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925年。
无纪年。
9月。
开往伊吉斯平原的列车停靠站设在一个荒僻的地方，距亚斯兰市中心千里之外。
孤零零的铁轨年久失修，横亘在杂草丛生的干涸地面上，起伏在山脉的尽头。
他就要这么离开了么。
离开了这个他经历过诞生，死亡，爱情与背叛的地方么。
就在那一刻，他望着亚斯兰的天空，第一次感到一种无言的沉重。
“殿下，该上车了。”
身后负责押解的随员说道，他踏上了台阶。
列车缓缓开动，眼前所有的景色都在渐渐地后退了。
他闭上眼睛，然而就在那时他突然又睁开了双眼，与之同时的，所有人耳边传来一阵杂乱的嗡嗡声，是从很遥远很遥远的天边传来的，若隐若现，几乎分辨不清楚。
可是，这种声音却越来越大越来越响，到最后，几乎变成了震耳欲聋的巨响。
像是预知了危险的到来车上虽有的随员都不禁在一瞬间拿起了武器站了起来，然而巨大的噪音又让他们抑制不住地捂住双耳。
然而混乱中只有他是镇定的。
火车依旧飞驰在荒无人烟之地的铁轨上。
血红色的天边，出现黑压压的一片黑点，到最后越来越近。
看清楚了。
是成千上万的战机，遮云蔽日地从天边飞过来。然后，像是被狂风席卷的乌云般朝向地面翻滚着下落。
终于来了。
无数螺旋桨扇动的声音回荡在天空之下。
无数的战机降落在周围。
所有的押解人员都紧张起来，知道已经被包围一边已经有人迅速押住他一边后退一边开始了部署，车内顿时一阵喧闹。
然而就在那时那个少年竟是不顾一切地翻进车厢，抬手就将他身边那个正准备掏出对讲机联系总部的随员一枪射杀！
血液伴随着脑浆溅了他半身，然而他依旧不为所动，只是缓缓地站了起来。
很快所有的圣殿成员就进入了车厢，一场拼杀随即展开。
这是圣殿骑士和护廷骑士第一次正面交锋，疾驰的列车中车厢内的枪声响成了一片。
然而像是周围所有的声音都听不见一般，漫天的拼杀中只有西泽尔是平静的。整个世界寂静一片，眼前血腥杀戮的场景在他的眼中像是消失了声音的安静画面。不断有鲜血溅到他的身上，他只是看着那个少年从混乱中缓慢地朝他走来。
虽然圣殿此次有备而来，然而场景依然惨烈。
在这一场厮杀接近尾声时，列车才缓缓停了在了戈壁滩上。
当他走出列车时，天已将近黄昏。平铺天际的云层缓慢地移动，在死寂的大地上投下庞大的影子，残碎的夕阳映照着荒芜孤城周边绵延千里的喀什纳斯山。他望着像是世界末日般呈现出血一般红色的天空，目光深邃，蓦然极轻地说道。
“我到底有没有输，斯丹莱，在你临死之时就会知晓。”
清晨时分的阿黛勒湖，厚厚的晨雾笼罩着整个湖面，让整个花木葱茏的湖畔都如同仙境一般。
“殿下，离典礼开始还有两个多小时，您为什么这么早就起来了？”
默默跟在那个人身后走了很久，佩恩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
“不我心里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斯丹莱停步，皱眉沉吟着。
“总觉得我们是不是忽略了什么。”
他犹疑地自言自语道，神情愈发踌躇起来。
“忽略了什么我不知道，不过殿下已经好久没有来我们政务处了。”
正思忖时突然听到身边人的声音，语气竟已然有些埋怨。
“嗯？”
斯丹莱回头看他，看到男爵像是别扭般故意调开目光时不禁莞尔。
的确，这几天先是穆莱尔的事情之后是皇帝的葬礼等事，他一直无暇顾及其他方面，就连政务处的大小事宜也一直是佩恩在处理。
“怎么听起来酸酸的啊，是觉得被冷落了么。”
忍不住打趣道，亲王终于露出这几天来难得一见的笑意。
眼前这个男人讲来跟自己也是颇有渊源，当初在普林斯就读时，曾经动用迦斯廷手杖狠狠教训过当时任职教程部部长却触犯校规的他，后来却亲自帮他包扎了所有伤口；当初他瞒着所有人成功竞聘到军政部秘书一职，不久却遭人陷害，站在宫门口受了三天的罚险些晕倒，还是自己不顾舆论执意把他抱走；而后来更是不顾那些迂腐老长官的反对破格将他录用为护廷十六卫分部理事，同时兼任自己的私人秘书这些年的共事以来，一直是他将自己的内外事务处理的井然有序有条不紊，充分显现出了过人的才华与智慧。
“佩恩。”
斯丹莱微笑着朝他走去，正待说话却被身后传来的什么声音打断了。
“殿下！”
斯丹莱在瞬间转过身，就看到正一脸惊慌跑过来的约修斯。
“殿下！负责押解兰开斯特公爵的第四部队发来急电，说是公爵临时被劫走！”
“什么？！”
斯丹莱不禁大惊失色，然而就在这时第二个汇报的办事员来了。
“殿下！亚斯兰帝国监控室发来急电，说是发现大量不明机体出现在上空，很快就要抵达白路士奇！”
慌乱只有一瞬，斯丹莱很快就意识到了发生了什么。他略一思索，随即冷静了下来。
“佩恩，你还是去主持会场，先不要让任何人知道这件事情，要保证到时候能正常开展，我一定会在9点前把那边处理完毕然后赶到。”
“是！”
知道此事非同小可男爵立刻恢复常态，斯丹莱侧脸对着那个办事员接着吩咐道。
“你去命令利迪娅召集所有护廷骑士空军部整装开到基布尔峡谷处备战，约修斯去达摩克利斯研究所把”米迦勒”号开出来，开到霍格拉吉宫门口接我，还有。”
斯丹莱的目光陡然低沉了下来。
“命令吕西安立刻监禁莱昂纳尔，一旦有新动向立刻汇报。”
吕西安是他在西泽尔回宫后特地安插在那个人身边作助手的人。
他是一个聪明至极的人，在得知西泽尔被劫持白路士奇遇险后他已然明白了那个深密莫测的友人究竟是站在了哪一边！
当年，他按照最有效的方法诱捕了几乎所有的圣殿骑士，而且还亲自起草了对穆莱尔的拘捕令，在雷欧提斯对他实行劫持计划前将他转移，从而避免了自己陷入被胁迫的境地。
一百件事中，他说出了九十八个事实，却唯独隐去了最重要的两件：一件是巴塞利安之变，还有就是今天西泽尔的回归！
“是！”
约修斯连忙领命，斯丹莱不等他停留就折身离去，然而走出几步又突然想起什么一般折身喊住男爵。
“啊，顺便把穆莱尔叫来，我有些事情要和他说。”
蓝色的米迦勒号穿梭在纯白的云层中，疾速地穿越漫长的云海，渐渐可以看到下方翻涌的森亚特河以及壮阔的基布尔大峡谷。庞大的流云飞快的变换着形状漫卷过天空。磅礴的机动声在天地之间无尽地扩音，带动起强大的声场形成无可比拟的共振。
炮火的声音炸响在耳边，无数架战机疾速穿梭在狭窄的天地间。锐利的阳光像是射向人间的纯金利剑。护廷骑士清一色的白色战机队列齐整鲜明，低低地在天空中长滑而过，突然像是巨龙昂首一般腾空身后的水注轰然而起，然后溅落而下。
“穆莱尔，我们两个已经好久没有这样并驾齐驱了吧。”
坐在米迦勒号主驾驶的位置上，亲王沉着地操控着方向，在如此紧张的情况下还一边不忘和身边的人说话。
“嗯，是的。”
临时突然被命令到这里，穆莱尔微微皱着眉，只是简单地回应道。不知怎么，他很不喜欢这样的场合。
然而斯丹莱却没有注意到，他自身对战争和流血已经熟悉到了麻木的地步，所以并没有感到丝毫的不适。
眼前的战况比他想像的还要顺利。毕竟实力相差悬殊，圣殿仓促应战伤亡惨重。幸亏自己事先还是有准备的。
“通告威斯摩兰男爵，我们将在一个小时内赶到。”
吩咐下去后斯丹莱接着说。
“穆莱尔，我后来想了很久，觉得有些话还是要跟你说的。”
“可是，有什么话等等这件事情过去了再说不行么，为什么非要在这里。”
穆莱尔不禁转过头看他。
“不，我想说很久了，可是一直没有下定决心。”
穆莱尔一脸茫然地看着他，等待下文，然而斯丹莱却像是有意转过头一般只看向前方。
“穆莱尔，我们是九岁时就认识的吧。”
“不，确切说，我八岁，你九岁。”
“呵。”
斯丹莱灵活地操纵着方向，仿佛只是在大街上开车一般，却蓦然笑出一声。
“快二十年了啊。”
“是的。”
“我以前从来没有注意到，可是自从上次那件事情后我觉得等等！”
穆莱尔不明就里地听着，却忽听他语气急转而下，他突然盯着窗外的某一处，竟已然变了脸色。
“小心！”
穆莱尔还没弄清楚怎么回事就看到面前的男人突然毫无征兆地扑到了他的身上，他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得整个机身剧烈地颤动了一下让他差点坐不稳。
斯丹莱从他身上起来后又扑到了操控台前。
“见鬼！是雷欧提斯带来的援军。”
穆莱尔只听到他一声暗骂。
“咦？这是怎么回事。”
正愣神时却看到斯丹莱望着窗外，面容上突然出现惊异的神色，然而这种惊讶又很快地被狂喜所取代了，他不禁也随他看向窗外下方。
只见基布尔峡谷两岸停放着数架待启动的战机。显然是驾驶时出现了什么重大的临时故障不得不迫降，否则也不会就这么无所顾虑地停靠在陆地上。
“啊怎么这么不小心。”
就连穆莱尔看了都倒吸一口气，不觉竟为圣殿那边担心了。
“看来是刚弄到手还没来得及掌握性能就开的吧，出故障是理所当了。”
“他们还不知道我们已经到这里了呢，真是上帝保佑。”
旁边的斯丹莱冷笑着。
“约修斯，装弹！就趁他们整修的时候！”
然而就在那时他望向窗外的双眼突然睁大了，不自觉地向前猛倾像是想要看地更清楚一点，也就那时他的脸色突然变得很难看。
“约修斯！我不是已经命你叫沿岸居民撤离了么？！怎么还没有撤离？！”
“抱歉殿下，是属下失职，现在应该怎么做？”
后舱的导弹控制室里传来男子的声音。
“不行，管不了这么多了。”
亲王的目光回到窗外像是说服自己一般自言自语道。
“约修斯！装弹！”
“不，不不不，斯丹莱你不能这么做，还有居民没有撤离你这样会。”
明白他要做什么穆莱尔突然站了起来。
“不行，这回真的顾不了这些了，要是等他们那些一起上就真的来不及了。”
斯丹莱一边沉着地操控着方向一边目不斜视地说。
“见上帝去吧！”
手中的操纵杆蓦然划过一个狠厉的弧度，看着那驾停靠在岸旁分外眼熟的FP——410号和周边民宅一起湮没在火海中，神情才稍见缓和。
“那个豪顿将军家的小子有点本事啊，果然是大不列颠最新的型号，百闻不如一见，不过也就是这个样子嘛。”
然而没有理会身边人的低语，穆莱尔只是呆呆地看着漫漫云海之下那被轰炸后惨不忍睹的大地和四散逃离的人群，眼中蓦然充满了难过与伤心。
“约修斯！再装！”
“不不！斯丹莱你不能这样！”
他浑身一震，陡然抬起头来正视着他。
“即使你这样最终赢得了战争日后也依旧会被你的公民所抛弃的啊！”
“你让开！”
已没有耐心再跟他辩解斯丹莱紧张地调整着方位头也不回地斥道，突然抽手将那个正靠近的人打到一边。
被扇回座位上穆莱尔没有弃垒，他猛地站起来扑上去竟是要夺过斯丹莱手中的操纵杆！
“你不能这么做！斯丹莱！”
“你这个疯子！不这么做我们就有可能死你知道么？！”
两人就这样在狭小的机舱里厮打起来。穆莱尔显然不是斯丹莱的对手，然而飞机没有了掌控开始摇摇晃晃。
眼看濒临险境斯丹莱开始喊人。
“把这个妖精给我拖下去！”
后舱立刻走出两个随员将他拖住按在了舱壁上。
摆脱了麻烦后斯丹莱立刻又扑回了操控台上，依旧一边念叨着什么一边高度紧张地注视着窗外，不再管顾那边。
“约修斯，就装那个原装进口的那个Mightness，对就是那个，这次不能再让他嚣张了。”
穆莱尔拼死挣扎着，然而毕竟是失去了力气，被捂住口无法发出声音只能望着那个奔忙在操控台前的身影，目光伤心而绝望。
然而就在那时，他的眼睛突然睁大了。
因为他看到，约修斯，一直待在后舱的约修斯突然地走了出来，看都没看向这边，不动声色地抽出了枪，然后缓缓对准了那个忙碌在操控台前对身后浑然不知的人。
除了斯丹莱，所有人的注意都集中在如何对付自己上，没有人意识到这眼前的一切。
“约修斯！再。”
然而他话还没说完只听见一阵惊呼，接着一声枪响在身后响起。
斯丹莱回过头，然后神情在一瞬间凝固在了脸上。天空突然雷声大作。
惊异缓缓覆盖上面容。所有的记忆如同洪水般在脑海中席卷而过。
头顶是无数飞鸟飞过的声音，大雪纷纷而落。
然后天地间恢复死寂。
眼前是一场终他一生都无法摆脱的噩梦。
那个男人就这样扑在那个男人身上，血缓缓从他的后背流了出来
生死转换间，他没有别的选择。
他就这么背对着他，然后直直地倒了下来，露出后面还保持着那一枪开出姿势惊地目瞪口呆的约修斯。
自己当时，一定是傻掉了吧。几乎是不可思议地望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像是失声般张着口，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仿佛是看到世界一片一片地碎裂在了他的眼前，他只感到一阵天旋地转。
“穆莱尔！”
他终于呐喊出口，用尽了毕生的眷恋。
约修斯一看情况不对，便砸破机窗跳入了茫茫云海，现场已经没有人再关注他。
那一瞬间他忘记了一切，直冲到那个人的面前。
“穆莱尔！”
他跌跪在他的身边，急促地呼唤他的名字。
“快！快点联系地面上的医护人员，立刻迫降！叫医护人员！”
“可是，殿下，现在迫降就等于投降了啊！”
斯丹莱猛然抬起头，像是不认识一般直直地看着面前的人。
“投降投降。”
他在极端的慌乱中不禁自言自语起来，像是找什么东西一般向四周看去。
“投降，立刻投降！”
“不打了！不打了啊！”
“白旗呢，快升白旗！升啊！”
机舱内很快像炸开了锅一般喧腾起来，那些手足无措的随员只能照办。
“斯坦。”
他缓缓睁开眼睛，望着面前那个近在咫尺的人，那一瞬间不舍，眷恋，歉疚万千种光芒在他的眼底闪过，最终归于了平静。
斯丹莱凑近他的面容，一时竟说不出任何话来，只是绝望地握着他的双手，眼中原本那种倨傲而凌厉的神色再也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无法言喻的惊惶与近乎疯狂的恐惧。
然而，他却看着他，微笑起来，目光有如深深的湖水。
“等你成为皇帝后，善待你的子民。”
就在米迦勒号上有人纷乱欲狂时，离他不远处的基璐珀上也有人心急如焚。
漫天的流火映红了亚斯兰的上空，仿佛天穹的星辰在纷纷坠落。
西泽尔扒到操控台上，只看到窗外烈焰流离，俨然世界末日来临前的景象。
“我们还是小看了他啊。”
缓缓说出口，注视着窗外的整个战况，西泽尔还是忍不住地感叹出口，眼中无法抑制地流露出惊恐。
没想到，死都没有想到斯丹莱的装备已经如此先进。
即使己方能在策略上略胜一筹，但是一旦硬碰硬还是连连败退。
“兰开斯特公爵在此下令，所有人不要惊慌，抓紧时间进行最后一次反攻。”
西泽尔通过对讲机对所有圣殿成员发布了最后的命令。然而一阵传呼的杂音后，却没有收到任何回答。
他从侧边窗往外看去，才发现在刚才那一轮生死擦边的交战中，所有的都圣殿空军部已经在空中消失不见。不是被斯丹莱的Mightness击中坠落，就是直接爆炸在了空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