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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李白与吴越文化(2)

李白除受六朝和吴越文化影响,尤其二谢等文人诗歌外,还有一个重要影响是乐府民歌。李白在吴越乐于同基层民众交往,“混游渔商,隐不绝俗”(《 与贾少公书 》)。喜好民间歌舞,尤好吴歌。他在吴越写的诗歌中描述的,有以热情质朴的“踏歌”欢送他的汪伦,一边唱歌一边炼铁的工匠——“赧郎”,喊着劳动号子拉船的船工,还有以菇米饭招待他的荀媪,酝酿美酒的纪叟,地位卑贱的歌伎…… 这些下层民众都与他有深厚的交情。李白正是从他们那里学习民歌。吴越民歌真纯自然、明朗朴实的特点,正好符合李白开朗的性格和率真的情感,因而他常常陶醉于吴越歌舞之中。如他在金陵漫游时所写的诗:“醉客回挠去,吴歌且自欢”( 《金陵三首》 ),“子夜吴歌动君心”(《白纻辞》),“吴歌白纻飞梁尘”(《猛虎行》),“吴歌赵舞香风吹”(《扶风豪士歌》)等等。吴越民歌对李白诗歌的语言风格产生了积极影响。他正是汲取了吴越民歌的养料,创作出了许多乐府民歌。如《杨叛儿》、《长干行》、《估客行》、《白纻辞》、《越女词》、《采莲曲》、《渌水曲》、《子夜吴歌四首》、《秋浦歌十七首》等。这些诗歌有些原本就是六朝乐府,如《杨叛儿》 本《西曲歌》 曲调名,源于南齐故事,本为情歌,仅二十字。李白加以改作,衍为四十多字,使民间的情爱之语得到了升华。《采莲曲》源于南梁西曲。《子夜吴歌》 由六朝乐府《吴声歌曲 》中《子夜歌》、《子夜四时歌》 改作而来。李白创作的这些乐府民歌,反映了吴越的民情风俗,生动地描绘了吴越风光。在李白的诗歌中还学习了吴越民歌的艺术特色。《大子夜歌》:“歌谣数百种,子夜最堪怜。慷慨吐清音,明转出自然。”吴越民歌清新自然,情真意切,音节和谐流畅,语言婉转动人,呈现岀成熟的艺术技巧。这些对李白的诗歌创作产生了很深的影响。李白诗歌中还直接化用了民歌中的句子,如《西洲曲》结句:“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李白的名句:“我寄愁心与明月,随风直到夜郎西。”就是从此句化出。他正是在吴越自然风光的陶冶和乐府民歌的哺育下,发扬了吴越民歌清新自然的艺术特色,达到了“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崇高境界。

吴越的茅山和天台山是道教圣地。茅山道教,在中国道教史上享有很高的声望和地位,曾享有“秦汉神仙府,梁唐宰相家”、“第一福地,第八洞天”等美誉。著名的道士葛洪、陶弘景、王远知、潘师正都曾长住茅山修炼。道教别具江南特色的教派——上清派就是在茅山创立的,这一教派成为隋唐时期道教的主流。

李白从小生活在道教发祥地——西蜀,深受道教影响,“五岳寻仙不辞远,一生好入名山游”。李白之所以热衷于漫游吴越,不仅是观赏自然山水,还因为吴越的茅山、天台山、赤城山、金华山等处是道教圣地,他要在吴越求仙访道,与吴越的道士们交往切磋。《旧唐书·李白传》云:“天宝初,客游会稽,与道士吴筠隐于剡中。”《旧唐书·吴筠传》又说:“吴筠……开元中,南游金陵,访道茅山……尝于天台剡中往来,与诗人李白、孔巢父诗篇酬和,逍遥泉石,人多从之。”有学者依据权德舆的《唐故中岳宗元先生吴尊师集序》记载,认为吴筠在天宝元年前隐居于南阳倚帝山,不可能在吴越与李白交往。其实吴筠隐居于倚帝山并不排斥他去吴越漫游,道士不可能几十年待在一个地方修炼。岀外云游,求仙访道是常事。茅山是吴筠的前辈王远知、潘师正曾经长住之地,他前去访道也是情理中事。他写的《登北固山望海》显然是开元盛世所作。开元中漫游吴越,与李白交往的事,不能轻易被否定。李白在吴越与道士们交往,对其思想与诗歌创作也是有影响的。 上清派信徒多是知识分子、士大夫等,极看重精神的修养,“主静去欲,重内轻外”,主张通过炼神的方法达到炼形的目的,将斋醮祈禳、符咒、炼丹等外向修炼重点转向人的自身修养,也就是炼内丹。上清派注重道教形象的脱俗高雅,致力于理论的建构,不仅吸收道教内部其他各派修行方法,还将佛门炼神的义理汲取进来,主张三教合一,将道、佛、玄融为一体。李白对上清派的这些主张是很乐于接受的。他虽炼丹,但并不完全迷信丹药。他既结交道士,如他最知己的朋友元丹丘就是茅山上清派,同时又与佛教高僧来往密切,对上清派将道、佛、玄融为一体的理论很感兴趣,从中寻求超然世外,崇尚自然,不受世俗束缚,不汲汲于功名利禄,使心灵获得自由与解放。在闲雅、玄远的处世态度中,又有清俊飘逸之气。他在吴越创作了许多超凡脱俗的既清新而飘逸的游仙诗。这些诗通过对神仙世界的描绘与想象,表达他对摆脱世俗束缚的自由理想境界的追求。如《至陵阳山登石柱山酬韩侍御见招隐黄山》:“韩众骑白鹿,西往华山中。玉女千余人,相随在云空……何日可携手,遗形入无穷。”《古风》其二十:“萧飒古仙人,了知是赤松。借予一白鹿,自挟两青龙。含笑凌倒景,欣然愿相从。”

吴越丰厚的文化积淀造就了无数历史名人,他们或生长于吴越,或长期寓居于吴越,为吴越增添了光彩。李白到吴越来,仰慕这里的名人,从他们那里汲取了精神养料,丰富了诗歌的内容,提升了诗歌的境界。

严子陵为东汉隐士,曾与东汉光武帝同学,不慕功名利禄,不畏权势,拒绝光武帝的高官厚禄,隐居于富春江边。李白将严子陵视为理想人物,羡慕“严陵不从万乘游,归卧空山钓碧流”(《酬崔侍御》)。他不止一次游严子陵隐居处,写诗凭吊,称赞其高尚的品德:“松柏本孤直,难为桃李颜。昭昭严子陵,垂钓沧波间。身将客星隐,心与浮云闲。长揖万乘君,还归富春山。清风洒六合,邈然不可攀。使我长叹息,冥栖岩石间。”(《古风》其十二)

东晋谢安也是李白很仰慕的人物,“咏歌之间,屡称东山”(李阳冰《草堂集序》)。李白在吴越时多次寻访谢安的遗迹游踪,写诗怀念,如《登金陵冶城西北谢安墩》:“冶城访古迹,犹有谢安墩。凭览周地险,高标绝人喧。想象东山姿,缅怀右军言。梧桐识嘉树,蕙草留芳根。”又如《书情赠蔡舍人雄》:“尝高谢太傅,携妓东山门。楚舞醉碧云,吴歌断新猿。暂因苍生起,谈笑安黎元。余亦爱此人,丹霄冀飞翻。”李白既羡慕谢安挟妓饮酒的潇洒,更崇拜谢安在强敌当前,从容镇定指挥淝水之战取得胜利,建立了不朽之功。他甚至以谢安自居,“但用东山谢安石,为君谈笑静胡沙”(《永王东巡歌》)。

东晋王羲之是书法大师,淡泊名利,辞官职,长期隐居山阴(今浙江绍兴)。他喜爱山水,崇尚自然,常与士人尽山水之游,“与道士许迈共修服食,采药石不远千里,遍游东中诸郡,穷诸名山,泛沧海”。他在山水中体悟玄理,寻找人生的乐趣,将山水作为颐养身心之所。他的散文名篇、书法绝品《兰亭序》,就记录了他召集同好在会稽山阴兰亭宴饮咏诗的盛大的集会。李白对王羲之十分仰慕,在他写的《王右军》中称赞王羲之“右军本清真,潇洒在风尘”,这也是李白自己的写照。

盛唐时期,吴越文人再次崛起。《 旧唐书·贺知章传》 云:“先是神龙中,知章与越州贺朝、万齐融,扬州张若虚、邢巨,湖州包融,俱以吴、越之士,文词俊秀,名扬上京。”吴越文人继承了魏晋名士风流的文化风格:放旷、清狂、纵逸。《 旧唐书·贺知章传 》又云:“知章性放旷,善谈笑,当时贤达皆倾慕之……工部尚书陆象先……常谓人曰:‘贺兄言论倜傥,真可谓风流之士。吾与子弟……一日不见贺兄,则鄙吝生矣。’知章晚年尤加纵诞,无复规检,自号‘四明狂客’,又称‘秘书外监’,遨游里巷。醉后属词,动成卷轴,文不加点,咸有可观。”又云:“(张)旭善草书,而好酒,每醉后号呼狂走,索笔挥洒,变化无穷,若有神助,时人号为张颠。”贺知章是李白的前辈知己,也是李白的举荐人。李白与贺知章、张旭同为“饮中八仙”,交往密切。贺知章、张旭等吴越名士的风流倜傥、清狂纵逸对李白影响甚大。李白在天宝六年漫游吴越时,贺知章已去世,面对其故乡遗迹,十分怀念。《 对酒忆贺监二首序 》 云:“太子宾客贺公,于长安紫极宫一见余,呼余为‘谪仙人’,因解金龟,换酒为乐。”其诗云:“四明有狂客,风流贺季真。长安一相见,呼我谪仙人。”忆其与贺公相得甚欢之状。

李白生于巴蜀,二十五岁后在祖国各地漫游,以广阔的眼界和胸襟吸纳各地域文化之精华。他在吴越漫游的时间最长,受吴越文化影响很深,继承了六朝至隋唐的优秀文化传统,使其诗歌创作达到了更高境界。如果他不漫游各地,不善于吸收各地域文化之精华,仅仅凝滞于巴蜀一隅,则不免偏陋,诗歌成就决不会那么高。

我们也要看到,李白对各地域文化的学习是有选择的,或者说是有扬弃的。他曾说过:“自从建安来,绮丽不足珍。”(《古风》其一)又云:“梁陈以来,艳薄斯极,沈休文又尚以声律。”(孟棨《本事侍·高逸》)六朝江左文人的诗歌追求形式美,其优点是审美细腻,表现精巧,词藻华丽;缺点则是风力不足,萎靡不振,由于过分雕饰而矫揉失真,特别是齐梁以后,宫体诗盛行,形式主义诗风统治诗坛,内容空虚堕落,这种淫靡浮艳的文风一直影响到隋和初唐。《隋书·文学传》云:“江左宫商发越,贵于清绮;河朔词义贞刚,重乎气质。气质则理胜其词,清绮则文过其意。理深者便于时用,文华者宜于咏歌。此其南北词人得失之大较也。若能掇彼清音,简兹累句,各去所短,合其两长,则文质彬彬,尽善尽美矣!梁自大同之后,雅道沦缺,渐乖典则,争驰新巧……其意浅而繁,其文匿而彩,词尚轻险,情多哀思,格以延陵之听,盖亦亡国之音乎!周氏吞梁荆,此风扇于关右,狂简斐然成俗流宕忘反,无所取裁。高祖初统万机,每念斫雕为朴,发号施令,咸去浮华,然时俗词藻,犹多淫丽。”蜀人陈子昂提出诗歌革新的主张,坚决反对齐梁以来的淫靡诗风,但并没有完成这一历史任务。李白善于吸收各地域文化之所长,去其所短。他一方面汲取六朝吴越优秀诗歌中的养料,另一方面反对“绮丽”文风,取其文采声律之美而不伤于柔弱,取其丽而去其靡,主张天真、自然,反对模仿、雕琢,做到了《隋书》提出的“各去所短,合其两长,则文质彬彬,尽善尽美”。所以李阳冰说:“陈拾遗横制颓波,天下质文翕然一变。至今朝诗体,尚有梁陈宫掖之风,至公大变,扫地以尽。今古文集,遏而不行。唯公文章,横被六合。”(《草堂集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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