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世清和马廷云几个帮着那讨饭人忙活着晚上捉鬼的事,他们已尊那讨饭人为道士了!
庄里人看张世清几个忙活着布置道场,他们也急急地回家去吃饭,只等着晚上再来看热闹。
穆凤英不知从哪儿听来消息,说是熊金保家来了个大法师,那法师说熊金保的病是厉鬼缠身所致,他们晚上要抓这厉鬼。穆凤英在家里坐卧不宁,心里盘算着:怀鑫为人和善,总不会到了那边就和厉鬼搅和在一块吧!但她心里总不踏实,因为别人说怀鑫是凶煞作祟致死,又年轻力壮的,难免有把握不住的地方。
正想着,张正福女人进来了,她见穆凤英呆坐在炕沿上,便笑着说:“他婶子想啥呢?”穆凤英见来人,忙遮掩着说:“没想啥,几个娃娃不好好念书,我正骂呢。”张正福女人其实早已猜透穆凤英的心思,她也不等穆凤英谦让,就自己坐到炕沿上说:“他大才回去说熊金保家来了个道士,要帮熊金保往掉抓鬼呢。”
穆凤英虽然知道熊家抓鬼,但她还是吃惊地问:“真的吗?”张正福女人说:“这还有假。我听他大说,那道士说有个恶鬼,把那恶鬼抓掉庄里就能安生。”穆凤英忙问:“你没问那恶鬼是谁的鬼魂?”张正福女人故意顿了顿,而后压低声音绘声绘色地说:“我听他大说,倪庆山说那恶鬼可能是梦怀鑫的鬼魂,就算不是梦怀鑫的,因梦怀鑫离世时年轻力壮,又是凶煞作祟致死,把他的鬼魂留着迟早是个祸害,硬要那道士一并抓了去。”
穆凤英心里一震,张正福女人又说:“你想想,倪庆山不信迷信,为什么三番五次地要挑拨那道士往掉抓鬼呢?还不是因为自己管不住儿子,让乱动土引来祸害,如今为了推卸责任,硬把这些事往这恶鬼上推。我听了都觉得气愤,还不要说你了。你不赶快想个法子拦挡一下,梦怀鑫的鬼魂要是真被抓掉,那就永世不能翻身了。”
穆凤英望着张正福女人,从她那双会说话的眼睛里,穆凤英看出,张正福女人说的全是真的。她早就听人说梦怀鑫的死与茗涛乱动土有关,如今他们又要抓梦怀鑫的鬼魂,穆凤英心里不由得一阵害怕,害怕那道士把梦怀鑫的鬼魂真的抓掉,那时她就是想也没个想头了。
张正福女人看穆凤英有些失神,就感叹地说:“那几天茗波来叫我们传福和顺贵到茗涛工地上去干活,我们那两个就是不去,把他们气个美。倪庆山和熊金保那两个老东西,表面上看去老老实实的,其实心里的鬼点子多着呢。你看他们平时和你们那么好,这会子为了熊金保的病,竟连死人都不放过。倪庆山还说,他家的粮食是梦怀鑫偷的,梦怀鑫该遭报应。现在他要抓梦怀鑫的鬼魂,多半还是想趁此报这个仇。唉,说啥呢,我就觉得梦怀鑫可怜,年纪轻轻的就死于非命,刚做了几天的鬼也做不好。他婶子,你还是赶快想个办法吧,要不然就来不及了。”
穆凤英一听又气又急,那双杏眼里充满了仇恨,充满了迷茫和失望。她想着自家清清白白的,又和熊金保、倪庆山无冤无仇,他们为什么要那么说,为什么要一次次对梦怀鑫下如此的毒手?可见人心总难用斗量。所以穆凤英心里充满了对熊金保和倪庆山的憎恨,她恨熊金保不快点死掉,甚至诅咒倪庆山也快点死掉!
穆凤英怀着沉重的心情恍恍惚惚地出了门,她想找梦二商量惩治倪庆山。刚走了半截又折了回来,因为她知道梦二不信这些,去也是白去,弄不好还得挨顿骂。可倪庆山说的那话实在太欺负人了,她咽不下这口气,想直接找倪庆山,让他当面说个明白,好给梦怀鑫还一个清白。但她感到自己的气力太微弱了。所以她没去,只把张正福女人送走就进了屋。进了屋,她却又不踏实,总想亲自去看个究竟。
穆凤英想着,就做贼似的顺着墙根溜到了熊金保家的大门拐角里。她向里偷着一看,那道士领着张世清几个正在布置道场。只见他们在熊金保家院子中央摆着七个新碗,成七星之阵。碗的外围用各色纸糊成莲花状,里面各放一根蜡烛。在院子四周,也摆着同样的莲花碗,成八角之势。张世清他们还在院里乱七八糟地供着许多东西。
穆凤英不看便罢,一看倒吸一口凉气:就这个阵势,不要说鬼了,就连人看见都觉得害怕。穆凤英知道他们要抓梦怀鑫的鬼魂,所以想冲进去把那阵势给破了,但她又不敢进去,只在心里咒骂着。她的心情如负了千斤的重担,抬眼处,却猛然发现尹春盼女人不知什么时候也躲在前面一家院墙拐角里贼溜溜地向熊金保家的院子里张望着。穆凤英顿觉尹春盼女人比自己更可怜,因为她的心里牵挂着几个鬼魂。但是,不管一个还是几个,总得人去牵挂。穆凤英无精打采地回到家里倒头便睡。几个娃娃做好晚饭喊她来吃,她却心烦意乱地骂了一通,才懒懒地爬了起来。
吃饭间,穆凤英猛然想起:“何不给怀鑫安顿一下,让他晚上不要进庄。但看张世清他们的阵势,就是掘地三尺也要把鬼找出来的,看来怀鑫的鬼魂真的要完了。”穆凤英越想心里越气恨、越难受,越难受却越想,但她总想不出好的办法。看来张世清一伙抓鬼已成定局,与其这样等着让抓,何不给上些钱,让梦怀鑫走得远远的。
想到这儿,穆凤英一下子来了精神,她三下五除二,几下子把一碗饭扒光,搜出几毛钱塞到还在吃饭的大儿子国福怀里说:“你先把碗放下,快到大队部买几张白纸去。”
国福有些诧异地看着他妈说:“我还没吃饱呢!”穆凤英一把把国福手中的碗夺过来放到案板上,气呼呼地骂道:“买来再吃还不行,怕把你给饿着了。”国福只好拿上钱去了。穆凤英又打发小儿子说:“国雄,你把碗放下,快到你三爸家把印板找来。”国雄说:“这时候找印板干啥呢嘛?”穆凤英说:“还不快去,问着干啥!”国雄见他妈沉着脸,便没再吭声,放下碗也跑了出去。
国雄把印板找来,穆凤英把颜料调好又等了好大工夫,国福才把纸买回来。穆凤英有些不耐烦地接过国福手里的纸说:“叫你买些纸,你真的就买去了。”国福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那么远的路,我一直跑着,走都没敢走过。”穆凤英说声“快吃饭去”,便自顾着裁纸用印板印纸钱。
翠巧等他哥哥国福和弟弟国雄吃罢饭,把锅碗刷洗停当,天已完全黑了下来。穆凤英这时已把纸钱印好,她打发国福找来几根香,便叫上三个娃娃出去了。他们来到庄子后面停过怀鑫灵柩的那个土台子上,穆凤英叫三个娃娃跪下。她刨一小堆土,把香上好,又擦根火柴把纸钱点着,便叨叨开了:“他大,熊金保病了,他家里来个大法师说是厉鬼缠身所致,今儿晚上他们要抓这个厉鬼,听说还要抓你。我给你送些钱过去,你拿上能走多远就走多远,千万不要和那厉鬼缠在一起,今儿晚上也不要来庄里看热闹了。他大,你咋就这么可怜,活着遭了难,不想才做了这么几天的鬼又要遭难……”
风轻轻地吹着,穆凤英点着纸,说到伤心处竟大声地哭了起来。几个娃娃因想他大,见他妈哭,也都放声地哭了起来。
庄里那些男人有的到乡上去搞副业没回来,剩下的大多又都到熊金保家看热闹去了,屋里只留下些女人娃娃们看门。她们听有哭的声音,以为是那道士抓住的鬼在叫。
倪庆山因气恼着张世清一伙,他也没去熊家,只在屋里呆着和茗波妈说话,正说着,却听穆凤英和几个娃娃在哭,就打发茗波妈去看个究竟。茗波妈顺着哭声往庄子后面走着,又碰见几个女人,她们说了原委,茗波妈心里想着:“这些人真是丧心病狂了,竟连这么可怜的人也不放过。”她也不往前走了,索性让穆凤英哭个够。
四五月的晚上尽管还有些寒意,熊金保家的院里还是挤满了人,他们聚精会神地看那道士领着张世清、倪庆山几个敲着碟子绕着花灯转来转去的。猛然,那道士停住脚步转过身说:“哪里来的哭声?”有知情的说是穆凤英在哭魂。那道士一听立马抖了起来,手里举的花纸做成的长长的咒符也随着哗哗作响。一会儿,那道士站着不动了,慢慢地,他垂下双手,似有些困乏地找个凳子坐下。
张世清和马廷云一看那道士不知怎么竟成了这个样子,正慌得不知所措,只听那道士说:“二郎神的脾气很暴,好不容易把他老人家请下来,在这节骨眼上是不能动半点哭声的,快让人把哭的那人打发走!”张世清赶忙过去找来两个老成些的,打发他们到庄子后面把穆凤英娘儿几个骂上回了。
这时的天气越加冷了起来,在熊家院里的那些人,有的冻得直跺脚,心里暗自埋怨着穆凤英。那道士好像没事一样,坐着品了一杯糖茶后,才懒懒地起来。他伸个懒腰,喊过张世清、马廷云几个,重又上香烧纸、三磕九拜了一番之后,浑身猛然两抖,便又精神了起来。他先绕七星阵转了几圈,又喊着让把供品端上。张世清过去把酒瓶提到手里,马廷云端起一碗五谷杂粮拿着香表,杨春森端着水碗拿根笤帚芒跟在后面专门负责洒水。
一切安排就绪,那道士手里拿着咒符,引领张世清一伙在当院祭拜泼散了一番后说:“后面慢着,鬼出来了,好几个呢,等我认准了恶鬼再捉。”
后面跟着的人不由得紧张起来,他们屏住呼吸挤在一块,向那道士双目凝视的方向看去。不多时,那道士说:“喔,这厉鬼原来是个野鬼,难怪这么可恶,待我抓来大家看看。”说着,他右手举起咒符,左手做出一副抓物之状,慢慢向前移着脚步。后面的人知道自己眼拙,看不清神鬼,但见那道士向前移,他们也就跟着慢慢向前移去。突然,那道士大喊一声:“快把大门挡住,别叫鬼跑出去!”站在大门口的几个人一听鬼跑了过来,他们哪里敢挡,哗的一声全闪到了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