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时辰以前,余记包子铺。
冯简在院子里比划着白天磨的微微发亮的柴刀,余老缺莫不吭声从里屋走出来,随手扔给冯简一个黑色面罩。冯简刀插腰间,接过面罩一看,又忍不住要啰嗦两句:“师父,既然你都可以为了吃瓜子在面罩嘴巴这个位置开了小口子,那为什么不能在眼睛处将那看不见的细缝撕得再大点?瓜子一夜不吃不碍事,可视物不明很可能白白丢了小命呀!”
余老缺将面罩带好,冷哼一声:“你就是蠢,我跟你说了多少回了,不要偷偷摸摸吃老子的肉包子,你就是吃多了肉叫猪油给蒙了心,行事说话前不晓得先动动脑子?面罩是你的你想怎么改是你的事,总是在老子这里唧唧歪歪个什么劲?再说,适应,适应最重要,你现在有机会选择这个面罩……”
眼见师父又要发表他的适应理论,冯简赶紧挥手打断,又将面罩眼睛处的细缝撕的大了些,这才乖乖带好。
掂量了一下口袋里的瓜子,估摸着够一夜磨牙的量,冯简收好,心里却有几分不明:平日里师父总是一副高冷模样,可每每行动之时就话唠附体,教自己耳朵不堪重负,如此这般到底何故?当然,即使再怎么想不通,冯简也是万万不敢去问的。
夏夜的月光比起冬夜,少了几分清冷,尤胜几分皎洁,稀疏洒了些在枝桠茂叶上,地面投去斑驳影子,隐约还能看得见。夏夜的风也是醉人的,尤其是对穿着夜行服包裹严实的冯简而言,攀走在细瓦之上,步子不能太慢误了事,更不能太重惊了人,这对自幼练习轻功如今学有所成的冯简来说并不算难事,苦就苦在余老缺心疼银子不愿花钱为他徒弟做一套夏天的行头,所幸夜凉如水,才让穿着厚重的冯简不至于热晕了去。
轻轻巧巧跳过几个房梁,不多时师徒二人来到衙门口。衙门大门紧闭,两座六尺高的石狮摆在大门两侧,不怒自威的架势让冯简暗暗佩服当初碉凿这对石狮的工匠的手艺。不过此刻也容不得太多时间给他欣赏。余老缺熟门熟路来到衙门后门,脚尖轻轻点地,没有半点声响,便如飞燕展翅落在了高墙之上。冯简一直紧跟师父,见其跃上高墙之后,紧了紧腰间裤带正要跟上,脚跟微起尚未行动突然打住,摸了摸墙壁,掸了掸灰,双拳化掌贴着壁沿如游龙滑水般“滑”了上去,稳住身形,冯简邀功似的看向余老缺,谁知后者心思全然不在他身上,只得悻悻然作罢。
衙门后院一直都是官老爷居住之所,不过毕竟只是个六品城牧,宋之问自然不敢将自己府邸弄的太过奢华,除了家具摆设做工考究,其他的倒是一切从简。只是为了标榜自己文人雅士的身份,宋老爷在不算大的后院里添了一处花圃,闲来无事便喜欢来花圃这块侍弄侍弄花草。冯简、余老缺跳下高墙飘然落地,正巧压在了宋之问花圃里最爱的一株君子兰上,花茎被冯简一脚踩折,肯定是救不活了。
先前在高处,余老缺便发现后院包括内宅灯火尽灭,唯有东边厢房还亮着灯。给冯简打了个手势,二人蹑足潜踪跑至东厢房,房内窗户大开,冯简眼尖,看见屋内有一硕大身影,宋之问靠着书架脸色惨白,立刻与余老缺身作壁虎贴着墙壁滑上了屋顶;今夜月光清白,余老缺担心掀开瓦片会漏光进去,只得贴着耳朵凝神静听,冯简在一旁悠然嗑着瓜子,被师父怒目而视也装作不知,不过嗑瓜子的声音倒也因此小了不少。
冯简大大咧咧坐在梁上,由于师父来时有过吩咐,所以这回瓜子壳没敢吐得整个屋顶都是,而是乖乖拿手接着。月色挺好,不过冯简从来没有赏月的情操,悬挂于苍宇之上的玉盘?冯简冷笑,还没有赵三甲“月比姑娘胸前圆”来得实在。可惜今晚月光虽然荡漾,却是没有圆得那般恰到好处,冯简只是匆匆瞥去一眼,便意兴阑珊地嗑自己瓜子去了。
忽然屋内传来一声惨叫,呛得冯简一口瓜子壳险些直接吞进肚子。余老缺不知何时已然揭开半边瓦片,微眯着双眼一直留意下方情况,眼见宋之问被大块头吓得直接昏死过去,余老缺琢磨机会来了,赶紧示意冯简马上动手。尽管一开始就是一副不招四六的模样,不过行动起来冯简动作可没有一丝含糊,迅速翻身跃下屋顶,悄无声息地潜进屋子,就在铁头心神不定时候抽出柴刀雷霆出手,一刀起风雨!冯简一心想舞剑,平日里练得最多的就是剑法,一刀起风雨就是根据余老缺教给他的剑招一剑定沧澜改编而来,只不过这一剑定沧澜是俞州剑楼里段落子的成名剑式,余老缺只是有幸见过一次,即便论他天赋异禀,人家成名绝技也不可能这么简单就被你学会,余老缺摸着了五六分剑意,事后经过自己不断研习总算能发挥其剑招精华的十之五六。不过山寨毕竟是山寨,何况冯简此时更是以刀作剑另创的招式,虽说气势有了二三分,终究还是没有多大的威力,反而正是因为起了势,才叫铁头有所察觉给躲了过去。
身为刺客,余老缺教育过冯简多次,出招最是讲究隐身收势一击必杀,若是必杀一招让人给躲了去,那接下来绝对难讨到好。此番出手,冯简错就错在使错了招式,或者说,起势太早。倘若他一直都隐匿气机,直到与铁头相隔不过三尺时骤然发力刀起风雨,现在宋之问的书房里就会多出一具尸体了。
心道不妙,可冯简在与对方拉开距离以前不得不硬拆三招打乱其节奏,此刻对方一直都是强行提气与他周旋。不然待其气息恢复正常再起势攻来,那就真的棘手。不过硬扛几招下来冯简才发现,显然光拼力气自己无论如何也不会有半分胜算,只能暂时以退为进另寻机会,再者,要是再跟这头蛮熊对砍两下,恐怕这手也就不是自己的了。
扔出一手瓜子壳将铁头逼退,冯简迅速后撤调整气息,心中却是叫苦不迭:妈的九尺蛮汉,还带着双板斧,老子就一把破柴刀,这还打个屁!
骂归骂,可冯简心却未乱,心境未受干扰,握刀的手就能继续稳当,不至于落败。十四岁被余老缺从相依为命的爷爷手里带出来闯荡,如今五年有余,五年内大大小小场面见过不少,冯简的指尖已然沾染许多他人的血渍,虽然功夫还只是外江湖的水准,但折在他手上的内江湖高手不是没有,眼前这位蛮汉看似不简单,往大了说也不过是外江湖里的一把好手,难对付,但,能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