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沈青然的认知里,和尚这一类人,通常喜欢在香客信徒面前,故作神秘。与他们交流总给人一种似是而非的感觉。记忆中她不懂事时,常被老和尚唬的一愣一愣的,大了才知道,他们与别人无甚区别,唯一的不同,可能是别人住在家里,而他们住在庙里。这与骗人有何区别,她不愿,于是早早入了市。
如今看来,比和尚还不如的是——道士。小肚鸡肠、吝啬、爱财、唠叨等等数之不尽的毛病。
很明显,她嫌弃他。
而落叶玄真也嫌弃她,不过时间稍晚些,是在他们用完午饭,他问东问西时,突然发现原来沈青然以前只是个抓逃犯的!
本以为找到一个办案经验无比丰富的沈青然,他不仅可以在破案上仰仗她,而且还能义正言辞的混饭吃……
哎,靠什么也不能靠女人啊!
他们心中两相嫌弃,面上风和日丽的聊着案情。
三日为期,时间已经过去一半。凶手不知道,线索不明了,失踪者没找到,饶是沈青然这般耐性也着急了。
用过午饭,沈青然一路向绣坊走,半途被落叶玄真拉去了万福楼。
“怎的,今日没有活动,你又要存钱?”她奇怪道。
今日万福楼撤了活动,店里工人难得清闲,各自坐在柜台里面,闲聊的有,做账的亦有。落叶玄真信步来到柜台,小心拿出昨日的票据换银子。
再回到沈青然身边时,清逸俊朗的脸上笑的格外张扬,纤长白净的手指拽着明晃晃的四十两白银,伸到她眼前摇了摇,一种乡村里土财主对贫农的既视感。
“走吧!”爱财如命的道士,真是无话可说。
落叶玄真收好银子,道:“你先去绣坊,贫道还有点私事要处理,一会儿便到。”
沈青然点头,头也不回的出了门。外面晴空万里,街道热闹非凡,卖冰糖葫芦、煎饼果子、包子馒头、书画灯笼应有尽有,世界终于恢复了安宁,一如往常。
烟雨城有绣坊三间,分别是:锦绣坊、绣绮堂、烟雨坊。
这三间均在绣坊街上,其中规模最大当属烟雨坊,它开业时间最长,店铺一共三层,一、二层分别卖丝线和绣品,第三层则是绣娘的手工作坊。
沈青然一路快步过来,在烟雨坊一楼转了一圈,问了管事些问题,均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
也不能耽搁时间,于是决定去附近看看。刚出门时沈青然便在街上与一女子擦肩而过,香风阵阵。熏的鼻子难受,她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喷嚏。
沈青然回望过去,只见得那女子背影,纤腰肥臀走起路来左摇右摆,有多妩媚便有多动人。女子似感觉到身后的视线,回头一看与沈青然匆匆对视一眼,便急急转过头,步伐不自然的加快了些。
“这香味有一种莫名熟悉感?”沈青然自言自语。
突然见到不远处,落叶玄真手拿一柄三尺长剑,身背藕色包袱,缓缓走过来。一向轻装简便的道士,忽的多出一柄青光凛冽的宝剑,整个人英姿飒飒,风神潇洒。
“你这包袱和剑,打哪儿来的?”沈青然疑惑道。
“贫道,刚去当铺赎回来的。”
多落魄的道士,竟沦落到当武器的地步,怪不得这般爱财!
对了!沈青然忽然想到什么,在身上摸索一阵,拿出之前谢捕头给的死者画像,忙展开看。
苏青!刚刚那女子是苏青!
思及此处,也容不得面前的落叶玄真还端着那副气晕轩昂的形象,沈青然猛然往那女子消失的方向追过去。
“你往哪儿去!”落叶玄真在身后大声喊。
人潮中,沈青然回头看他,乌黑光泽的长发在风中纷飞凌乱,她口中说出两字,说的很慢未见其声。
苏青!
落叶玄真瞬间读懂她意思,亦快步上前轻松追上了沈青然。
“她在哪儿?”落叶玄真轻声道。
“前面,进巷子里去了。”
斑驳破旧的青石小巷里,一个女子提着篮子。走起路来左摇右摆,身穿一件藕色长袍,走的不快不慢。
两人一直尾随其后,并没有上前拦住她。出了这条巷子又进了另一条,路上也不见她买东西,篮子里面空空如也。
大概一炷香时间,那女子停在一处偏僻的房舍门口。她一番左顾右盼,见四周没有旁人,才谨慎打开一间虚掩的门,进去。
“你确定是她?”落叶玄真和沈青然藏在十米远的墙后面,他问。
“不,我确认她是苏青时,她已经离开一会儿了。”沈青然轻咬唇:“但身材、衣裳都一样,我只能说有五成把握。”
“那好吧!贫道进去,你在这里等着。”落叶玄真边说边向那间房舍靠近。
沈青然忽的抓住他衣袖:“你不是说从不跟女子动手吗,万一你们打起来怎么办?”
他笑了笑,露出白皙整洁的牙齿:“她若真是苏青,便是鬼魅。贫道收了便是。她若不是,贫道道歉走人,何惧?”
虽嘴上说的轻松,但落叶玄真步伐还是慢下来。手紧握住宝剑,一脸戒备的翻墙而入。
等待是无聊且漫长的,沈青然从一数到五的时候里面很安静,数到五十还是很安静,数到三百八十六时,门嘎吱一声开了。落叶玄真手拿着长剑,一脸和顺的出门来,里面的人临关门时,他还不住的朝门缝里微笑道歉:“对不住···实在对不住。”
沈青然奇怪,问:“怎么,里面的不是苏青?”
“当然不是。”落叶玄真转身便撤了笑,别过脸不与她视线相交,耳廓泛红。
“那我们跟错了…既然跟错,你怎么现在才出来?”
他没说话,脸范尴尬。走了好几步,回头看沈青然还在原地没动,叹口气小声道:“姑奶奶,我们边走边说,成不!”
他们果然跟错了,而且是大错特错。
原来那女子,是烟雨城的一个寡妇,丈夫死了好几年,一直没改嫁。今日出来私会情郎,却被二人当成了死而复生的苏青。
当时的落叶玄真翻墙进去,一路从院子轻手轻脚的溜进卧房,正好看见这对鸳鸯在床上翻来滚去的调情,尴尬···实在是太尴尬!
本以为,去当铺“砸锅卖铁”当东西,已是他这辈子最难堪的时候,没想今日这事儿更超过。
“这事儿,你得烂到肚子里,千万不能说出去,知道吗!”落叶玄真义正言辞的警告道。
“我又不是大嘴巴,在这城里也没什么熟人,你放心吧。”她埋头,极力止住笑。
“那你还在埋头偷笑!”一片枯叶在落叶玄真高声质问下缓缓凋零,落下。
待二人顺着街道走的没影,一双白底绣花鞋慕然出现,踩在刚掉落不久的枯叶上,发出咯吱一声闷响。
夜里,在一番马不停蹄的接连搜索后,落叶玄真和沈青然不得不承认,他们又做了一日白工。绣坊去了,城郊去了,义庄也去了,毫无收获。
落叶玄真在抱怨,沈青然亦不好受。好不容易,终于盼着各自回房休息,她才耳根清净些。
房间熄了灯,一室黑暗。她躺在床上,一双眸子睁得大大的,睡不着。查案这事儿太慢、太难、太伤神,她叹气,果断觉得抓采花贼和江洋大盗才是正途。
渐渐的,均匀的呼吸声传来,此时已是下半夜。
房外,突然响起了叩…叩…叩的敲门声,声音不大足以吵醒一向浅眠的沈青然。
翻身起来,沈青然睡眼惺忪的披上外袍来到门后,带着鼻音问道:“是谁?”
门外寂静一片,无人应答。待她清醒些,忽的打开门,客栈二楼,房间外面是空荡荡的过道,朝左右两边延伸开来,此刻一个人也没有。
莫不是幻觉?沈青然有些疑惑,再看一眼周围的情况,关上了门。
果然是幻觉。
她到床边脱了外袍躺下,刚合眼,叩…叩…叩,敲门声又响起来,难道是隔壁的落叶玄真在捣鬼!沈青然想想又否定了,大半夜的不睡觉作弄人,那道士应该还没无聊到这种程度。
这次她问也不问,直接砰的一声开门看人,还是没有…奇了怪了!
不远处嘎吱一声响,隔壁房间门开了,落叶玄真披着青衣道袍,披散着墨发,揉着眼睛声音慵懒的道:“大半夜的,你一个姑娘家——起夜,怎么这么频繁。”
“我、没、有、起、夜。”沈青然声音生硬,咬牙解释。
“贫道房间有恭桶,要不给你用!”落叶玄真还在自顾说着,完全搞不清楚状况。
沈青然懒得计较,干脆大力的关上门。落叶玄真被她关门声吓了一跳,瞌睡立马醒了大半儿,这时候的走廊上烛光暗淡,火苗晃晃悠悠的,意外的森冷。
他微动了动鼻子,打了个哈欠,慢悠悠的关上门。
黑漆漆的屋子里,沈青然在床上坐了良久,敲门声再没响起过,一切风平浪静。似乎原先那两次敲门只是虚幻。
夜已深,沈青然拗不过睡意袭来,刚躺下不久,她合上的眼睛突然睁开,房内没有点烛火,死气沉沉有一种莫名的阴冷,窗外依稀有月光进来。
微侧头,赫然发现床边站了一个人,正在阴侧侧的打量着沈青然的脸。银白的发,面上紧致的皮肤,一身惨白的衣裳——居然是那晚的粉盒老婆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