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贝勒爷显得格外气盛,不像往日里那般慈眉善目好打交道。
也许是前不久清王朝刚刚结束了数百年的统治,这皇亲贵戚的贝勒爷顿时丢失了高贵血统的优势,想着这同合堂竟然要他赔偿几个摔碎的碗碟钱,更是气不打一出来,硬是要缠着这事不放了。
按道理说,宾客摔碎碗碟这种小事都不会太计较的,酒楼开门迎客,碎几个瓷碗实在是再正常不过。再加上贝勒爷是同合堂老东家了,一年在酒楼开席不计其数,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完全没必要拿到台面上来计较。
也不知掌柜上的帐房先生是无心之失还是诚心和贝勒爷过不去,交待给陈克的时候就是在账面了加了这一笔的。
这事就算是赵青出来转圜,其实也是捉襟见肘的。就算他长了一张能把死人说活过来的巧嘴,也难以把这事给圆过去。
赵青自然不能把这事推到帐房先生那,他现在要做的是灭火,绝对不能再说些什么话来煽风点火的。他果然是处变不惊的行家里手,用了个最聪明的应对之策。赵青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劝,只是毕恭毕敬的站在一旁,任凭贝勒爷说出什么话都只是顺耳听着。
贝勒爷拿着盛气凌人的架势站在酒楼前堂指手画脚的说了好一气,从他祖上打江山说到他儿子中进士,滔滔不绝。可是说了半天都没人应声的,人都说得乏了。
他看了眼身旁的赵青,看着那副低眉顺目的样子,想发火又没处说道。
他干脆抽出腰间的荷包,掏出里头的银子,洒落一地。
赵青看了贝勒爷这举动,虽然不懂他想干什么,但是知道一定没好事。
“去,去把你们酒楼的碗碟都给我抬过来。”
“爷,您绕了小人吧,您消消气吧,气坏了身子不值当啊。”赵青听了贝勒的话,立刻明白他意欲何为,吓得脑袋都低到了膝盖,一个劲赔不是。要是真让贝勒爷任性下去,今天整个酒楼都别想营业了。
“怎么,觉着我身上钱不够赔的是不是。怕我家里拿不起钱赔了你们这些个破碗碟?”贝勒的心头火越烧越旺,没有半分要收场的迹象。
“我的爷哟,小的不是这个意思呀。只是您今天真要是把我们酒家的碗碟都给砸碎咯,不是把我们酒楼上上下下这百号人都往绝路上逼吗?”
“我碎了你们再添置新的啊,不是赔你们钱了吗。”贝勒爷不依不饶的叫嚣道。
同合堂讲究美食配美器,酒楼上上下下数千个碗碟,都是从景德镇官窑里定制而来,这要是真一股脑都摔成了碎瓷片,就算是赔了钱数,短期内同合堂也是要歇业的,这么为数众多的精美瓷器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重新添置回来的。
“您就不能换个法出气吗?要不我这就把那不长心眼的小兔崽子给您提溜出来,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说着就做出要去后头抓陈克的样子。
“不敢,不敢。”贝勒爷伸出一只胳膊挡在赵青跟前。“杀人要偿命的,我现在又不是什么皇亲国戚了,吃罪不起。”贝勒说这话时特意在皇亲国戚四个字上加重语气,一边说还一边捋了捋胡须。
作为一个旁观者看来,唐小鱼觉得这贝勒爷也过于胡纠蛮缠了些,明明是自己孙子犯了错,非要搞出这么大动静,未免有些不通情理。
但是冲着赵青刚刚对陈克那没来由的一巴掌,她挺希望贝勒爷继续这么闹腾下去,看着赵青如热锅上蚂蚁一般慌了神,倒是别有一番韵味的。
“要不这样,今天这顿饭钱我给您免了。”
唐小鱼听到这句话,心里暗叫一声不好,要出大事了。这赵青真是被闹得慌了神,这样不体面的话都说出口,简直是往火堆上添了一把柴。
贝勒爷顿时暴怒,握着拳头一把锤在饭桌上,整个桌子都被打翻在地。这动静想必楼上的孙晋听了都要坐不住了,赵青更是惊得差点没跪到地上去。
“你他妈什么玩意啊,老子吃饭也用得着你来指手划脚?如今我爱新觉罗倒是真落魄了,下个馆子还得你这鳖孙来划去饭钱?”贝勒爷被戳到痛处了,暴跳如雷,场面一时没法收拾。
“……”赵青被教训得哑口无言,一来是当着这么多人被人指着鼻子痛骂还是头一遭,一时没了颜面。二者,自己竟然说了这么不成体统的话,有些懊恼,更有些不知所措。
见赵青哑然,贝勒爷气焰更是高了三丈,抡起袖子对着二楼嚎起来。“孙晋,你他妈给老子滚下来,你今天要是不好好把这事给捋顺了,小心我把你身上那些破事都给捅出来。”
听到贝勒说到这里,唐小鱼立马来了精神,尖起耳朵生怕听漏了一个字。
孙晋听到大堂有人这么和他叫板,哪里还坐得住。贝勒爷话音刚落,就看着他从一间包厢中闪出身子,脸上堆着笑,三步并两步的跑下楼。
“贝勒爷,怎么生了这么大气。”孙晋双手作揖,笑着对贝勒说道。
贝勒也不搭腔,鼻子里“哼”了一下,都没有拿正眼看一下。
孙晋也不气馁,继续好声好气的说着:
“贝勒爷您这又是何必呢,和几个不争气的下人动怒。”
“是啊,我这又是何必呢,一个过了气的贝勒,在这同合堂吵吵闹闹,传出去也真够让人笑话的。”贝勒说笑话两个字的时候瞟着眼睛瞪着孙晋。
“哈哈,贝勒爷您真爱说笑话,您这过气的话又是从何说起呢。”
“从何说起?从你们掌柜的都算不清账这事说起。”看来贝勒心里也是清楚这事前前后后都与陈克没什么瓜葛,他不过是个听吩咐办事的小跑堂的。之所以拿他撒气不过是陈克在他们眼中地位轻贱,命也来得不值钱一些。
“哈哈,原来是场误会,下面人办事不勤谨,我在这给您赔不是了。”说着又作了个揖,孙晋地位和贝勒更接近,说起话来腰板也更硬一些,不像赵青那般低人一等,连话都不能站直了说。
“不敢不敢。”贝勒嘴巴上谦让着,心里可是依旧傲气得很。“毕竟也是我们先摔了你家的碗碟,照价赔偿也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哈哈,孙晋知道贝勒爷您财大气粗,这点散碎银两都没看在眼里。只是同合堂开门做生意,也当的起几个碗碟的损失,我孙晋虽然不是什么富甲一方,但是也不至于这么小家子气……”
孙晋话还没说完,就被贝勒横加打断:“我当然知道孙老板不差这几个碗碟的钱,毕竟这厨神的名号也是让你赚了个盆满钵满。想必这日进斗金的日子过久了,都忘了十二年前自己是副什么德性了。”
这话一说,前堂鸦雀无声,孙晋脸上一时挂不住,扭头就回了二楼厢房。这种撂下宾客不顾颜面的落荒而逃实在不像孙晋这么有城府的人能做出来的,这场戏也是把唐小鱼看傻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