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看过日出的山峰,是煜阳选的比武地点。每隔三天,两人会在此进行一次比试。初时,侠儿都以最凛冽的招式,以求速赢,几次后,她渐渐悟到,她与煜阳之间的差距不是一星半点,速战速决是做不到的,后来她便改为缠斗,希望在长久的对战中领悟他的武功路数,找到有效的破解之法。
煜阳何等聪明,怎么会看不出她的意图,索性隐了真正的实力,尽拿别门别派的武功来应对,各个门派的武功五花八门,什么路子的都有,日子久了,侠儿反道是越加的迷惑,不过这样的比斗,对于他们两人来说,都是一种提高。渐渐的,谁输谁赢反而不那么重要了,只成了武道修为的一种探研。
今天又是比武的日子,侠儿早早的起来,吃了饭便来到峰顶,煜阳已经等在那里。似乎每次都是他早到呢。
见她上来,他一反常态的也不说话,只是静静看着她,面色有些沉郁。
侠儿这些日子与他相处,多少也能从他的神色上看出些不同的地方,上前拽了他的手,这些肢体动作都学自煜阳,渐渐也成了她的习惯,“有事?”
煜阳反手握住,“不是什么大事。”
如此,那就比武吧。侠儿抽手去握剑柄,被他按下,“今天休战。”
侠儿疑惑的抬头,眨眼看他。
煜阳在她眉睫处落下轻吻,“陪我呆会。”
静默了会,他忽道,“今天是我娘的忌日。”
“娘?”侠儿喃喃重复,心又不舒服起来,就像那晚动了尘念的闷痛,又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要破茧而出,她竟有了荒唐的恐惧感。她不喜欢,所以硬是强压了下去。
“我对我娘的印象其实很模糊,她死的早,活着的时候也总不在我身边,我常念起的,只是我爹提起她时哀伤而又忧郁的神情。”他其实没什么可以倾诉的人,人在高位,便是处处机心,原来还有父亲伴着他,给他安慰,可是父亲去世后,他便是孤单一人了,而今,他选择信任她,就像当年他的父亲在他娘身上做的赌注,父亲输了,他的结果会是怎样?
他看着侠儿,侠儿张着水眸,也在看他,他幽幽的道,“他们,并不相爱。”
他知道,侠儿不会懂,也不再说下去。
侠儿是不懂,却知道他不开心,她也不会安慰人,所以只是握紧了他的手。
他因为她的动作而微微的笑了下,拉她一起,席地而坐,“过几****要出趟远门。”
侠儿听了,也不甚在意。
“要不要一起去?”这才是重点。
侠儿这才深想,但想的却是,她可不可以趁他不在的时间,回山去看看师父回来了没有。
“我是去参加武林大会,因为近年来武林名宿的迅速凋零,风云龙虎榜上诸多位置空缺,须有人补上,尤其是武林盟主的位子,不能一直空下去,所以颇俱声威的八大门派组织了这次的武林大会。我想,全江湖的人,都会去参加的。”
武林大会吗?她听师父说起过,虽然只有只言片语,但当时师父脸上的光彩却是掩也掩不住的,那是她唯一一次看到师父平静以外的另一种表情,那是一种怀念和追思,师父还很感叹的说了句,“时光荏苒,转眼快四十年了,人事变迁,不忍回首。”她在说书先生那里也听过,当时他说的口飞横沫,激昂荡气,简直天花乱坠,一塌糊涂。她似乎也跟着小小的激动了一把。
“想去吗?”他轻声探问。
她点头,又暗了眸子,“可是……”也想回山。
“这可是数十年难得一见的盛况。”煜阳诱她。
带着她一起去,是在利弊权衡之后,做出的决定。他这一去,少说也要两个月,姐姐姐夫以及堡中诸多得力的人,都会跟着去,剔除可能有的一些别有用心的人,弄月就是个大麻烦,那不安分的丫头很可能不顾姐姐的禁足,跑出来找她去胡闹,侠儿这脑子忽灵忽不灵,说不定什么时候转出弯弯道道来,跑掉也说不定。相较之下,还是带在身边安全,虽说带出去也存在太多变数,但至少有他在身边,很多事都可以掌控。
有些人事,一旦重视了,难免患得患失。他是出生便站在顶峰的人,他想要的东西,想做的事情,只要他想,就能达到,他飞扬、跋扈、任性、甚至残暴,都是为了永远站在这高不可攀的巅峰,让人仰望,让人害怕,让人服从,然而高处不胜寒,终究是一个人的寂寞,他的父亲因为不堪这样的寂寞,自断了经脉,临去时对他说:“儿啊,找个人陪你吧,不必知心,只要能永远的陪在你身边就好。”
什么样的人能够永远的陪在你身边,不离不弃呢?
父亲用爱情做赌注,却原来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随手一拨,便是劳燕分飞,各自伤情各自悲恨。
他选中侠儿来做这个人,却不去想为了什么,原因有什么重要呢?重要的是他要这个人。只是想把一个单纯到无情,无知到冷漠的女子留在身边,还要诸多算计。他要为她建一座与世隔绝的象牙塔,让她只看得到他想让她看到的风景,且不能让她察觉。
对她,霸道只能隐藏在温柔的背后。
侠儿经过一阵天人交战,最终点头。她想看一看让师父出现异样表情的武林大会,到底是个什么样子。回山的事已经晚了,索性就再迟些吧。
那日之后,煜阳开始忙碌起来,因为要去参加武林大会,许多事需要提前做出安排。因此连三日一次的比武,也暂时取消了。直到侠儿院子里的丫鬟小雅找到总管,总管又匆匆回报,煜阳惊起,撇下正议事的众人,奔进侠儿的住处。此时距离他们最后一次见面已经过去了半个月。
夕阳染红蓝天白云,在屋内投射大块大块的绯红,又将暗淡的影子拉得又细由长。
煜阳负手站在侠儿的床畔,面具下的漂亮眼眸闪着暗沉的幽光,一眨不眨地看着床上的人儿,等着有“神医”之称的宫诚谨给他结论。他的身后是面无表情的美阳。
仿佛等了百年之久,宫诚谨总算诊断完毕,施施然站起,一脸凝重。
“说。”煜阳沉声命令。
“禀堡主,侠儿姑娘是被一种高超的迷心术控制了。”
他的话就像是一块巨石投进平静无波的湖里,一时激起千层浪。
“迷心术?”煜阳眸光倏收,袖底的手握成了拳。
“是的,如果我没看错,应该是失传已久的‘忘尘’。”
“何为‘忘尘’?”美阳一脸凝重,声音冷得结冰。
“‘忘尘’是一种用药物控制人脑中枢,再以银针封穴,使药物存留在脑中,以达到迷人心志的控心之术。被施术的人醒来就如同莆出生的婴儿,什么都不记得,也什么都不懂,但他学习的速度特别快,当然,学到什么便在施术人的控制之中了,也就是说,他会变成一个怎样的人,由施术人来决定。”
美阳听闻,大步上前,举掌对着侠儿头颅拍下,宫诚谨被她刚猛的掌风刮到,倒退了一步,脸色顿时煞白。
她这一掌若落实,侠儿必脑浆迸裂,死于非命。就在她要触及侠儿的千钧一发之际,煜阳袍袖一拂,竟隔空阻了她的去势,回手一带,美阳竟被这袖上的柔力带得向后疾退了三大步。他甚至没有触碰到她,只用袖上风劲就化解了她刚猛的一掌,美阳惊得呆愣在那,怔怔看着煜阳,许久不能动弹。
何时,他的武功已进境如斯?
煜阳却不理她,看向宫诚谨:“她什么时候会醒?”
宫诚谨稳了稳心神,恭敬答道:“很难说,因为无法判断施术人用药的多少,以及她被药物控制时间的长短,一般来说,被控制的时间越长,药物不断的被身体吸收,本身的抗药性就会越强,昏睡的时间会不断的缩短,但同时,由于药物对脑神经的破坏,她的记忆也会随着昏睡的缩短而逐渐消逝,直到完全消失,并且再也无法恢复。”
“可解么?”
“本不可解,不过侠儿姑娘的体质特别,她因为长期服用一些药物,使她的体内形成了一种保护性的毒素,可抗拒外来药物的侵袭,使之百毒不侵,而这忘尘显然是在她服食药物之后所施为,所以,这种药物对她脑神经的破坏缓慢而有限,且不断的被她体内的保护毒素溶合,只要不继续给她用药,就可自解。”
煜阳面沉似水,墨黑的眸子深幽不可辩,“你是说,她会恢复记忆?”
“是,不过不可能一下子都想起来,要多久能恢复,能恢复多少,这很难说。”
“能阻止吗?”
“啊?”宫诚谨一时不能会意。
煜阳沉眸逼视他。
“呃……哦,想要阻止恢复记忆,只有不断给她续药,只是此药物的种类、分量、炼制方法奇特,而且封穴的次序、手法和劲力也须拿捏恰当,无论哪一环出错,都会置人于死地,属下实难办到。”
宫诚谨是当今举世无双的神医,他都不能?“你可知当今世上,什么人能施为‘忘尘’?”
他要查出这个人,不惜代价。
宫诚谨想了想,“如果天机姥姥在世,或可为之。”
天机姥姥?这人煜阳是知道的,只是她数十年前就已经隐退,就算活着,也当不下百岁了。
宫诚谨见煜阳沉默,也默了会,有些期期艾艾的。
“还有事?”
“是,属下是想提醒堡主,侠儿姑娘体内的毒素不但可以保护她自己,还会伤人,一旦染上,无药可救。”
这话无疑是又一道惊雷,把失神的美阳也震回了心神,她抢上一步,厉声道:“你的意思是,她本身便已是一种毒物?”
宫诚谨略沉吟,“可以这么说,不过正常的接触并不会中毒,除非沾上她的血,或是,”宫诚谨顿了顿,才道:“与之****。”
美阳倒吸一口冷气,再也按耐不住,但没在冒失的向侠儿下手,而是扯了煜阳衣袖,“弟弟,这显然是有预谋的,是要害你。若不是……”她忽然顿住,看了眼宫诚谨,改而狠厉,“杀了她。”
“这阴谋的味道太明显,反而显得虚假,即使是预谋,她也不可能是主谋,杀了她不是自断线索吗?而且还会打草惊蛇,姐姐聪明过人,怎么会不明白这么简单的道理。”煜阳眸光凌厉如刀,直逼美阳的眼睛。
美阳一颤,怔怔的松开手。煜阳的眼睛里的光就是一把世上最锋利的剑,狠狠的毫不留情的洞穿她的心脏,流淌出血淋淋的伤。
“你不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