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家来的女人们进院后的第一件事是尝汤。她们从中推出一个辈分较大关系贴近的,到厨房门口和厨子要一小勺子汤,院里洒一点,再搭嘴上抿一下,就算尝了。过后,她们又各自被让进了屋。帮忙的那些人也都有条不紊地干着自己的事,没事可干的便凑到一块和新郎新娘要炒面豆、喜糖等逗着玩。这时,喊声、叫声、笑声混杂在一块。等巧芸换好了衣裳,梳洗停当,结婚典礼就开始了。
在院子中央,帮忙的早已摆好一张桌子。马汉云喊着娘家、婆家的长辈们分左右依次落座,茗波和巧芸在中间空地上分左右站定,主婚人就高声宣读着:“倪茗波、顾巧芸同志结婚典礼现在开始。第一项:鸣炮;第二项:夫妻互戴红花,交换礼物;第三项:夫妻共拜天地;第四项:给长辈们敬酒、端鞋;第五项:请媒人讲话;……”下面的人按照所宣读的各项一一执行着。
茗波不等媒人讲话,便一蹦子跳出场外,向西窑跑去。西窑的门口,有几个小伙子把守着。那边主婚人大声喊着要让茗波说恋爱经过,这边茗波拼命地往西窑里挤,因为他听人说,谁先进新房今后谁就是掌柜的。茗波的几个弟弟妹妹也都过来给茗波帮忙。
在上院临时搭的帐篷里宴席也拉开了序幕。第一轮理所当然是娘家客了。马汉云喊着让招待人员把娘家客安排入席。马汉云的大哥马廷云是桌前招待,他将娘家客请过来一一安排落座之后,又喊着让掌盘的端饭。掌盘的全是跟茗源一般大小的娃娃,他们听到喊声,就各按“执事单”上的安排分组端着饭菜。因为人多,他们怕来去的人不注意碰翻了盘子,就边走边喊着:“油!油!”
不想事情偏有凑巧之时。马廷云将客人安排妥当,见饭菜还没上齐,就又转着给各桌上的男客们敬烟。到这一桌,魏季勇端着一盘子菜也刚好到。马廷云只顾着和客人们嘻嘻哈哈地开着玩笑,也没注意后面的喊声。他一转身,刚好碰到盘子上,魏季勇手里的一盘子菜全倒在了坐在旁边的巧芸一个远房姨夫的身上。
巧芸姨夫当时就一脸的不高兴,经旁边几个一搀和,他就有些生气地说:“这娃娃瞎着呢,我不信连这么大的一个人也看不见!”魏季勇忙说:“没防着嘛,这亲戚咋骂人呢。”巧芸姨夫说:“这么大的地儿,你没长眼睛,偏往人身上倒呢,我就骂你个碎绊死的。”
马廷云听后面有吵嚷声,转身一看是魏季勇把菜倒在了一个亲戚身上,好在碗还没打。他忙陪着笑脸说:“是娃娃没防着嘛,你就别见娃娃的怪了。”另一边的几个亲戚也说:“你看这老汉都说话了,要不算了。”巧芸姨夫说:“他老汉能干个啥,我这是今儿才穿的新衣裳。我不信这么大的庄,再没有个帮忙的,端找了这么个睁眼瞎。”马廷云说:“已经说是娃娃没防着,你这人咋不讲理呢?”巧芸姨夫说:“就有个不讲理的,菜倒到人身上,还有理霸道的,都是些啥东西!”旁边下桌的梦怀鑫、尹春明几个一听说:“哎,这亲戚咋撒野呢!”
张来福刚好端着茶水进来,听梦怀鑫、尹春明说话,就忙说道:“你看你们,别再争了,是咱们的错,咱们给人家好好认个错,有什么好嚷的。”
偏魏新旺在外面听说季勇闯了祸,也跑进来想看个究竟,刚好听见张来福和梦怀鑫、尹春明在争吵。他知道张来福想煽风点火,制造混乱,再看看巧芸那姨夫,也非等闲之辈。魏新旺一看机会来了,心里也是一阵的高兴,脸上却假装气愤地对张来福说:“看你说的,娃娃错已错了,歉也道了,分明是这亲戚不识抬举,你还让娃娃咋办?”
巧芸姨夫心里想着自己本来为上席之人,应该受到尊重,不想这娃娃把菜倒到他的身上不说,庄里人还都对准了他。他越想心里越不是味儿,于是站起来说:“哎,你们准备打呢还是咋的?走,这低声下气的饭我也不想吃了。”
巧芸姨夫说着话就起了身,又有几个亲戚也跟着起来簇拥着从帐篷里走了出来。站在帐篷门口的熊金保见状慌忙拉住说:“哎呀,是人太多,娃娃没防着嘛,我替娃娃们道个歉。你们也都是大人大量的,就不要见娃娃的这些怪了。要不行饭吃罢叫个人给你洗一下去。”
巧芸姨夫哪里肯听,他硬甩脱熊金保的手出去了。熊金保无奈,就到帐篷里指着魏季勇说:“一个娃娃人干啥不小心,菜倒人家身上,你两句软话总有呢吧!”那些一块掌盘子的娃娃也都骂着魏季勇。魏季勇说:“我说没防着,还叫人咋说呢嘛。”熊金保说:“这娃娃,好好儿道个歉就行了,锤大一点,嘴还犟得很。”
魏新旺听熊金保教训着季勇,想是熊金保在报复,气就不打一处来了,他气呼呼地说:“老熊,干啥呢?就是个大人也有防不住的时候,何况一个娃娃。这娃娃也不是故意的,你骂他干啥!”熊金保说:“我也没说季勇是故意的,只安顿着叫小心些,谁骂他了?”魏新旺说:“我明明听你在骂季勇,你还说没骂。你有啥气不愤的就冲我来,不要再在娃娃身上出气了!”熊金保一听也有些生气地说:“你看你这人可笑不可笑,我随便说娃娃两句,你有啥不愿意的?你叫周围这些人说,我咋骂娃娃了?”
张来福说:“没骂。是娃娃错了,老熊随便说了两句,其实也闲着呢。”说完便走了。旁边的几个人都过来劝熊金保和魏新旺,谁知越劝他们两人吵得越凶。在饭桌上还坐着的那些娘家客一看里面乱哄哄的,便都跑了出来。在外面正嚷的巧芸姨夫几个一看里面坐着的人全都跑了出来,以为是来给他们帮忙的,就嚷得越加起劲了。
倪庆山看巧芸姨夫越嚷越凶,就慌忙过来解劝。正劝着,却又听帐篷里熊金保和魏新旺也吵得倒不了台。倪庆山知道魏新旺是故意找茬子捣乱,他不由气往上冲,刚要发作,茗波妈却将他一把拉过去说:“是咱们家里过事,你就忍忍吧。”倪庆山气呼呼地骂了茗波妈几句,梦二和马廷云又过来把他叫到了耳房里。倪庆山哪能呆住,他真想揍魏新旺一顿,可终究自己家里在过事,他只好把气往肚子里咽。
马汉云一看院里一团糟,帐篷里也是烽烟四起。他也顾不得解劝巧芸姨夫,先奔帐篷里大骂道:“人家家里过事,你们两个吵嚷个啥!再说了,家家都有个事情,谁家不过事,你们在人家事情上吵吵嚷嚷的是啥意思?有气外面撒去,这儿让开别人还干活呢。”
熊金保和魏新旺经马汉云一骂,都红着脸出去了。马汉云看两人走后,就嘟囔着向大门走去。在外面,巧芸的姨夫几个已喊上开车的要走,庄里有几个人连推带搡地往院里拉。巧芸的那些亲戚有给庄里人帮忙的,也有给巧芸姨夫帮忙的。马汉云正在气头上,他一看这情形,就大喊道:“都别再拉拉扯扯的,像什么样子。你们都放开,想走的叫走,那都是没准备再来咱们庄、再来巧芸家的,你拉他干啥!亲戚么,好来好去,就那么大的一点事,还叫人咋说呢?帮忙的都往进走,愿意留的咱们热情招待,不愿意留的让他们走!”
外面看热闹的那些人连同帮忙的都吵嚷着进到院里。倪庆山听魏新旺和熊金保不吵了,又看见外面的人拉拉扯扯地往院里走,他虽然尴尬得满脸发烧,但自己终究是家主,所以就算丢尽脸面,他也得和那些亲戚们周旋。于是他拉着梦二和马廷云又出了大门。
巧芸姨夫看倪庆山进去又出来,就满脸气恼地说:“亲家,你们庄的这些人也太欺负人了,看不起人也不是这种办法。我们真的要走了。”倪庆山陪着笑脸说:“看他姨夫说的,赶快进屋吧,我让娃娃给你们陪个不是。”巧芸姨夫说:“这不是陪不陪不是的问题,我看你们庄的这些人就没有个有素质的。”
站在旁边的梦二一听,不觉气上心头,他猛拉一把倪庆山说:“老倪,咱们进,还和这些人谈啥素质不素质的。若是好亲戚,咱们让到份儿上也就行了。”倪庆山还要让,马汉云又过来说:“老倪,人咱们都娶来了,你还怕个啥?这些人找茬子闹事,早就把咱们没当亲戚看待着,你把他们越抬举他们越不知道个天高地厚了。你走,屋里事情还多着呢。叫他们在外面转着,爱干啥干啥去!”
伊人拾零笑曰:好来好去好结亲,恶来恶去恶成仇。本为轶事笑哈哈,谁愿散去成冤家。
倪庆山本想着那几人毕竟是巧芸的远房亲戚,而且又在自己家里,若不管,反倒显得生分了,终要成为冤家的,所以他极力要拉那几个人进去。但那几个人硬要走,倪庆山没了办法。又经马汉云一说,他也觉得再让就没意思了,倒不如随他们的心愿,想他们也不会怎样的,于是就进去了。
巧芸姨夫及其他几人看倪庆山进去了,便候在外面,想着总会有人来招呼他们的。可左等右等,总不见来人招呼,他们觉得怪没意思的。从早晨到现在,他们还没吃过东西,肚子也都有些饿了。但又不好意思自己进去,所以他们依旧在外面蹲着等人来招呼。
这时院里吵吵嚷嚷的,吆喝声此起彼伏,诱人的饭香味在空中随风飘荡。巧芸姨夫几个耐着性子又等了一会儿,心中总觉不是滋味。他们想自己进去,却觉得就这样进去太没面子,不进去吧,蹲在外面也不是事。他们也想到过回去,但要是真的回去,日后连柳沟也去不成了。所以他们只好耐心地等着,嘴里不住地骂着倪庆山。
眼看到了下午,院里的酒席快要收场了,倪家还是没有招理的意思。巧芸姨夫几个自知无趣,就自己跑了进去。院里那些帮忙的见他们进来,也不搭理,只顾忙着自己的事。倪庆山看见,就又过去谦让了一番,那几个人也没抬头,只灰溜溜地钻进了帐篷。
倪庆山将巧芸姨夫几个让到饭桌上,就心烦意乱地蹲在耳房门台子上不停地抠着头。在他紧锁的眉角,流露着淡淡的忧伤。他想着本来欢欢乐乐的一场事情竟过了个七零八落,致使他受到了莫大的侮辱。倪庆山想着发生过的那一切,心里暗气茗涛不争气,气过茗涛又恨茗源,又气巧芸姨夫不识抬举。但不管怎样,媳妇子总算娶进了门,这是他的骄傲,所以他又笑了,笑着和旁边的几个人说起了话。正这时,巧芸不知为什么又在西窑里哭闹着,倪庆山一听当时就跳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