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时的很多个星期天里,我和大娘大爷一起出门。我们去下饭馆儿。
大爷走在前面,一个严肃没有笑容的人。他总是穿得整整齐齐,干干净净,看上去像个学者,可他是个木匠。
他总是在看历史,在我看来他就是个学者,因为他看历史不是为了评职称。
我想念他,像思念张奶一样。再也没人像他那么疼爱我,宽容我。
大娘和我走在后面。大娘的一条腿是瘸的,所以我们总是走在大爷的后面。
大娘是个倒霉的女人,在她还年轻还好看的时候踩上了一块葱皮,跌倒了,腿断了……
我走在大娘的旁边,梳着两条紧紧的硬硬的半长不长的辫子,中分,没有刘海儿。大娘给我梳头时总是要蘸水的。
她说,只有蘸水才能把辫子梳得整齐,像绳子一样结实。
如果我们向北走,那就是去一个叫“三合盛”的包子铺。
如果我们向南走,那就是去一个叫“开封灌汤包”的包子铺。
我们喜欢吃包子,还要再点两个炒菜。
不管在哪儿,排队是那年月里的常事。
进了饭店,大爷排队买票儿,大娘排队领包子。我等在别人的饭桌前,等他们吃完他们的包子,等他们一站起来,就一屁股坐上去,把空出来的位置占上。
经过那么长时间的等待,摆到桌上的包子和菜会变成全地球最美的美味!我总是吃得太快,吃完以后听见大爷批评我,忘记了品味儿。可是,这不妨碍我脸上露出吃饱吃好后的笑容……
那是跟哲学跟深刻没关系的笑容,看上去还可能有点痴呆,但却临近了某些关于存在的本质。你不能说,你吃故你在;但你也不能说,你不吃故你在。
我妈妈说,人死的时候,什么都带不走,除了肚子。
吃,很复杂。
那时的包子,依然是我记忆中的美味,因为那时,每个人每个月三两油,三两肉。
今天,我依然是饕餮者,但不贪婪,也不凶恶,只符合饕餮概念中贪吃的那种解释。区别是越吃越不满意,因为丰盛,还有化肥。
不都是我五岁到七岁里发生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