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松不由得手一抖，松开了口。
他脸上流露出复杂的表情，口中麻苦，心中却是无限的舒服。
十九还在！韩松差点要来一句老怀快慰。
至少听声音，儿子十九还是有力气大喊大叫的。
韩松便踩着松树的根部，慢慢地下了下去。
原来下面却并不太深，坡度到下面就反而变得平缓起来——当然只是相对崖顶而言。而这松树再往下就露出了一个黑漆漆的洞口。
是这里没错了。
不入虎穴，焉得吾子？韩松这样自嘲着，一边向洞口挪去。这时候，两头大虫已经跟着他下来了。
韩松反而不敢进去了，刚刚听十九喝骂，洞子里面好像还有大虫，假若冒冒失失地进去岂不是会被两头夹击包个饺子？
韩松曾经带过兵打过战，怎么可能不知道这层关系在里面。只是这时喉头一甜，还没闷哼出声来。一口血就涌出了口中。
过了这么久，那些乱窜的内息实在也是压制不住了。
韩松背对着洞口，弓腰沉肩，对视着两头一步步逼近的老虎。
“呸”他吐出来口中味道难以吞咽的树汁和混着血的口水，然后朗声道：
“十九！听得到吗？”
“爹来救你了！”
“待我杀完这外面两只大虫，再进来带你走！带你回家！”
十九正被里面那头大虫向洞内拖着，听到这么几句话几乎是像天上掉下来了一座巨山砸在头上……一下子愣住了，忘记要手脚使力，被老虎崽子扯得摔倒在地上。
他倒在地上，才发现眼前除了血腥的尸体还有着地上的爪迹和侧壁上的石块，那石块被虎皮毛打磨了棱角，在外面的微薄晨光下显得如此光滑而美丽。
似乎生命在这一刻复苏，一晚上饿掉了的所有的力气都还给了他，他不由得大声哭喊道：“爹爹——”
两个字还没说完就哽咽起来，但是还没哭出声，就被老虎拖动着他的身体给打断了。
“孽畜！”
听得到十九回应，韩松内息虽然仍然紊乱，但是现在整个人的精气神都完全不同了。
洞外那两头大虫直觉很敏感，这个两足动物现在给它们的感觉很危险，但是没有办法，韩松现在正在它们的领地上耀武扬威。
这怎么能忍！？
老虎崽子一下子就冲了出去。
如同攻城擂木直直地撞了上来，韩松这时候才看到先前掉落的火把在旁边地上，已经摔得熄灭了，那把短匕首也不知道摔下来的时候掉到了那里去了。
他直直地迎上去，母大虫在旁边虎视眈眈，不能够轻易躲避。
要就要速战速决！
【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
断其十指不若杀其一子。
【汝捕食吾子，吾戮汝全族！】
韩松的手很快，也很稳。
指甲修剪过，不长，但有足够的尖锐。
韩松的右手二指深深扣入老虎崽子的眼中！
那头老虎不由得惨嚎一声，目睹着一切的母虎则是怒吼扑来！
但是韩松也被幼虎扑到在了地上，这时候幼虎前爪把他按在地上忍着痛楚疯吼着要咬死他！
母虎也凑了上来，打着转儿要找地方下口。
韩松刚倒地就收腿，提膝至胸前，正好抵住了大虫绵软的腹部。
在老虎锋利的獠牙咬到他脖子上的动脉之前，双腿发力把这百来斤肉给狠狠地踹离地面一寸还多，然后韩松就地往一侧滚了好几滚，才躲开了母虎。
母虎咆哮着，而失去了视力的半大小虎在悲鸣。
这声音传到了洞穴的里面。
于是。
听到兄弟惨呼的幼虎便像是疯了一般地咬紧扭头，来回旋转撕扯，那股大力很快就把屁股那一截全都撕下来。
失去平衡的十九光着屁股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而老虎也没收住力，向后退开了好几步。
但是马上这头老虎又扑了过来！不像是吃饱之后的玩耍打闹，而是实实在在的杀意暴起！
——————
韩松心里对自己说一定要快些进洞去，他敏锐地听到洞穴里有老虎“哼哧哼哧”喘着粗气的愤怒声音。
冷静，再冷静。他心里说。
那头母虎是真的怒了，盯紧了韩松就一直在逼近着。
韩松对峙着，缓缓向后退去。
眼角余光打量着环境和受伤了躲到一旁的另外一只老虎。
光线不太明朗，凑得近了才发现，瞎虎不远处地上有一把漆黑的匕首。
找了这么久，总算是找到了。这次韩松舒出了一口气，这把削铁如泥的武器还在，就好办多了。
他刚刚稍微松懈一点，成年猛虎就扑了上来，韩松应对了这么多次，已经有了很多经验，他本来身法就出众，悟性也不差，于是很快的，躲开了，并且向着地上那把跌落的武器靠近。
但是，瞎了眼的老虎就在这匕首前。
它躁动着，咆哮着，嘶吼着，暴怒着，听出了韩松脚下的响动，然后朝着韩松的方向又狠狠地扑了上来。
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横的怕浑的，浑的就怕不要命的。
这头老虎已经是不要命了。
韩松滚在地上，摸到了匕首。瞎眼小虎被他躲了过去。
而后母虎追了上来扑倒他。韩松滚倒仰躺在地，竖着匕首就向上一捅。
那头母虎便吃痛大吼一声，这时候匕首深深嵌入它腹中，而它的速度没完全停下来，又划开了一个很大口子。
洞穴里的老虎听到这声吼，愣了愣，怒吼一声，然后不管地上的韩十九，就向外冲去。
十九喘着气，把身前染了自己一身血的蛮子扯开。无力地瘫软在地上。仰头看着有光线的那边。
韩松一只左手把大老虎的脖子紧紧揽住，右手不断地划拉着老虎的腹部。
老虎吃痛向下疯狂地咬着，利爪在韩松脸边划出了四道深深刻进土里的印痕。
母虎吼叫着，韩松粗喘着气。
大虎的喘息声在他耳边极近的地方，只要他左手力量用少了，疯狂的老虎一转头就能咬死他。
韩松死咬着牙关用力，那只老虎崽子凑了过来张嘴就咬，咬到了一嘴毛感觉不对又松开。
因为它看不见了。
其实也只是短短一两个呼吸，母虎就倒在了韩松身上。
韩松勉勉强强地推开它。这时候那头洞穴里的老虎冲了出来，韩松下意识地抬起匕首迎上去——
只觉得手上紧握的匕首划开了什么，然后又被坚固的骨头挡住了。
那小老虎头上斜斜地多了两寸长一道血痕。满嘴都是血的看了看地上的尸体和韩松手里的短匕首，悲鸣一声，扭头就向外跑去。
中途蹭到了那头瞎了眼睛的老虎，后者就紧跟上去一齐钻入了崖底阴暗的森林里面。
韩松喘着气，然后喊道：“十九！十九！”
没人应他。
“十九！十九！”
他想到刚才洞里跃出的那头老虎满脸的血迹——刚刚虎啸人吼的场地一下子安静得可怕。
他喘着气挤出些力气来，向洞里摸过去。
“十九！十九！……十九！”
地上有两具叠在一起沾满了血的“尸体”。而其中一具面目完全被啃烂了，一地的碎肉飞溅得到处都是；另外一具……
“十九！”
十九这次勉勉强强地睁开了双眼，看见了脸上也满是血的父亲：“爹爹啊……我就知道你会来的……”
韩松的身影挡住了洞口的光线。充满腥臭味的洞穴里很阴森，但是十九觉得不冷了。
十九在笑。
韩松，也在笑。
洞口外。
虎尸底下淌出些红色来，虎背上还溅有血滴。
晨光大放。
划破重重雾。
血珠初亮。
晶莹亦如露。
————
韩家庄。
宋璇儿突然从床上坐起：“你——不要去！”
她闭着眼睛大喊道，然后睁开眼睛，发现有曦晨薄薄的光线从窗户纸里透进来，于是房间里面显得没有那么黑暗。
天亮了
但是她瑟瑟抖着，蜷起腿来，然后双手环抱住膝盖。
被子被她扯得一团糟，然后搭在膝盖以上，可是她还是觉得冷，冷得抖个不停。
不敢去想刚刚经历过的做过的噩梦，但是又不得不去想。
她胡思乱想着，这时候门被推开了，一脸疲倦的何氏走了进来。
“孩子，怎么了？被吓坏了？”
妇人坐在了床边，伸手把女孩儿搂到了怀中，轻轻地拍打着她的背部。
像是小鹿一般受到了惊吓的宋璇儿很快就深深地把自己埋在了何氏的怀中。
让她稍有些温暖。是错觉吗，她这样想，却环抱地更加紧了。
“姨……”小姑娘低低地叫唤，眼圈红红的。
她仰起头来：“韩韬他……是为了救我才被老虎吃掉的……”
韩韬是十九的大名。何氏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你说什么？十九他……被老虎吃掉了？不是说，他，他没事吗？”
宋璇儿感觉得到何氏的身子一僵，然后刚刚她还奢求着的、现在还暂时抱着的温暖迅速冰凉。
凉得发抖。
宋璇儿不知道，黎虎等人没有告诉何氏事实。
“他们……没告诉我……十九他……十九，十九……”
何氏突然松开了宋璇儿。泪如雨下，泣不成句。
“我就知道……一晚上了都没找着……”
宋璇儿一下子慌了，她刚刚在梦里梦见了韩韬又一次把她推开，眼前进来了的又是韩韬的生母，她心里乱得紧，歉疚自责之下只好说了出来。
谁知道原来何氏一直被下了山来的那些男人瞒在了鼓里。
而她却明明白白地全都说了出来。
她做的错事真是越来越多了。
又想起一直在想的，昨天下午若不是她坚持着要跟着父亲去游方，吵吵嚷嚷又拖拉了很久才出门，不然怎么可能快天黑了还在路上走？不然怎么会被蛮子抓走？
她被蛮子抓走还不就是因为自己造的孽吗？
一旦思想进了死胡同，那便再也出不来。只知道原地打转。
宋璇儿也放声大哭起来。
在十九眼前哭得坚忍的她，这次号喊得很大声。
何氏和宋璇儿相拥痛哭。
曦薄的晨光照在了她俩的身前一小块地上，但是却照不到对坐在床上的两人心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