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宝香炉蒸腾着袅袅的烟，景阳宫的大殿内漫着凉意。
我环视着殿内，雍容隆重装饰极尽其美，紫檀的雕梁同殿内的柱子都笼着深沉的色泽将古老的时光浸润其中。
“秧儿你来了！”声音中不掩饰的喜悦。
玄色长袍，白玉冠带，南屏太子的装束。南宫云烈也曾这样衣冠，沉郁中裹着戾气，而眼前的南宫雨乔那自大漠边关磨砺出的孤傲苍凉任南屏的风雨再无法消减半分。
我竟来赴新任太子的邀约，欣然地忘记了推脱。
“曲家秧歌见过太子殿下。”我深深施礼。
“秧儿，你还是该叫我雨乔哥哥。”雨乔走近我，噙着难得的笑意。
我亦展颜望着他。
“秧儿是不是不习惯这里？”询问的话语，温和妥帖，抬起的手指抵上我的额头。
我知道他手指触碰的位置盛开着一朵花瓣如丝的流苏，我不着痕迹地退后一步扬起脸浅笑作答，“秧儿许久不曾进宫，今次过来看着什么地方都觉新鲜。”
“那就好，过一会秧儿陪我去云亭用膳，菜色一定会让秧儿喜欢。”此番竟带上了宠溺。
云亭沐过日光，比起景阳宫的大殿，这里温暖舒和。
菜色果然让我惊艳，整个长乐的酒家中我最得意的吃食竟都摆在这边。还有似水若兰的乐人弹柔软的一支曲。
我挽起笑靥，何德何能我竟然眼前的人为我费思量。
南宫雨乔不吝惜地放大了他的笑容。我看着他舍不得错开眼眸，尚在儿时起我就在心底描摹他那双若水的眼睛化去寒冰，涟漪春水。
十分魂魄，见了七分模样，此生便不忍忘记。
“雨乔哥哥，以后你该多笑笑，很好看。”我说得认真，也懒得管什么愉悦。
“那也得秧儿多陪我。”漆黑的瞳孔里有着惹人深陷玄秘，我看见了自己笑得心无旁骛的一张脸。
我不答也不拒绝。
“秧儿有心事，对我藏了忌惮。”口气轻松，却也带着不容置疑。
“秧儿自己怎么不知道？”
雨乔不做周旋，坦坦荡荡地，“秧儿，在埋怨我，因为前太子妃安温婷。”
“我……”直接否认太过突兀，迟疑着开口，“雨乔哥哥，怎么会呢……”
“不会？秧儿还是小时候的样子不懂藏心事。不满和疏离都写在脸上了，还想来骗人。”说着伸手竟去掐我脸，“小骗子，再说谎就不许吃桌上的菜。”
“雨乔哥哥自己都认定了，还问我做什么？”我推开他的手，武将的手在轻柔也是他们自己以为的，其实那是很痛的。
“都红了。”那只手又伸过来，想要表示关切与安慰。
我忙忙闪过，想要把眼前的话题错过，眼见气氛就要走调，我不想浪费眼前的满桌美食。
雨乔的手有些失落的收回，语气也掩不住地失落，“秧儿真认为我冷酷无情之人？前太子妃不管怎样都是我皇嫂，我又怎么会如传言般加害于她。”
“雨乔哥哥，我并没有责怪你，虽然我很想念婷儿，可她不在了，让她留在我心里就好。雨乔哥哥不要再提了罢。”
“秧儿还是不相信我。”笑意消失在雨乔的脸上。
我只好无奈地望着他，我并不知道此时该说什么才是合适的。
“若我跟你说，安温婷还好好地活在人间呢？”
“这……”
“雨乔哥哥，秧儿从来都是信你的。”
“秧儿先用膳吧，一会儿我再带你去见一个人。”
桌上的食物索然无味，塞进嘴里已如嚼蜡一般，雨乔却任像宠溺小女孩般，怕我拘谨吃不饱频频为布菜。眼前的小碟子里满满地像小山一般，悄悄地叹口气，从未有过一餐像今日这般艰辛。
景阳宫后殿暖阁。
侍女见有人进来，连忙过来施礼。
她端着一份清淡的饭菜，无奈地对着南宫雨乔摇摇头。
南宫雨乔示意她下去。
隔着朦胧的纱帘，里间的床榻上躺卧着一个纤细的身影，看似已经睡着了。
雨乔同我轻轻挑开帘栊，一张熟悉的面颊映入眼中。
我的心狂跳，瞬间千百种滋味笼上心头。
雨乔无言地引我出去。
“这是……”是婷儿，此刻地她憔悴地令人心惊。
“那日皇嫂服毒自杀，幸发现及时，经太医救治总算保住了性命。只是皇嫂的身体本就孱弱于常人，经此一番，怕是要调理上数年才能恢复。现在皇嫂想必思念皇兄，整日忧思必然会牵累身体。这又该如何是好。”雨乔重重地吐了一口气，似轻松又似添了新的愁虑，眉宇间重新凝上了坚冰。
“自皇嫂能进食后，每一日食过半碗白粥后就不再多食……”雨乔望着里薄纱帘模糊的人影，“这样只怕，皇嫂的身子再不会好的。”
“雨乔哥哥，我能做些什么？婷儿是我闺中挚友，我不想她……”下面的话卡在喉咙里讲不下去，我忍心再见身边熟悉的友人经遭不测。
“我希望秧儿有时间来陪陪皇嫂，我也能托皇嫂的福常常见到秧儿。”雨乔缓慢地吐出这句话，那望着我的眼睛闪过别致的情意。
我点头，“雨乔哥哥，今日我可否在景阳宫中多叨扰半日，我想现在就去陪婷儿。”
坐在床榻边，我携起婷儿的手，脉搏虚弱，正想雨乔所说的那日服下的毒已经排尽，只是一向弱不禁风的身子哪里禁得起毒物的暴烈。忧虑忧思侵扰着这具身躯，此时的婷儿就像悬崖边狂风摧薄地花，随时都会无声无息地落下。
似乎感受到有人在握着自己的手，婷儿羽扇般的睫毛轻轻抖动，沉重的眼帘缓缓打开，我又看见婷儿驻满柔光的双眼。
“秧儿！”一声单薄的呼唤透着惊喜，“你，来了……”
“嗯。”我点头。
伶俐乖巧的侍女看见婷儿醒过来，连忙出去，一会端着热腾腾的粥走进来。笑盈盈地望着我，递到我手边。
我接过，示意她可以下去了。
婷儿，费力地想撑起身子，我连忙过去扶她。
这么久不见，她竟然清减成这样，心中硌硌地难受。我看看那碗粥，婷儿可否想吃些食物？
婷儿展启一抹笑靥，柔柔地点头。
“嗯。婷儿稍等，等粥凉一些我来喂你。”
“好，有劳秧儿了……”
许是因为见到我，婷儿的胃口比从南宫雨乔口中得知的状况好了很多，这碗粥也吃下了小半。
不再勉强婷儿，我唤来刚才的侍女让她把东西收拾下去，看她眼里神色，明显是开心的，有些感激的有带着羞怯地对我一笑。
剩下的时光，我与婷儿并未交谈，只是默默地陪伴，直到婷儿疲惫地再次睡下，我悄悄地起身离开景阳宫的暖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