命连草芥也不如，边军若是误杀了百姓，只消相互之间打个招呼便做了事。这还是好的，若是黑心一点，将头颅割下来冒敌邀功也是家常便饭。
高虎的武功颇为强横，他这一脚踹去，少说也数百斤的力气。罗更虽是打铁出身，身体强壮，也兀自吃不消，登时便做滚地葫芦一般，跌出十几步去。徒弟们纷纷围了上去探看究竟。
高虎轻蔑地啐了一口，不下狠手，这帮百姓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他没有理会罗更，转身便向马群走去。抓紧挑马才是正经，且不说一路腿脚疲累，就是骑在战马之上，也是件威风之事。
孰料刚行得两步，背后便听得罗更冷冷说道：“大人当真要动这些马？”高虎回身轻蔑地说道：“不服气？惹恼了老子。老子便挥兵屠了你这驿站。”罗更大声说道：“大人屠了我们驿站不打紧，只是大人若动这些马匹，休怪小人们无礼。”高虎气极反笑，眯着眼睛说道：“是么？我倒要看看你们这群百姓是如何无理法？”罗更早已按捺不住，回首狂呼道：“木瓜蛋子，给老子开炮，让他们看看厉害。”
话音未落，驿站之中便响起了一声巨响，直如霹雳惊雷一般。高虎还未待惊愕，一支巨大的木矛便划空而过，狠狠地扎在他面前的泥土中，溅起的泥沙土块匹练般扑了高虎满头满脸。高虎猝不及防，登时双眼迷离，吃了满满一口泥土。宋军所有兵士一起吃了一惊，原本整齐地队列略微有些错乱。谁也不曾料到，如此边境小小驿站，竟然埋伏有巨弩这种重型远程打击武器。众人面面相觑，心里都有些惊慌。自己脚下的位置，只怕是立时狂奔，只怕一时也跑不出巨弩射程。谁知道何时自己头上会不会有一支巨弩笼罩？
高虎好容易才清理利落，张开眼睛时，巨弩兀自还在轻微地颤动。高虎登时就有点傻了。这种巨弩，连岢岚军都不会有。谁会想到在这边境驿站之中竟然也有。他印象中能够拥有如此威力的巨弩占地颇大，需要数人一起用力才能发射。虽然不知道驿站之中还有多少，可就是这一台，已经让高虎汗流浃背。谁知道下一支弩箭会瞄准哪里？他神色复杂地望着罗更，这他妹子的都是什么世道，连边境驻军都不能拥有的重型武器，百姓手中居然会有，还打得这么准。他很想问问罗更，你他妹子的是百姓？为什么不说你们是禁军？可是他不敢，起码在没有弄清楚巨弩之前他不敢。
“尔等是大宋百姓，岂能不知战马是朝廷管制的重要物资，百姓私自拥有是要犯杀头重罪的。”高虎仔细斟酌着词语，一边将刀放回鞘内，一边慢慢的向罗更微微挪动。他心里实在没底，巨弩这种事情还是小心点好。尽量靠近这个百姓，让驿站的人投鼠忌器，不敢轻易发射。谁都知道巨弩的精度不是很好。只有那个百姓身旁才是最安全的。
罗更傲然答道：“小人不知道什么是管制。小人只知道谁敢动大人的马，就要跟我手上的弩炮说话。”
原来这种武器叫做弩炮。高虎不知不觉地靠近了几步，心中大定。依照他的武功，几乎一跃之下，就可以冲到罗更身边将其制住。他盘算已定，驿站之中绝对不可能是禁军。因为若是禁军来到边境，没有理由不知会他们边军一声。驿站之中的驿卒应该是那个被发落到此的倒霉蛋，凑巧会制作巨弩这种武器，数量断不会太多。高虎心中恶毒地想道，有这种手艺，干嘛不让辽兵将你抓了做奴隶，偏偏抛到这里跟老子打擂台。他久经战阵，经验丰富。片刻之间便已在心中定下了对付之策。巨弩只能对付远程，一旦逼到近前便成废物。只要自己及时制住面前的这个百姓，驿站之中稍一犹豫，兵卒们便可冲到距离驿站百步之内，再不用担心巨弩威力了。
高虎慢慢地举起了手，这是军中熟知的暗号。宋军将士虽然有些不情愿，但是仍然依令悄悄做好了准备。高虎忽地一个纵身便扑了过去，疾如电光火石般将罗更一把揪住，顺势勒在自己怀里。口中喝道：“全军冲锋，格杀勿论。”宋军闻令而起，迅速向驿站冲了过去，声势好生震撼。
一切都是那么完美，高虎得意地远望驿站，一场富贵即将如愿以偿，只要杀光了驿站中的百姓，谁会知道这里发生的事情？好大一场功劳，便是升了统制只怕也绰绰有余了。他忍不住放声笑了起来。
笑声未落，他怀中的罗更便嘶着喉咙扯叫起来：“开炮，开炮，向老子开炮。”高虎大骇，急忙勒紧手臂，挥拳便向罗更头上击去。可是一切都已经迟了，纵然是罗更被他击昏，纵然是罗更只叫出了一声就被他制止。可是还是太迟了。驿站之中瞬间雷声如雨，一片巨弩宛如嗜血猛兽般从驿站之中飞出，狠狠地扑向宋军冲锋的阵营。顿时，就像水面上砸进了一堆巨石，滔天骇浪飞溅而起。只不过，这种骇浪不是海水，而是一蓬蓬鲜血，一堆堆散碎的肢体。
短短地百步之内，竟然有五批巨弩砸在宋军头上。千余人的队伍刹那间变得空空荡荡，士卒们没有时间茫然恐怖，他们随着巨大地惯性冲近了驿站。然而，更为密集地惊雷声响起，那些密密麻麻地小孔中飞出密集的箭雨。细小地木枝在强大的机簧作用下变得比枪尖更加锐利，比大刀更加凶猛。只要有一支打在了身上，都会不由自主地腾空飞起，被更多地木枝打得凌空翻滚。
宋军冲锋的势头一下子就被扼住了。残余地士卒崩溃了，谁也没有见过如此迅捷残酷的杀戮。在这种射杀之中，牺牲变得如此轻易，根本就没有反击或者躲避的余地。而且死亡变得如此凄惨，袍泽的肢体打在脸上，同伴的鲜血泼在身上。每一刻都好像在地狱里煎熬。有人在哭喊，有人在癫狂地乱奔，更多的人拼命地撤退，用尽全身力气向后奔跑。
高虎惊呆了，一千多人的人队伍眨眼之间就没有了。绝大多数地人都死了，只有不过二三百人还在逃跑。可是驿站之中惊雷还在响起，巨弩划过长空还在收割着生命。逃亡，是件多么奢侈的事情。
他浑身都在哆嗦，脑子里一片空白。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他抽着嘴唇却无法说出任何话语，他什么也感觉不到。甚至就连大腿滚滚而下的灼热液体也没有感觉到。一支巨弩破空而至，他不由自主地飞了起来，飞得如此之高，如此之轻松。可是，为什么他的下半shen却仍然留在地上？
我是大宋边军，你们这群百姓竟敢射我？他很想大声呼喊，可是他什么也声音也呼喊不出来，只觉得天空飘摇，瞬间变得黑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