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久未逛街,又兼戏弄了个人心中愉悦,杨久言倒也有了几分兴致,两人说说笑笑地在街上走走看看。
新泽街不比龙藏浦沿岸的富丽堂皇。两边的屋宇却也是鳞次栉比,茶坊、酒肆、脚店、肉铺、庙宇、公廨各色齐全,有专门经营绫罗绸缎、珠宝香料、香火纸马等的老店,也有药房、郎中、看相算命等各行各业,可以说是应有尽有。
大的店门首还扎“彩楼欢门”,悬挂市招牌旗帜,招揽生意。街市行人,摩肩接踵,川流不息,有做生意的商贾,有看街景的士绅,有骑马的官吏,有叫卖的小贩,有乘坐轿子的大家眷属,有身负背篓的行脚僧人,有问路的外乡游客,有听说书的街巷小儿,有酒楼中狂饮的豪门子弟,有城边行乞的残疾老人,男女老幼,士农工商,三教九流,无所不备。轿子、牛车、马车、平头车,甚至还有从沙漠中牵来的骆驼,形形色色,样样俱全。
等新鲜劲一过,杨久言有些乏了,江明昌察言观色,建议到茶坊中坐坐。
杨久言看了看人来人往的茶楼,摇摇头,表示没有兴趣。
江明昌并不勉强,左右环顾,却见不远处的小巷子里有摆摊的放了几张桌子,倒也是人满满当当,“那冰碗子似乎做的不错,吃的人恁多,不然我们今儿也尝尝?”
杨久言看他一眼,却似望进两汪深潭中,心中一动,应了声好。施施然走进小巷,正好空有一张小桌。两人刚坐好,一旁帮着摊主的女子就走上来,问他们吃些什么,要几碗。那女子很有些眼力见,瞧出了江明昌和杨久言的衣饰神态不凡,却并不多推荐其他。
江明昌做了主,道:“先上两份冰碗,两碟新鲜果子。”
很快,冰碗和果子很快就被端了上来。“碧荷衬出清新果,顿觉清凉五内生”果然形容的十分贴切,叫杨久言不由又添了三分吃兴,边吃,她边东瞅细看,发现在这吃的人衣着都不差,一看就是家境殷实的,便暗暗称奇,脸上不由也带出了三分。
“京城确实不一样。”江明昌微微一笑,像是为她解惑,又似感叹。
杨久言眼珠灵动的转了转,说道:“确实,京城确实不一样。”
同样的一句话,两人显然用意不同。相视一眼,皆从彼此的眼神里看懂了对方的心。杨久言抿抿嘴,咬着清爽适口的莲子,抬眼看到正经坐在对面的江明昌,丰神俊朗,眼角眉梢却又似带着疲惫,想到一事,便就问了:“你......可后悔?”
可曾后悔?
两年来,每个夜深人静的晚上,每次拼搏奋斗的途中,那种不甘、仇恨、挫败,都叫江明昌胸中胀痛,寝食难安。“我后悔当初自己眼界浅,看不清人,害得父亲惨逝。”他语气之中,带着深深的伤痛。
江明昌常问自己,亦常伤痛,本不该对人言的话,在杨久言清澈的眸子下,却一一道出。
但有两件事,他是确定自己不后悔的。一不悔用用全部家财为代价救出父亲妹妹。尽管父亲因狱中重刑而伤重,出狱不久便长眠不醒,尽管从那之后他再不是人人艳羡的富家公子,而是一贫如洗,甚至常遭追杀的穷途末路之人。二不悔进入“一加”。虽然东奔西走,居无定所,他却时常能感受到自己的作用,感受到来自那个人的关怀,力量和温暖,充斥他渐渐变冷的心,时常温温软软。
“当年我表哥传信与我,道遍找不到你,那时,你去了......?”在这深街幽巷,群相环绕中,两人谈兴渐浓,杨久言趁机将疑问说了出来。
听见她问,江明昌在碗中拨着纯白的瓷勺子的手不由顿了一顿,眉眼间却奇异的带了股戾气,好一会才散开,清浅地对杨久言道:“去了个......封闭的地方,看不到外面,听不见波动,得不到讯息,是以才半年没有消息。”
语调淡然,却有着暴风雨后的颓败。杨久言自不信那是个普通所在,她曾猜过江明昌那时定是艰难万分,可哪想到还曾遭遇这般险境。
“后来在书信上,你怎么也不说。我当时着实有些着急,未曾考虑到你......就累你东奔西走,抱歉。”一年多来,这句抱歉始终梗在杨久言的心中。虽之前两人关系也不错,可当时他丧父未久,形神必定抑郁,听刚才之言,显是又历经了很大的波折才能重得联络,但那会一加刚开不久,生意十分火爆。自从联络上江明昌,她便动了心思开分店,于是着人领着亲笔书信找到江明昌,邀他合作。如今方晓,又叫杨久言如何能不说。
江明昌墨色眼珠似有流光溢彩闪动着,深深切切的看坐在对面的女孩。女孩去年及笄,发式本该千变万化,更可佩戴娇美动人的头饰,可她呢,只在发髻上插了两支镂花的木簪,着淡绿色对襟的褙子,两襟离异不缝合,亦未施襻纽,袖子宽宽,长及膝,下穿白色襦裙,飘带上挂有碧玉环绶,较之旁人,实在是简朴。虽相貌平凡,身材依然浑圆,气质却是淡雅恬静,舒适得体。
这一瞧,不过须臾,却叫江明昌脸上微热,见杨久言并未注意到自己失态,干咳了声,方道:“我却很感激你.”感激你并不用有色的眼睛看我,感激你一如既往的信任我,“谢谢你能说这些。”
再抬头,却望进杨久言的眼睛里。两人相视一笑,竟是十足的默契。
回到第一居已是傍晚。一下午逛下来,杨久言并不多累,甚至亲自到厨房,准备烫碗米粉。浸好米粉,选一根笋,切成丝,割了一块精瘦肉,用黄酒、酱油、盐巴、蒜头腌好,又将香菇切丁,木耳切丝、香葱切段。待烧火丫头点好火,便倒了些许油下过,等油一热,将切好的笋丝放进锅,只听见“哗”的一声,烟冒了上来。
烛火晃动,更显现出她皮肤如玉,江明昌站在水缸前,只觉得此时的杨久言无比的沉静美丽。
杨久言惊觉是他,打趣道:“古语不是有云,‘君子远离庖厨’?”
江明昌丝毫不受她影响,微微一笑,眼中情意满满。
题外话:
我会一步一步爬向你......江明昌,快快露出身份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