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尹家胥实用主义者的观点来看,颜悦能打仗,能使狠劲头帮着他对付员工,似乎比心慈手软、通情达理的缇香更胜一筹。并且,他在这里的年数也不短了,风传他要走的谣言一直不绝于耳,因为他把与各部门的关系搞得几乎是乱成了一团麻,公司上层也不欣赏他。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一个被人称为“战争贩子”的颜悦弄过来,任她搅和得更加混乱,说不定也是在发泄自己并不畅快的情绪呢。而随着他本性的日渐流露,他也看出缇香已经不像以前那样推崇他了,颜悦、冯恬又一个劲儿地在他耳边吹风颜悦见不得手下人比她强,资质平庸、就会照葫芦画瓢的冯恬对她构不成任何威胁,并且,提拔冯恬具有一箭双雕的作用,既可以把缇香换掉,又能压压付蓉的锐气。在利用人这点上,号称尹家胥高徒、爱徒兼助手还有什么等等一系列称号的颜悦绝对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尹家胥并不是真正爱才、惜才,他实际上的目的是用才,并且,当他认为谁冒犯了他所谓的地位与尊严的时候,他就要毁才了。他其实才是个真正意义上的小人。
马上就要出账了,有关缇香要被换掉的传闻也有了好几种版本。上面汇总的,就是这些版本中大家认为言之有理的精华版。就有要好的同事下班了跑到缇香办公室,忧心忡忡地劝似乎仍坚守着阵地、在做最后一课的缇香:“难道是众人皆醉你独醒啊,都这时候了,你还这么个拼法,你凭什么呀,你看看满办公室有像你这样认真苦干的吗,要换了我,早走了,拿着个中级职称,上哪儿吃不上口饭,还在这儿给这个没人性的家伙瞎忙,你有病啊。”听着她真诚的劝解,缇香的心里就如翻江倒海般难受。“我是有病啊,真是功亏一篑啊。我就是不甘心啊,因为付出的不计其数。”缇香迷惘地摇摇头。“缇香,我知道你这个人挺好的,我就怕有一天,我也会沦落到你这样的下场。不过,说句实话,我其实也够了,你还是赶紧找地方离开吧。就冯恬那德性,你怎么和她合作,你等她把什么都学会了的时候再被人撵走,岂不是更冤枉。”缇香苦笑。
第二天,冯恬又在众人面前大模大样地说这个月缇香出账,她要坐缇香旁边观摩,还要请教缇香一些问题。她拿出一双小孩袜子抖擞着:“缇香,我顺便给你孩子买了双袜子。”缇香冷笑了一声,厌恶地看着满脸堆笑的冯恬:“你这会儿怎么又相信我了呢?”缇香问道。“现在,你都干了一年多了,我当然相信了。你放心吧,缇香,我不是来和你抢这个位置的。你才是正的成本控制经理。”缇香冷静地笑笑:“冯恬,我也这么认为。不过,你可以把你不明白的问题写出来,我和你共同探讨一下嘛。袜子,你拿走吧,咱俩的品味不匹配。你若要跟着我学结账,我非常欢迎你坐我旁边来看着我结账,但我纳闷的是,这么长时间了,你是不是早就应该自学成才了吧,不如我主动让贤供你施展一会儿。”缇香淡然地说道。
相忘于江湖
早晨一到办公室,缇香就被尹家胥叫了过去,尹家胥看着她的目光就像看着一个路人,缇香知道此时的自己,在他心中,就像他所说的,已经成了“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了。“冯恬说你不好好教她月底结账,缇香你是个素质很高的女人,我相信你会教她的。”他用听不出感情色彩的语调说道。“谢谢您,尹先生。”缇香更是面无表情。
成本部的人都聚集到一起开会了,无论讲什么,尹家胥都把冯恬的名字放在前面,可冯恬只是茫然不解,一脸困惑却还沾沾自喜着。颜悦叉着腰和一直赞许地看着她的尹家胥相视一笑,马上气势汹汹、颐指气使地冲着失意至深的缇香咬牙切齿:“我警告你们,谁要是耽误了我出报表,我会咬她的。以后,你们凡事可以直接请示冯恬。”缇香倒吸一口凉气,却又很释然地冲她笑了笑,心里叹道:这要是拍成《焦点访谈》,谁还会相信堂堂国际闻名的大饭店的财务副总监,就这种咬人的素质。
缇香无声地笑了,她现在真是知道了无欲则刚到底是种怎样的境界了大家正要兴致不高地离开时,缇香恳请大家留步,缓缓说道:“我之所以想要在这样一个场合,说出令我心伤的这个决定,是因为我心里一直很感激这一年多的时间,你们对我工作的帮助和支持,我为此而恋恋不舍,然而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而我也真的是尽力了,我想我接下来说出的这个决定不会是你们每个人所盼望的,但我知道,却是某些人所期待和苦心孤诣甚至是用心良苦想得到的结果,都说,君子乐于成人之美,那么我想,我是不是也应该无怨无悔地成全呢!”缇香还想接着说下去,尹家胥却猛然间打断了她的话:“你们都回去干活去吧,缇香,你留下来和我谈。”
向姝走过缇香的身边,轻轻握了握她的手,低声说:“缇香,你要想开一些。”同事们也都沉默着,边回头看着缇香边心事重重地走了。
缇香听着尹家胥声音异常温柔地叫住了她,再看他那表情,也似乎比往常的横眉冷对柔和了好多。缇香按他的指示关上门,坐到他对面。“缇香你还没吃中午饭是吧。”竟然有一缕柔情飘荡在他养尊处优也日渐松弛的面庞上。“我不饿。”缇香笑了,轻轻地吐出三个字,对他的柔情重现视而不见尹家胥一惊,很快又恢复了正常,暧昧的笑容便也不再浮现。“缇香,你不要怪我残忍,是你不适合当成本控制经理。”缇香苦笑了笑,多么讽刺的话啊,她拼死拼活了一年多,将一个部门理上了正轨,他却又给了她这样一个评语。
“尹先生,虽然做成本经理不是我的选择,但我还是很感激你把这样一个机会给了我,我也真的是付出了全部的热情,你的鼓励和肯定也一直激励着我,在我迷惑不解的时候,你愿意用周末的时间给我讲课,而做了让我如此仰慕的老板的员工,我曾经无比自豪,我希望真的是我的工作令你不满意了,才使你或者是使我做出了如此难以让人接受的决定……一个连自己的眼光都不相信了的老板,又有什么可值得员工留恋呢。”缇香苦笑着,她的心,已碎得七零八散,片片都是刻骨铭心地痛。隔壁房间里传来颜悦震耳欲聋的狂笑声,和着冯恬谄媚的笑声,缇香鄙夷地笑了笑。“缇香,你非常不欣赏她是吧。”缇香沉默无语,尹家胥却高深莫测地笑着。“男人和女人的选择往往是不同的,缇香,你要明白,对于一个老板来说,他更看重一个下属的实用性,而对于一个男人来说……缇香,我需要的不是一个圣女做下属。即使你是很能干的,而且缇香,你是一个复合型人才,不见得非要在这里做下去的嘛,是不是?”缇香微微笑了笑,继续不置一词。
气急败坏的颜悦此刻冲进了办公室,她亲昵地站在尹家胥的旁边。缇香微笑地看着她,平静地说道:“我何苦要留恋一个言而无信、出尔反尔的人呢。”缇香看见难以自圆其说的尹家胥,低着头,涨红着脸,瞬间又抬起头,面无表情地低声说:“缇香,就这样吧。”
缇香点头,坚毅地对他说出“再见”两个字后,从此离开他的视线,相忘于江湖。
夜色里,人群中泪流满面的缇香,想起了“宠辱不惊,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望天上云卷云舒”这句话,痛苦地领略了其中滋味的时候,却也恍若经历了人生的沧海桑田。
晚上,颜悦来到尹家胥办公室想叫他一起下班,突然看到一封摇曳着百合花的信笺放在了尹家胥的电脑旁边,她拿起来,轻笑着:“她还挺有自知之明的啊,这种自我了断可真不错,省得我费心费力了。”
颜悦看着看着,却气得涨红了脸庞,咬牙切齿道:“他妈的,写了些什么废话。”尹家胥一愣,将信纸拿了过去,看到了上面缇香的留言:
尹先生,“如果”这两个字,曾经是您最喜欢说的,虽然,您是个极其现实的人,明白生活中远不可能有那么多的如果,而对于这场给我的心灵造成了难以磨灭创伤的职场变故来说,我曾经真的很想告诉您,如果你用了我请相信我对你一如既往的忠诚与勤恳,如果你不想用我了,也请你明明白白地告诉我,而不要用一些大喊大叫的刁难来伤害我,来淡漠我心中对您的那份我曾经无比珍视的仰慕的感觉。
我不是一个矫情清高的人,可是,对于我这样一个洁身自好的浪漫女子来说,人海茫茫中,拥有一份崇拜的心情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情啊。虽然我内敛矜持到不善于表达,可是,我以为睿智无比的你,怎么会那么轻易地就相信了你身边红颜的谗言,还是,本就现实的你,根本就不屑于这样的默默情怀,而和那些肤浅的男人一样虚荣,满足于风骚女人的如影随形
如果没有遇见你,我不知道真正地被人欣赏,会是怎样的荣耀与发愤图强;如果没有遇见你,我更不知道,真心付出却遭辜负后的那份痛彻心扉有多深;如果没有遇见你,我还会永远是一个风花雪月的浪漫女子,在俗尘中慢慢地感悟生活的厚重与沉重。而遭遇了你的弃用后,泪雨纷飞中我猛然间蜕变为一个仿佛看透苍凉的成熟女子。
在未来的沧桑岁月里,我将不会再刻意去想象一个完美的偶像,可是我依然会珍视曾经你对我的欣赏,我要好好地多爱自己一些,我要让你明白经过风吹雨打后的梅花,更有一种独特傲然的美。
与其说我是在珍视自己,不如说我不曾忘记并竭力想请你相信曾经的那份赏识。
请记住一个倔强女子的这份美好的坚持吧。
尹家胥沉默不语,面无表情地将信笺放到了抽屉里,颜悦看着尹家胥有点模棱两可的痛心疾首的表情,她也一下子惶惑起来,讪笑着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如果说尹家胥曾经异常满足于缇香对他的无比崇拜,那么,从这封缇香给他的信里,他似乎也看到了一个女子的万念俱灰和刻骨铭心的不甘心只是,他向来是个极其看重自己尊严的现实主义者,不管怎样,缇香已经是他的一段过去完成时了。
而颜悦没有想到的是,她以为冯恬肯定会将缇香的工作承担起来,可冯恬却连最基本的会计凭证都没有做出来,最后,还是向姝一点一滴地凭着缇香平时教她的,完成了月度的结账工作。
颜悦心想,哪怕冯恬这时候是条驴,她也要把她捧成凤凰,她就要赶鸭子上架。由她主导的这出用心良苦的换人好戏,她是咬着牙也要唱下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