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朦胧,云越堆越厚,不一会儿,天空便飞舞雪花,飘飘洒洒。
大沁塔拉草原四季分明,景致随季节变幻,各具神韵。冬天的雪就是大,不出一个时辰漫天飘舞着晶莹剔透的雪花,有如置身童话般的世界中。
诗人说雪花大如席,整个大地就像一片雪花降下来,严严实实的把大草原罩上了。一切颜色都不见了,不见了青山碧水,不见了黑土地上的苍松翠柏。这一切,转眼间消失的无影无踪,世界变得一尘不染,圣洁单纯。
吴万富、包有财和满子躲在旮旯里,对着窗外的雪景提不起精神,一点美的感觉都没有。恰恰相反,在他们眼里,雪太白,白得有点吓人,和孝衣一样令人沮丧和难过。
包有财不甘心,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死在这座让人恐怖的大院子里,和他二人说:
“咱们要想法子逃出去,不能在这里等死。在哈尔滨我就听说,被抓的劳工干完活后,防止泄密,都被活埋,或是挖一个大坑,用机枪突突了,在推进大坑里,填土埋了,没一个人能活着出去的。”
满子哭丧着脸,心里像堵了一块大石头,一个劲儿唉声叹气,哽咽着说:
“我还没成亲呢,就死在这儿,老天不长眼睛啊。爹娘还等着我养老送终呢,我真的不能死呀!叔叔,你们想想办法呀。”
吴万富不敢对他们说找到了女儿,怕露了口风节外生枝,连累娜莎。原来担心娜莎已不在人世了,或是落难遭罪,这一次意外相见,给他的印象,女儿似乎过得挺好。他虽然不知道细情,但看到皮铺的老板对娜莎很温和,娜莎的衣着也很讲究,压在心里的大石头总算落了地。至于他自己的处境,想的反倒少了。见到了女儿,心情平静了许多,死活遭罪,他都不在乎了。
三个人没有想出什么好办法,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了,有了机会再谋划怎么逃。
一天早晨,铜蛋趴在墙头上喊鸣凤,她跑过来,责怪道:
“大清晨,你嚎什么,不怕呛了风。”
铜蛋瞧瞧四下没人,悄声说:
“我的大小姐呀,昨晚没做好梦吧,还是吃枪药了,咋这么冲呢。不学乖点,谁还敢娶你当老婆。”
鸣凤抓起一把雪塞进他的脖颈里,骂道:
“再让你不吣好话,把你扔进雪窝里冻成冰棍。”
铜蛋的脖子被雪一激凉的龇牙咧嘴,吱吱叫道:
“不敢了,不敢了,大小姐,饶了我吧。”
鸣凤说:
“看你那鬼魔哈什眼的,准没什么好事,是不是让我帮你干啥活?”
铜蛋说:
“哪能呢,谁敢支使这么刁的丫头。”
鸣凤又一个雪球打过去,说:
“行了,别褶了,说吧,啥事?”
铜蛋说:
“我一个人往西北劳工地送粉条,怪憋屈的,你跟我去吧,连帮我卸卸车啥的。”
鸣凤说:
“给我什么好处?”
铜蛋说:
“月底结工钱,给你买一盒胭粉,行不?”
鸣凤高兴的答应了。
其实,鸣凤从心里愿意和铜蛋在一起,不给胭粉她也愿意跟着去。铜蛋心情和鸣凤一样,两个同龄人呆在一起有唠不完的嗑。
毛驴车在雪地上慢悠悠的走,车轱辘压在雪地上,发出有节奏的嘎吱嘎吱的声音,闲适,放松。
鸣凤长长吸了一口气,雪后的空气格外清晰,甜丝丝凉瓦瓦的好舒服。她仰起头看看湛蓝湛蓝的天,嘴向上吹出去,一股白烟从嘴里喷出,在空中形成一条白雾,瞬间又消失了,她觉着自己像变戏法的人,十分开心,兴奋的跳下车,在雪地上向前奔跑,身后留下两行深深地小雪窝。铜蛋也举起双手,仰望苍天大喊:
“啊——!”
这声音在无垠的雪原上传得很远!
一对年轻人,在这空无一人的雪原上,尽情的宣泄释放着多年来积压在心头的郁闷。
这几年来,两家都发生了许许多多的变故,二个年轻人的心里,承受着太大的压力与冲击,平添了过于沉重的感情负担,走过一段与年龄不相称的坎坷人生经历。也许是心中过于压抑,今天,无拘无束的放纵着心中的情绪。他们二人欢快的跳着、喊着,在这广袤的旷野里享受着短暂的快乐。
很快就到了西北劳工营的大门,一个日本兵把他们拦住,不许再向前走。铜蛋把送粉条的证明和通行证送过去,日本兵看验后,回院从伙房找两个人,一捆一捆的往院内搬粉条。鸣凤偷偷地问其中的一个人:
“你是怎么被抓的?”
那人说:
“在哈尔滨坐火车回家,没有旅行证,说我良心坏了,被抓的。”
鸣凤好奇心强,爱刨根问底:
“你家住哪儿?”
他说:
“苏公坨子。”
一说到家乡,包有财心里就有点发酸,长叹一声又说:
“想我包有财当年也是家资丰厚,衣食无忧哇,好未央的被胡子给圪蹴了,窝囊啊!日本人比胡子还坏,心如蛇蝎,落到他们手里,这回是难逃一死了。唉,没两年就家败人散,流离颠沛,落个被囚的下场。”
满子过来,捅捅他说:
“麻溜干活,日本人盯着呢。”
好不容易有个从城里来的人,他想发泄一番,听满子一说,不敢再唠下去了,扛起最后的两捆粉条,步履蹒跚的向院子里走去。
包有财刚把活干完,猛然间,听见尖励的哨子声响起来,声声刺耳,声声钻心,出事了!
所有的劳工都集中到院子中间,谁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吴万富左右瞧瞧都低着头,个个不敢吱声,大气不敢出,悄悄地站着。分队长走到大家面前,把洋刀戳在地上,狠狠地训斥道:
“今天,你们的明白,逃跑的死了死了的有。你们,支那猪,大大的八格牙路!在这里干活的,是为大东亚圣战效力的,日满亲善的有。你们努力的出汗,效忠天皇陛下,共存共荣。”
说完他一摆手,二个日本兵押过来一个劳工,站在大家面前,被反绑着手,接着这个凶神恶煞的军官指着这个劳工说:
“他的,想跑了跑了的干活,良心大大的坏了坏了的有。反满抗日的分子,逃跑的和他一样下场的干活。”
说完又一挥手,几个日本兵牵过四条狼狗,凶猛的又蹦又跳,不停地狂吠着,他又说:
“让忠于皇军的狼狗,把他坏了坏了的心掏出来,大家看看是什么样子的心的干活。”
说完,撤到一旁,抽出洋刀,向逃跑的劳工一指,四条恶狗窜上去,围着那名劳工撕咬起来。
只咬了几口,便把衣服扯得稀烂,棉袄、棉裤被撕成碎片,散落一地。几个日本兵看到这种情景,像打了强心剂一样,嗷嗷大叫着,狂笑着,性起的四条恶犬,听到这种魔鬼般的嚎叫和狰狞的笑声,更加起劲,越咬越凶残,轮番冲向一丝不挂的劳工,发疯般地撕咬起来。劳工在雪地上翻滚着,躲避着,这名劳工撼天动地的惨烈呼叫声,让所有在场的人惊恐战栗,毛骨悚然。
五脏六腑被两条狗拽出来,肠子被甩到老远的地方和尸体的周围,胸、臂和臀部咬的稀巴烂。溅出的血染红了尸体周围大片雪地,稍远处有星星点点的鲜红血滴,落在晶莹洁白的雪面上。
回到屋里,吴万富一口饭也没有吃,眼前总是晃动着那名劳工和狼狗撕咬的场面,血腥而恐怖,耳边不停的响着惨烈的叫喊声,整整一夜没有合上眼睛。包有财和满子更不用说,晚间噩梦不断,常常被惊叫声吓醒。吴万富大骂道:
“天理难容的暴行!残无人道的杀戮!禽兽不如的行为!”
吓的包有财赶紧捂住他的嘴。
三个人的心情坏到了极点。
可是,鸣凤不知道大院里发生了什么事,回到家中,心情挺舒畅,边唱边进屋,见了娜莎说:
“我早上和铜蛋去了西北劳工营,那里的兵可多了,把的挺严,谁都不能靠近,也不让进门,周围都是铁丝网,日本人真凶,枪上都有刺刀。”
娜莎说:
“你们干啥去了?”
鸣凤说:
“给日本人送粉条去,唉,二嫂,搬粉条的人是两个劳工,和大叔关在一个院子里,有一个还是苏公坨子人。原来家里挺有钱,日本人来了因为战火不断就穷了。他挺愁的,他叫包有财,还有一个小子叫满子。我真想打听打听大叔的事,没敢问,怕被日本人听见。”
娜莎惊的“啊”了一声,说:
“鸣凤,这两个人和我爸爸认识,他们怎么也被抓了呢?”
鸣笛也说:
“一下子抓了这么多人,西北劳工营的动静不小,连无关的日本人都不让沾边,更别说中国人了。一但工程结束,这些劳工的命难保,为了不泄露工程的秘密,极有可能全被杀掉,岳父凶多吉少哇!”
娜莎也感觉父亲的命运十分不妙,又苦于无计可施,整天愁眉不展。鸣笛也着急上火,光在屋里急也没用,他决定到西北劳工营察看一番,再作下步打算。
转眼间天气渐渐回暖,原野上的小草,已经迫不及待地在黑土地下面舒展纤细而柔嫩的身躯了。乍暖还寒,春天的脸说变就变,虽然严冬已过也要准备一些防寒取暖的木柴。
鸣笛披了一件破旧的棉袄,拿了一把斧子和绳子,到西北劳工营附近的林子里砍点柴,那里的树多,干枝也多。虽说是砍柴,那只是顺手捎带的事,掩护自己而已,真正的目的是察看察看情况。
这天西北风刮得挺紧,他拉着扒犁顶风走得很吃力,临出门娜莎说:
“今天风大,改天再去吧。”
鸣笛说:
“天冷风大买卖清淡,趁这个空多砍点柴,能够用个把月的。”
到西北劳工营,他绕着大院的围墙找树上的干枝,细心地偷偷瞄着大院内动静。这个院子太大了,走一圈要小半天,院子的大墙外,不要说还有电网,电网外围的铁丝网也过不去,就是穿过了铁丝网、电网,两人高的围墙也爬不上去,他感觉到了警卫的森严。
其实,鸣笛不知道,这个大院里,有日本空军、陆军建设机场和仓库所需要的大量物资器材。飞天龙无意间骚扰了与这个大院里有着紧密联系的运输线,拨动了日本人这根紧绷的神经,使其更加紧张。所以日本人处处倍加小心,不敢有丝毫的大意,提高了警戒级别,增加了警卫兵力。毕竟,这里是关东军未来极重要的军事基地。
鸣笛砍了一车柴,有些热了,背上出了不少汗,他把棉袄扣解开吹吹风,把干树枝捆好,拉起扒犁准备回家。突然,他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眼前站着四五个日本兵,不声不响的站在他眼前,把他围在中间,刺刀对着他的胸口。其中一个人说:
“什么的干活?”
鸣笛说:
“砍柴烧火,天冷,多准备点。”
这个日本兵点点头说道:
“嗯,大大的好,柴的效忠大日本皇军的好,开路开路的。”
鸣笛认为放他走了,便拉着扒犁回家。这个日本兵又说:
“错了的有。”一指大门方向,说道:“诺,那里的干活。”
还没等鸣笛反应过来,几把刺刀顶着他的后背,向大院子的门走去。
鸣笛刚刚走到西北劳工营附近,就被岗楼发现了,报告了分队长,鸣笛围着大院砍柴,引起了他们的怀疑,下令把鸣笛抓进来。分队长绕着鸣笛身旁走了好几圈,在他胸前轻轻的打了一拳,嘿嘿笑道:
“壮壮的大大的力气,良民的不是,反满抗日的有。到这里转悠转悠的,安的坏了坏了心。劳工的有,效命天皇的。”
不容分辩,关在一间干重活的房子里。
出乎鸣笛的意料之外,怎么也没有想到,日本人防范的这么严密,没有证明和通行证,连靠近这个大院的人也不放过,不问理由,不问干什么,一律抓进来。
此时的鸣笛,什么都不想了,既然进来了,就把生死置之度外,决心把这个魔窟探个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