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早上起床到现在,整整一天的时间,郅枫都感到有点异样。
据说人有第六感,郅枫不知道是否确有其事,但这种异样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其实细数起来,郅枫今天的生活和平时并没什么两样。这一天,他周围没有任何一个人神色慌张,也没有任何一个人行踪怪异,可是,他却的的确确感到一丝不祥的异样。
郅枫想破了脑袋也没有想出个道道来,就好像他的面前有好多个黑洞,他明明知道有一只老鼠就在其中的某个黑洞里,只要能够抓到那只老鼠的尾巴,就能够一窥它的全貌,可是这条尾巴却一直不出现。
这种感觉持续了一整天。晚自习结束后,郅枫来到了英华广场。英华广场是英华交流中心前的小广场,面积不大。这里是学校的轮滑协会的固定活动场地。
这时已经十点半了。广场上有两个人在练习轮滑,广场南边校园干道上的路灯洒下昏黄的光,照在他们的身上。郅枫看不清那两个人的模样,但是从动作上能看出来——那是两个新手。
郅枫坐在英华广场旁边的台阶上,准备换上自己的轮滑鞋。正在这时,一个念头像只鬼魅的眼睛在他的头脑中一闪,他猛地想起了一整天都感觉异样的原因——
早上六点钟的时候,郅枫醒了。他不经意地翻了一个身,猛然发现自己的床头坐着一个人。
床头坐着的是和自己头对头睡觉的室友陈默。陈默坐在床头,沉默着。他的光溜溜的脊背对着郅枫,反射着微弱的晨光。
“陈默。”郅枫轻轻地叫了一声。
陈默没有动,不知道是没听见他的声音还是听到了却没有反应。
“陈默!”郅枫忍不住大声地叫了一遍。这次的叫声有些大,竟然把下铺的王若愚和孙云曦都叫醒了,下铺的两张床上立刻传来了迷迷糊糊的抱怨声。
这时,陈默的身体向郅枫转了过来。他转身的速度很缓慢,转的时候整个身体都不动,而是以膝盖为支点,硬生生地把整个身体拧转过来。那样子就好像是一个古旧宅子里的一扇古旧的门借着门轴向郅枫这边打开来,郅枫甚至都能听到那扇门转动时吱吱呀呀的声音。
郅枫的脑海里瞬间涌出了很多东西:黑色的铁门环,腐朽的门板,满是蛛网的门洞,嘴唇抹得血红的门神……
陈默盯着郅枫的眼神很呆滞,就像一个病入膏肓的精神病人。窗外的光线透过绿色的窗帘射进来,混合成一种奇怪的绿色,映在他的脸上,很吓人。
宿舍一下子又安静了下来,下铺的王若愚和孙云曦似乎一下子消失了一般,一点声音都没有了。郅枫瞬间感觉黑糊糊的寝室里面只剩下自己和面对着自己的绿脸人。有关古门的各种幻想又加速翻飞起来,使他感到无比的恐惧。
他急忙转过身,刷地一下拉开了窗帘。明亮的光线瞬间把那个陌生的陈默和整个406宿舍拉回了现实。
陈默赤裸着上身,面对着郅枫坐着。头发乱蓬蓬的,似乎没有起来多久。
下铺的王若愚和孙云曦受到光线的刺激,也哼哼着坐了起来。很快,两个脑袋从下铺的床沿露了出来,睡眼惺忪地和郅枫一起看着陈默,准备接受每天的例行“必修课”——聆听格言。
记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每天起床听陈默讲一句格言已经成为406宿舍的习惯。他的格言短小精悍,风趣幽默而富有启迪,总能给舍友们带来欢乐。
可是今天,陈默并没有说格言。
他坐在床上,一脸茫然,给三个舍友讲了一个笑话。
他的语速很慢,像老牛拉着一辆破车行进在不知道哪里的一段坑坑洼洼的山路上。
“从前,有两个人很喜欢吹牛。有一次,他们坐在一口井的井沿上吹牛。一个人说:‘你知道吗?我爸爸十年前的时候,有一次在这口井的井边坐着,结果一不小心手表掉到井里去了。昨天我爸爸从井里打水的时候,捞出了那块手表,手表的指针还在走呢,时间一点都不差。’
“这时候,另一个人说:‘这有什么!十年前的时候,我爸爸从这口井边经过的时候,一不小心掉到了井里,昨天我家人从井里打水的时候把他捞出来,他还活得好好的呢!’
“第一个人就不服气地说:‘那你爸爸在井底下待了十年都在做什么啊?’另一个人说:‘给你爸爸的手表上发条啊!’”
讲到这里,陈默顿了一下。三个舍友都哈哈大笑起来,陈默却一点笑意也没有。他呆呆地看了看他们仨,然后又开始讲另一个故事。
这个故事和刚才的故事毫无关联。
“有一个村子,村口有一口老井,老井已经很多年了,不管是旱还是涝,井里的水从来都没有干涸过。有一天,村子里有个女人在半夜的时候跳井死了。
“跳井的女人家里很有钱。男人在外做生意,赚大把大把的票子,拿回来给女人花。虽然有钱,女人还是喜欢住在乡下。她常年一个人守着自家的小别墅,首饰盒里金镯子、银耳环、珍珠、翡翠、玛瑙、钻石,都散发着或黄或白的光。女人尤其喜欢金子,各种金首饰多得让人咂舌。
“村子里的人都很羡慕女人的好福气,女人也觉得自己好福气。直到有一天,女人的男人开着车带了一个比她年轻漂亮得多的女人进了家门,女人才知道男人变了心。
“男人要离婚,说只要离婚,家里的东西都留给女人,还可以另给她一大笔钱做补偿。
“女人泪流满面。她苦苦哀求男人回心转意,男人却无动于衷,用车载着新女人一溜烟住到了县城的五星级宾馆。女人气不过,当天晚上就把所有的金首饰都戴在了身上,穿着一身红衣裳跳进了村口的那口井。
“第二天,一大早起来挑水的一个中年妇女发现了井里的尸体,尖叫着跑回家。她的尖叫声盖过了村子里打鸣的公鸡,片刻间就叫醒了所有人。
“女人的尸体被捞了上来,就放在井边上。女人的头发散乱着,往下淌着水。女人的红衣服被水浸过之后,颜色更加鲜艳,就像刚刚在红墨水里染过一样。女人的脸色和肤色都失去了光泽,全身上下唯一散发光泽的是那些金耳环、金项链、金手镯、金戒指。
“女人的男人也回来了,他面无表情地为女人办了后事。这些金首饰都送了女人的娘家,把小别墅随便低价卖给了一个村民,就带着新女人到外地快活去了。
“娘家人检查了一下女人的遗物,大部分东西都在,唯独少了一块金表。金表很贵重,既然家里没有找到,那么一定是女人跳井的时候掉在了井里边。娘家人要找人打捞那块表,打捞的人嫌不吉利,要价很高。娘家人觉得不划算,就不再理会。
“女人的事情在村子里沸沸扬扬闹了好几天才算过去,从此之后就没有人在这口井里打水。人们宁愿走更远的路到另一口井打水。
“后来,有传言说谁谁谁半夜从井边经过时,听见井里面有人在哭。还有谁谁谁在月亮正圆的夜里看到一个满身红衣的女人站在井边照镜子,手腕上还戴着金光闪闪的金表……
“村里有两个年轻人,俩人都喜欢吹嘘自己的胆子大。他们常常争来争去,没完没了。终于有一天,两个人决定用比赛来决定胜负。商量来商量去,比赛的题目最终定下来了,就是在夜里最黑的时候顺着绳子下到井底找到那块金表。
“夜里,其中的一个年轻人按照约定的时间来到了井边。他来到井边的时候,另外那个人还没有来,他有点害怕,不敢坐在井边等,就在离井不远的一棵枣树下面坐着等。
“他左等右等也不见另一个人来,就决定回去。刚一转身,忽然发现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着一个人。借着月光,他看见那个人披着长长的头发,穿着一身血红血红的红袍子,正对着他嘻嘻地笑……”
讲到这里,陈默停住了。
王若愚两手扒着上铺的床板,问道:“后面呢?”
“没有了。”
“想讲鬼故事吓人,也不把故事编完,不厚道!不厚道!”孙云曦不满地嘟囔着。
孙云曦的爱好很特别,他喜欢听一切古怪灵异的故事,这次听了个没有结局的鬼故事,显然有点意兴阑珊。
陈默却不再说话,又开始发呆。
孙云曦和王若愚下了床,趿着拖鞋出门洗漱去了。郅枫也爬下床铺,拿出脸盆和毛巾,开始往牙刷上挤牙膏。
这时候,仍旧坐在床上的陈默说道:“刚才我讲的是这两个晚上我做的梦。”
郅枫一惊,急忙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转身呆呆地盯着他看。
“我连着两个晚上都在做这个梦。你知道我很少做梦的,就算是做梦多数时候醒过来也记不清,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梦却记得好清楚,就像看了一场电影一样。可两次了,这个梦都是到这里就结束了,这是怎么了……”
想到这,郅枫立刻确定,陈默说的奇怪的梦境正是这一天令自己感觉异样的肇始。
郅枫穿好了轮滑鞋,却没了下场的欲望。他呆呆地坐在台阶上,想着这个事儿。
“教练!”
忽然,一个快活的声音在郅枫的耳边响起。他急忙回过神来,发现面前站着一男一女,就是刚才自己看到的那两个新手。
郅枫认出面前的这个漂亮女生是新闻学院的尚娜娜,和自己同样都是大二,这个学期初刚刚加入轮滑协会。那个男的没有穿轮滑鞋,似乎是专门来陪练的。
郅枫大一刚入学就加入了轮滑协会,担任技术部长。轮滑爱好者们被称为“刷子”,凭借精湛的技术,他自然就成了协会里名声最响的“老刷子”了。
尚娜娜是今年协会招新的时候才刚加入的,由于这个女生长相甜美,所以郅枫对她印象深刻。
郅枫嗨了一声,算是和他们俩打招呼。
“这是廖蒙,和我们同一级。”尚娜娜说着抱住那个男生的胳膊,向他介绍道,“这是我们协会的总教头,郅大教练。”
郅枫大致知道了他们的关系,笑了笑,“我叫郅枫。”
“教练,我有一个动作总也做不好,你能不能给我示范一下?”
尽管这会儿郅枫没有运动的兴致,不过培养新刷子对他这个技术骨干来说义不容辞。于是他还是勉强站起来,为尚娜娜示范动作。此后,那个叫廖蒙的男生一直在旁边站着看,就像一个恪尽职守的保镖。
陪尚娜娜练了一会儿,郅枫感到有些尿急。看尚娜娜基本上掌握了动作技巧,他就与这对情侣告了别,收拾了东西,朝广场西边的理科二号楼走去。
二号楼是新建成的理科楼群的一部分,在楼的东侧面朝英华广场开有一个不大的门。这扇门24小时开放,白天的时候进进出出的人很多,这会儿却没有人迹。二号楼的很多房间都已熄灯,整个二号楼就像一个胖墩墩的人一言不发地坐在黑沉沉的夜色里,俯视着周围的一切。
郅枫学文科,对理科楼的感觉并不亲切。不过这会儿尿意的压迫感还是让他快速地向那儿走去。
尚娜娜在廖蒙的陪护下继续练习着轮滑技术,她不经意地转了个身,看向理科二号楼。
黑幽幽的夜空中没有一颗星星,夜空下是黑黢黢的理科二号楼。楼内的灯光不怀好意地躲在门内的大厅里,仅仅有一小部分透过二号楼东门大厅外的茶色玻璃照到外面,悄悄地照射着门外的路,而郅枫正踩着那条路一步一步慢慢地走向二号楼的东门。
尚娜娜忽然觉得理科二号楼很像西方恐怖故事里的一座古堡,古堡里有长鼻子、满脸皱纹的老巫婆,有到处盘旋、吱吱叫着的吸血蝙蝠。
尚娜娜似乎感觉到一种不祥,她想喊住郅枫,结果一不留神,脚下一滑,就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等她爬起来的时候,理科二号楼的东门外已经没有了郅枫的影子,只剩下昏黄的光照亮的那条小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