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个男生很喜欢数楼梯。”梅子韵开始讲起来,“他来到新学校之后就开始不停地数楼梯。数宿舍楼的楼梯,数教学楼的楼梯,数办公楼的楼梯,只要是有楼梯的地方他都去数。每数完一个地方的楼梯,他就会把这些数字记下来。半个学期过去了,他几乎数完了学校里所有楼的楼梯,就只剩下最破最旧的文史楼的楼梯没有数了。”
梅子韵的声音不大,她一边讲一边往上走,就好像在讲一个身边正在发生的故事一样。
“文史楼是学校最破的一幢楼,光线很暗,每天晚上来这里上自习的人也最少。这个男生虽然很喜欢数楼梯,但是胆子却并不大,所以把文史楼的楼梯放在最后数。有个周四的晚上,他特意叫上同宿舍的一个朋友一起去文史楼上自习。文史楼只有三层,他们从东边的楼梯往上爬。这个男生一边走,一边在心里默默地数楼梯。到第三层的时候,他发现总共是三十八级台阶。”
“三层楼怎么会是三十八级台阶?”郅枫忍不住问道。
“你还挺细心的。”梅子韵笑着说,“那个男生也是这么想的。按照他数楼梯的经验,同一幢楼每一层的高度都是一样的,每层楼梯的台阶总数也一样,那么整栋楼楼梯的总数应该是单层楼的台阶总数的整数倍才对,可这一次为什么不对呢?
“这个男生怀疑自己数错了,于是下自习之后,他和舍友一起下楼的时候,就在心里默默地又数了一遍,可台阶的总数还是三十八。这是他自从开始数楼梯之后唯一的一次例外。此前即使偶尔有多数一级或者少数一级的情况,只要第二遍认真数就会数对,可是这次却连数了两次都不对。
“这个男生很倔强,一定要把事情的究竟弄个清楚。他们俩是最后出来的,除了他们俩,文史楼里面已经没有别的人了,舍友心里有点发毛,就不愿意陪他上去,他虽然有点心虚,但是还是不愿意带着这个疑惑离开,于是就让自己的舍友在楼门口等着,自己重新上楼去数台阶。为了给自己壮胆,他一边爬楼,一边大声地数着数。
“文史楼里面很安静,舍友能够清晰地听见他的脚步声和口中的数数声:‘1、2、3……36、37、38——’他的数数声到这里忽然就结束了,脚步声也戛然而止。舍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就大声地喊他的名字,却没有人响应。他喊来文史楼的管理员,两人一同上楼去找那个男生。他们找遍了整个文史楼,甚至连厕所的每个蹲位都看过了,却没有找到那个男生的踪迹。文史楼只在东侧有楼梯,那个男生不可能不经过他俩就走出文史楼。为了防盗,文史楼的所有窗户都安装有钢筋的防护栏,钢筋之间的距离很窄,不可能容下一个成年人穿过。这些防护栏都没有被破坏,显然他也不可能从窗户跑到外面去。就这样,这个喜欢数楼梯的男生在文史楼里像空气一样消失了。”
讲到这里,梅子韵不说话了,她的脚步也停住了,就那么站在楼梯的半道上。
郅枫觉得自己好像在什么地方听到过这个故事,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但是这会儿却无论如何也记不清楚这个故事的结尾了。
“然后呢?”
“过了两年,学校进行旧校舍的改造,文史楼也在其中。”梅子韵的两只脚分别站在上下两级阶梯上,脸朝着面前的楼梯继续说,“工人们在拆除楼梯的时候,在文史楼最上面的那级台阶下面发现了一具尸骨,尸骨的旁边还有一个没有完全腐朽的书包。根据书包里的学生证,学校很快就确定了这具尸骨的主人,就是两年前失踪的那个喜欢数楼梯的男生。”
故事到这里结束了,梅子韵回过头看了看郅枫,郅枫觉得她的眼神有些意味深长。
郅枫站在那里,看着面朝自己的梅子韵,竟然有些不知所措。楼梯间只有他们两个人,两个人不说话,彼此对视,就像一对放在楼梯上的雕塑。
对视了一会儿,梅子韵首先打破了沉默,问郅枫:“怎么样?听了这个故事有什么感觉?”
郅枫耸耸肩,“这个故事告诉我们没事不要数楼梯。”
“哈哈,你还比较有悟性啊,一下子就说中了。”梅子韵笑着说,随后又若有所思地说道,“可是每个人上下楼的时候,都会有那么一两次不知不觉地开始数台阶吧……”
此前偶尔数楼梯的时候,郅枫并不觉得有什么,可是这会儿听了梅子韵讲的这个故事,他却有些心里发虚了。
梅子韵讲完了这个故事之后,继续往上走,郅枫也不动声色地跟了上去。他们的脚步声,在安静的楼梯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不知道为什么,刚刚听了那个数楼梯的故事之后,郅枫开始不由自主地数起楼梯来。
“1、2、3……”
当他意识到自己在数楼梯的时候,就急忙止住,然后强迫自己把注意力转向别的方面去,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当他重新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又在不知不觉地数楼梯了。尽管他坚信,即使自己数楼梯数到第三十八级,也绝对不会像那个喜欢数楼梯的男生一样被莫名其妙地藏尸于楼梯间,可不祥的感觉还是让他强迫自己把精力分散开来。
理科二号楼共有十层,十层的楼梯就像通往天国的漫漫长路,永远也没有尽头。
终于,他们登上了最后一级台阶,郅枫忍不住回头看了看身后的楼梯。
刚刚从下往上走的时候,郅枫并没有觉得什么,可是这会儿往下看,却发现楼梯竟然有些陡峭。在他们前方的不远处,有一扇单扇门。这是一扇灰白色的铝合金门,门的上半部分是一块透明的玻璃,耀眼的光线从门外射进来,照在他的脸上。在陡峭楼梯和炫目光线的作用下,郅枫感觉稍微有些眩晕。
在这短暂的眩晕感中,郅枫的头脑中似乎涌出了一系列的幻象。他似乎看到一群人正从下面的楼梯一步步地走上来。他们排成一长溜,为首的那个人就是死了的张友祺!他身后的那些人都长着一张圆圆的、没有任何表情的表盘脸!他们在张友祺的带领下,一步步地往上挪动着步子。他们的步子均匀而有节奏感,却毫无生机,就像是一溜儿被人操纵着的没有生命的木偶!这些人走上楼梯,走过他和梅子韵的面前,接着又从那扇铝合金的单扇门中穿过,走向天井的顶端,然后毫无表情地跳下……
郅枫急忙甩了甩头,抛开这些想象,可是心里却依旧不安。那晚,张友祺或许就是这么独自一个人走上了这段楼梯,然后又独自走过了这扇门,走上了不归路。对他来说,这扇门不就是他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天堂之门吗?
正想着,一阵夹杂着树叶气息的清风迎面吹来,让郅枫的精神为之一振。他看看前面,梅子韵已经打开了那扇门,靠在门边。她的头发被风吹起来,飘动在脸颊两侧。太阳光照在她的发丝上,为她笼上了一层奇异的光。郅枫觉得面前就像是一幅镶了金边的图画,美丽无比。
沁人心脾的秋风和突然出现的这幅美得像图画一般的场景,使郅枫一下子振奋起来。刚刚那短暂的幻象给他带来的不安感也随之消失得无影无踪了。郅枫跟着梅子韵走出了那扇门,来到了理科楼的楼顶。
这是郅枫第一次来到理科楼的楼顶。
楼顶的视野很开阔,能够看到大片的蓝蓝的天空。地面上很洁净,一律铺着整齐的红褐色方砖。俩人沿着楼顶的外沿走着,俯瞰着校园的风景。已经是秋天,杨树和银杏的叶子不再绿油油的,而是开始失去光泽。在正午太阳光的照射下,叶子反射着温润的光,其中的几株树很高大,树梢差不多已经和楼顶持平。
“真美啊!”
梅子韵仰起脸来,微闭着双目,陶醉在洋溢着植物清香的微风里。郅枫也被她的情绪所感染,几乎忘记了自己来这里的目的,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的空气。
两人默默地站了一会儿,享受着这一刻的惬意。之后,梅子韵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招呼郅枫说:“走,我们去天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