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指导的博士论文里,选择广播规律进行研究的,至今只有柴芦径的这一篇,因此我很看重。它既没有宏观地把握世界广播的发展脉络,也没有微观地考察具体操作的运行程序,而是以中国大陆广播为土壤,着意于“声音意象”与“先声夺人”,特别强调了“让经验活起来”的审美感悟和语言创新。它的“为大众性”跟媚众、媚俗划清了界限,辨析了接受主体的特征;它的“个性表达”跟表现自我、张扬个性分清了是非,阐释了创作主体的驾驭。可贵的是,论文始终贯穿了民族性审美意识和审美诉求,用“天人和合”的宇宙观,具象化为“整体和谐”的审美观,直接论证广播有声语言创新空间的开发与营造。这样,就把广播的传播规律、有声语言传播的主体间性、审美视野的尺度以及广播那无比广阔的生存天地,有机地融入了合目的、合逻辑的论述中。
广播的发展与创新,在世界广播史中,虽然曲折但从来都是不可逆转的,不会衰亡,不会萎缩,不会化为泡沫。即使将来同其他媒体融合,也都有其存在的价值。收音机里,现在能够“听”电视,将来也能够看到图像;网络里,同样可以“听”,也可以“看”,可以保存,可以流传。只是那节目的样态,应该更适合人们“听觉”的特殊需求,更符合人们的收听习惯,更丰实人们“审美耳朵”的感受,更拓展人们的想象空间。确实不该怨天尤人,无奈地走习惯的、驾轻就熟的老路。应该抓住特殊性,另辟蹊径,充分发挥“声情并茂、悦耳动听”的优势,开掘“有意味的形式”,深化“有品位的内容”,让人们“爱听”“耐听”“百听不厌”!
柴芦径的论文,通过答辩以后,又进行了修改、增删,更明晰了,也更深入浅出了。特别是对于广播的形式、内容、路径、方法等的熟稔和精细表述,的确显示了作者的文化功底和理论储备进入了广播视阈以后所达到的学术高度。对于广播的理解与感悟,脱离了广播的具体实践,是无法实现的,也是不能科学概括的。因此,我十分强调实践的关键性作用。如果具有丰富的实践经验,又能深入地体验和感悟话筒前、镜头前的动态表达阈限,那么,就可以呈现出具体而微的表象,进行准确而生动的概括和提炼了。如此,方能真实地、确切地解决规律性的问题。柴芦径的论文,分析例证具有学术眼光,而提炼实践的精髓显得不够切近,大概也属于实践经验不是很充分的原因吧。例如对“流动的声音意象”的论述,稍觉平面,不够立体,大约就是这种情况。正是声音意象的流动性,才造就了人类对于语言感知的历史性和社会性的叠加,家族性和地域性的重合,语言共同体和话语个体的共存,音声性和意蕴性的共生,具象性与整合性的共荣,瞬间性对永恒性的召唤,特殊性对普遍性的回馈。当广播中传出某种话语的时候,纷至沓来的、此起彼伏的声音意象总是在被接受主体迅速直接的选择中,先后留下或深或浅的印记,以至做出反应;这就要求表达主体“说出的每一句话都是整个生命的综合体现”,“传播的每一句话都有一吐为快的美感享受”。只有这样,创新空间才可能担当责任与使命的嘱托,催生有声语言表达的“典范”。
已经很不容易了,即使是博士论文,也不应该求全责备。如此才能给自己和后人留下记载进一步研究成果的篇幅,也正说明学科的潜在力量,并再一次证明有声语言传播的创新空间是深邃广远的,前行的路途仍然需要付出辛劳,累累的硕果必定交给热心的、坚毅的后来者。广播的有声语言传播绝对不该无视,更不应忽视、轻视。什么时候人们重视它了,那么,广播的崛起振兴、百花盛开的日子就到来了。我们期待着。
张颂写于三书屋
2006年9月19日
《播音创作主体论》序
已经进入“知天命”之年,早已晋升为“播音指导”——教授级职称,仍然坚持攻读博士学位,积极进取,认真听课,经过三年刻苦钻研,终于以优异的成绩,获得博士学位,这就是浙江人民广播电台文艺台副总编金重建。他的虚心好学、恒心和毅力,使我万分感动!
理想中的学习型社会,理论上的活到老、学到老,真正落实到个人,并不少见。不过,在市场经济快速运转、浮躁心态弥漫周边的情况下,急功近利和感官刺激往往诱使人们无法清心寡欲、专心致志。为了事业和专业,而从事某种职业,并抱有崇高的志趣,自得其乐地追寻有意义的生活,那只属于“自觉”者。
播音,从专业的角度观察,走过了四十多年的崎岖之路。其中,从实践经验的提升,到理论体系的建设;从各类节目的驾驭,到整体素质的强化,多少有识之士废寝忘食、梦寐以求!他们也是“自觉”者。
一
自觉,成为我们这个新兴学科、交叉学科的灵魂。
特别是“播音创作”的正确道路,几乎同自觉心脉相通、血肉相连。
广播电视传播,其根本属性是“新闻性”,而语言传播,带有明显的“艺术性”。因此,播音创作必然是创作主体的创造性劳动过程,亦即在创作欲望支配下的、自觉的能量释放过程。新闻工作者,是不自由的,他必须客观真实地反映现实,对受众负责;“艺术家是不自由的,是不能随心所欲的,他是一位受艺术之利用而成为实现其目的的媒介”。因此,新闻人和艺术家的共同性在于社会责任。而责任又是一种意识——包括自我意识、自觉意识、潜意识、下意识和集体无意识等。金重建的博士论文,抓住了这个核心,展开了颇有深度的论述。
自觉,是“自在”“自发”的质变,走向“自为”“自律”的通衢大道,开辟了主体与群体、主体性与群体性的结合之路。跟那种“自我奋斗”“自我张扬”“自我表现”“自我满足”的心理屏蔽,格格不入;也迥异于自私自利、损人利己、欲壑难填、唯我独尊的鼠目寸光;更有别于口是心非、阳奉阴违、大言不惭、口蜜腹剑的奸佞心肠。
社会自觉,内容极其丰富,例如:国家兴亡匹夫有责;追求真理矢志不移;孝顺父母尊敬师长;乐善好施扶弱济贫;见义勇为除暴安良;教书育人以身作则;爱岗敬业精益求精;执政爱民两袖清风;相敬如宾举案齐眉;洁身自好独善其身……如此,则是“社会和谐人人有责,和谐社会人人共享”的理想境界。
专业自觉,实际上就是苦学深钻、甘于寂寞、不畏险阻、只争朝夕、日思夜想、广采博收、继承创新的过程以及不断获得的那些阶段性成果。播音专业的创作主体自觉,既有主体的天赋,又有后天的习得,总体上表现为八个方面:
观察力:避免“一切都如过眼云烟”的盲目性,加强心细如发的捕捉力,既能明察秋毫之末,又能见到舆薪。双目如电,可远观可显微。主要是“冷眼向洋看世界”,也要内察“心潮逐浪高”的情状。观察自然现象:“细雨鱼儿出,微风燕子斜”、“月晕而风,础润而雨”,固然重要,但是,社会上的人和事及其变化,应该成为主要观察对象。要有一双新闻眼,选材是价值发现,“先睹为快”;报道是价值引领,“一吐为快”。
理解力:在已有知识积累的基础上,进一步激活前理解,融入新内容,要注意历史线索和现实平面的交叉点,分析其关系,把握其联系。不要受前理解的束缚,而拒绝新内容,反而要敢于打破前理解的框框,进行深入思考。
思辨力:必须养成多问几个“为什么”的习惯,从而把“质疑”“提问”进入“追问”的过程,推展为“打破沙锅问到底”“不到黄河不死心”的惯性思维范畴。在这个基础上,才会出现创新思维。思维的懒惰,将导致半途而废,甚至前功尽弃。思维方式与方法的扩充与融通,正是寓于“百思不得其解”之中。有人说,播音就是念稿;有人播音也确实是“睁眼看稿不动脑,张嘴念稿不动心”。这都远离了播音专业的创作理念和根本规律。
感受力:感之于外,受之于心。一切外在和内在的东西,都必须经过主体的“感同身受”,消化吸收。所有刺激都拒之于千里之外,无动于衷,那就将永远在播音艺术殿堂外面徘徊。感受的深化,使思想感情处于运动状态,并聚精会神地进入有声语言的内容与形式的结合之中,再加以艺术地外化。感受是关键。感受力的强弱深浅,决定“诚于中而形于外”“形之于声及于受众”的效果。
表现力:当有声语言不断推进、各种技巧融会贯通的时候,创作主体的全部积累和所有潜能都凝聚在“语语中的、字字珠玑”的语流之中,走向“表情达意、言志传神”的佳境。由于新闻工作的千变万化、时不我待,所有信息都只能瞬间传播,稍纵即逝,所以,创作者不应该敷衍塞责,甚或消极懈怠。应该努力做到“形神兼备,声情并茂”。表现力中的“声”,需要字正腔圆、悦耳动听,那种囫囵吞枣、沙嘶劈哑的现象,根本违反了有声语言创作的规格,即使勉强进入大众传播,也不能达于耳、入于心的,迟早是要被拒绝和淘汰的。
鉴赏力:就是审美能力的表现,是审美意识的投射。缺乏或低下,便会导致创作标准的滑落,甚至进取心的泯灭,严重的,还会颠倒是非,以丑为美。
调检力:自我调节与检验的能力。不要僵持和单调,随时调整自己的心态和状态,努力达到主动适应并驾驭创作进程的各种要求。
回馈力:为避免无的放矢以及传播对象的模糊或空泛,必须保有对象感的动态变化,并时刻获取反馈信息,几乎是共时地返还给创作主体。这样就会时时增强创作愿望,使有声语言始终充满生命的活力。
所有这些能力都是相互作用、互为补充的,都是人类高级神经活动的成果标识,都属于人类进步和发展的前提条件范畴,当然,如果缺乏“自觉”,主体就会退化,群体就会衰亡,一切创造,包括创作,也会随之销蚀。
二
在播音创作自觉的问题上,必须抓住其独特性,否则,流于一般,便不得要领,将一事无成。创作主体的自觉,来源于自我意识和行为目的的强化和显化。
自我意识的问题,就是创作主体的存在意识,主体价值的实现意识。行为目的的问题,就是创作意图和创作路径的科学与明晰。二者共同担负着创作的成败责任。
在播音创作中,“自觉”就意味着一种思维定势的内驱力,就意味着一种强烈愿望的原动力。其实,它并不需要任何强制与约束,甚至已经成为某种自然而然的习惯,成为某种奔腾不息的态势。
为什么会呈现如此情况呢?
因为,我们认识到的播音创作规律,既在理论上揭示出其独特性,又把有声语言的内核融入了创作主体的语言功力里。主体明确了多少,储备了多少,就能表现多少,不会亏欠,也不会膨胀。这里,我们的主体意识中,包含着认知路径和提升路径,那就是:“感性——知性——理性——悟性”的螺旋式渐进的路径。这条路径,完全符合人类认识世界的一般规律,只是在“悟性”上,十分明显地体现了“口耳之学”的特点。由于各种条件的不同,后天习得的差异,每一个创作主体都保有自身的独立性和独特性,从感性开始,各个阶段的认知和体验都存在相当大的区别,这正是“人各有性”“人各有志”的必然。
当下,要解决“理性”与“非理性”的关系问题。把二者完全对立起来,是不正确的。我们是把二者结合起来认识并把握的。完全理性地进行播音创作,肯定要失败;把创作看做是非理性的产物,也会使创作夭折。而“自觉”,却把二者紧密地融合在一起,各司其职,各显其能,同声相应,同气相求。
当下,更要解决“渐悟”与“顿悟”的关系问题。悟性是一种令人豁然开朗、恍然大悟、心有灵犀、茅塞顿开的心境。禅宗五祖和六祖的分歧,就是前者主张渐悟,后者主张顿悟。而现代心理学中,关于这个问题的说明,是很通俗的:作为创造性思维的“顿悟阶段。思想火花的闪现阶段,顿悟或一系列顿悟的产生标志着酝酿阶段的结束。一下子发现问题解决办法的顿悟体验,就像在头脑中有一个灯泡一下子亮了起来”,“事实上,许多创造性的问题解决方案并非出于顿悟,而是有一个递增(incremental)过程,即通过许多小的步骤发展出来的”。
播音创作的自觉,是日积月累、跬步累土不断吸收沉淀的生成状态,并且在创作过程中表现为“一鼓作气”“厚积薄发”“情之所至”“从心所欲不逾矩”。自觉是不能等待的,是执著追求、业精于勤、上下求索、除旧布新的产物。有时,灵感的发生,似乎就在不知不觉之中。
总之,自觉问题,是一个重要而紧迫的现实问题,也是一个关键而长久的战略问题,它关系到创作主体的成果是否达到精品和典范的层次,关系到专业发展和学科成熟的效率和质量。在这方面,金重建的博士论文给了我们很多有益的启示和忠告,无论是初学者还是业内人士,都会从中感受到中国播音学的高度与厚度。这个研究成果,真让我们振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