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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法不可欺

1

公孙雅倩头脑乱极了,生活中的天崩地裂,人生舞台的灯光变幻。尽管她是一个律师,尽管她是舅舅眼中的才女,可是,她的头脑中仍然是乱麻一团。理不清!她无论如何也理不清这团乱麻。怎么搞的?她,公孙雅倩竟然住进了这里!连大市看守所的女监舍!

天花板上是一个昏黄的灯泡,而且,通宵不灭。邻床的肥婆呼噜震天动地,头床的悍妇横眉立目。她无论如何也睡不着,辗转反侧,时间稍停,那个肥婆呼噜中断,一声大喝:“咕哝什么?不愿意睡觉滚床底下去。”

雅倩立刻不敢再动了,尽管是长夜难眠,她也得挺直身躯微合着眼睛慢慢地消化。无奈啊!这里不是她的律师事务所,也不是她的家。这些无理女人的呵斥,她只能忍受。她不可能反抗,她没有反抗的本钱。第一,她没有力气不是对手;第二,她也不能动手,她是一个知识女性。

公孙雅倩脑海里幻化出无数个图案,有的是真实的,有的是虚幻的。

她的脑海里出现了一个青年,眉清目秀并有着雪白牙齿的一个青年。他剃着光头,裸着上身扣着一个马甲。胸肌很发达,心窝处刺有一个张开大嘴的豹子,左臂上刺着一个“忠”字,右臂处是一个展翅欲飞的鹰。

公孙雅倩很有兴趣地看着他,心里盘算:从面相看倒是像李方舟,典型的一个美男子。从体形上看,典型的一个球员。她的身边坐着李方舟,公孙配合他来接见提审。

青年看了他们一眼,大乎乎地坐下,没等她们开口他就说道:“大哥又把你们打发来了?大哥真是多余,我向北跟着他也不是一天两天,说过的话我不能忘。不管是公安局还是检察院,刀架在脖子上我也不会改口。”

向北说得斩钉截铁,钢牙错咬,眼睛里是一股蛮横的光。

对于雅倩来讲,她的心中一滚过一丝战栗。在她的律师生涯中这是她第一次代理刑事案件,而且是有李方舟的陪同。她没有见过这样的被告,也没和这样的被告打过交道。因此,在向北的目光向她扫来的时候,她的目光赶紧移向了别处。

向北紧接着对李方舟说:“李哥,给颗烟抽呗?”

李方舟眼睛向审讯室的外面看了一眼,向北立刻说:“放心,都是大哥的朋友。”

抽着了李方舟给他的烟,他一面喷云吐雾一面说:“李由这小子,纯粹是个怂包。叫公安局的一忽悠,什么都说了。你放心,我和公义都是按照你交代的方式说的。大哥也传进话来,让我一切都听你的。今天,你们就是不来,我也知道怎么做。”

向北的话明显然让李方舟舒出了一口气,但是,他指了指胸前戴着的一个奇怪的徽章仍然叮嘱他道:“李由这边儿一会我和他谈,你在里面还得管住他。千万不能说出真相。你这边要是交代了,不但你们完,我也得跟着栽,还有你大哥都会有麻烦。”

李方舟说的是真心话,因为,他与雅倩商量后,曾经找过雅倩的舅舅。赵日潭非常地深沉,他说:“反正这件事如果是事实,向北可以免予起诉。如果是假证,不但他们完,你也完。”

看起来是没有退路了,李方舟只能鼓足勇气往前走。第二天,他领着雅倩就来到了看守所。

“放心!李由是我一时疏忽,忘了管教。我咳嗽一嗓子,他马上立正。这样的事儿再不会出。”向北一挥手。

看向北如此自信,李方舟的胆子也大了起来,他压低声音再一次告诉他们应该如何说。向北站起来告辞的时候说:“李哥,你回去告诉大哥,给我买十条中华,十条黄鹤楼。除了我,这里还有这么多管教大哥,我不能吃独食啊!”

公孙雅倩听后,心中非常地不屑:这人如此狂妄,他们家开烟草公司的?

然后是李由、公义,三个青年,长相不同,声音不同。可是,雅倩有一种感觉,他们的语气却是惊人的相同。张扬、狂妄,仿佛是他们的通病。

一番叮嘱下来,看守才出现在接见室。他向李方舟笑笑,然后回头带着疑犯就走。雅倩觉得那笑容很诡谲,很莫测,意味深长。

离开看守所,李方舟一句话同样使雅倩感到意味深长:“许波真是手眼通天呐!”

雅倩心里不服,她说:“鬼道!”

李方舟立刻沉默,再也没有说话。也许,公孙雅倩一句话点到了他的心里。

她慢慢地、轻轻地翻了个身,这次还算不错,可能是没有声音。那个打呼噜的肥婆并没中断雷鸣般的鼾声,也没有人呵斥她。她的脑海里又出现了一个画面,那是在她们的律师事务所。

这里是一个大厅,所有的人都在自己办公桌的四周围了一个不到一米的围栏。那围栏轻巧漂亮,站起来,可以看到同事。坐下去,就是自己的天地。据说,这也是与国际接轨,这叫蓝天作业。许多人都在一个大办公室,许多人之间没有秘密,因此,也就杜绝暗箱操作。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可以减少腐败的发生。

这个大厅里八张办公桌,六名律师,两名法律工作者。李方舟与公孙雅倩是律师,他们在最里面的两个桌,是雅倩特意调整的。

有人敲门,门是开着的,雅倩抬头发现来者是在敲开着的门。有人在边上喊道:“请进!”进来的人很瘦,刀条脸,后面一个也很瘦。但是,他们立刻吸引了所有的律师们的目光。原因很简单,他们穿着警服,原来是两个警察。这应了一句话:无事不登三宝殿。也就是说,到了医院,估计是为了看病;进了饭店,估计是为了吃饭;那么,警察来到这里,估计应该是为了执法。

果然,两个警察走到李方舟的面前,其中那个刀条脸很客气地问道:“这位是李方舟吧?”

李方舟没等回答,公孙雅倩抢先说:“是,这是我们李律师。”

刀条脸一挥手,另一个瘦点的警察从臂弯里夹的公文包里拿出一张纸。然后,他声音很低,然而却不比惊雷的效果差多少。因为,他声音叙述的内容是雅倩无论如何想不到的:“李方舟,依据刑法六条一款的规定,你被青云区公安分局刑事拘留。”

李方舟先是惊愕,后是紧张,再是愤怒。刹那间,他的脸色绝对不亚于六月天,顷刻间变幻无常。等那个警察给他戴上手铐后,他叫道:“凭什么?我是律师!”

刀条脸很沉着,一字一顿地说:“你不知道吗?伪证罪!”

李方舟不喊了,他的脸色苍白,继而转向公孙雅倩说:“找一下舅舅。”

话音刚落,外面又进来两名女警察。她们走到公孙雅倩面前问道:“你叫公孙雅倩吗?”

“是,我叫公孙雅倩”没人替她回答,她只好自己说。

接下来,是一样的程序,一样的方式。

终于,他和她,两个分别上了一样的车,进了同一个地方。

雅倩明白了,她被带到了看守所。连大市监狱!

她颓丧极了,木然地接受悍妇的一切指令。在遭受一切羞辱之后,她被允许躺下。

简直是不可思议,她公孙雅倩怎么来到了这里?她长出一口气,那气缓缓地,从丹田的深处呼出,喷向被昏黄灯光包裹的空间。紧接着她的眼泪夺眶而出,并且再也止不住。

终于,阳光射进了一尺见方的铁窗。悍妇立刻发布命令:“9号,倒毛罐!”

合衣倒卧的公孙雅倩努力爬起,肥婆一声大喝:“怎么、没听着?”

紧接着公孙能感觉到,大腿处着实挨了肥婆一脚。她明白了,自己就是9号,而毛罐自然就是尿罐。所有人一宿的尿液就由她来倒,这是她的“徭役”。

公孙雅倩在这里似乎失去了自我,一时间,她有些不知道自己身为何人!

终于,看守拉开了铁门,有人喊:“公孙雅倩,提审!”

一个女警察带着她穿过漫长的走廊,两侧的铁窗里射出惊讶而漠然的目光,这目光落在公孙的身上,她格外难受。女看守在她的身后嘟嘟囔囔:“公孙雅倩,什么名字?真啰唆!和人一样挺麻烦的,前面一样,后面一样。”

这话都没有意义了,公孙雅倩听到无非是喝了一口白开水,一点也没有刺激。真的,人到了一定时候,很多东西都没有了意义,包括人夺人抢的金钱。

走进审讯室,她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刀条脸。她已经知道,那人就是青云区公安局预审科长习海。躺在监舍里,她也对自己的行为梳理了一番。实际上,李方舟带着她那就是犯罪。他们的犯罪不是针对他人,他们所针对的严格地讲就是这个习海。他是警察,而且是个预审员。改变疑犯口供,改变案件性质,不就是和预审员叫板吗?远看,他们是在戏弄法律,近看,他们不就是戏弄具体执行的警察吗?

没有李方舟在身边,公孙脑海里逐渐清醒。也许,她陷得太深,情海无边,一个李方舟使她乱了方寸。另外,也是她涉世太浅。公孙雅倩在一番痛哭之后,她也想了很多。人生的巨大落差,让她明白自己所学的法律的确是一部高压电网。对他人是这样,对于她,一个律师同样如此。

“请坐!”没想到,习海如此客气,这让公孙雅倩从心里对他产生了一种好感。

“谢谢!”她坐到了习海的对面。多少次,她曾经坐在习海的位置上,可现在,她坐在了她不应该坐的位置。

果然,习海开口:“公孙律师,实际上那个位置不是你应该坐的。你把自己陷得太深了,你怎么能一而再、再而三的与李方舟去教唆那些被告,让他们去翻案?你身处险地,你却不自知。现在,你后悔了吧?”

公孙木然地点点头,脸上还有泪痕。

习海继续说道:“你不要认为我是危言耸听,我可以告诉你。你们的接见室里,我们的监控录像并没有失灵。有人是向你们发出错误的信息,你们也是受了误导。”

原来如此!公孙想起了,那个看守诡谲的一笑。

她的精神彻底崩溃,眼泪再一次流了下来。

“公孙雅倩,我们知道自始至终你都没向疑犯教唆什么。可是,你依然是同犯。这一点,不需要我和你解释吧?但是,你记住,我们公安对于犯罪人员是看得清的。谁是故意犯罪?谁是随意犯罪?接没接受委托人的钱财?有没有与委托人的密谋?我们都有所掌握,有所分辨。我们办案多年,我们肯定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今天,我希望你能配合我们,将所有的事实搞清。请你相信,公孙雅倩律师,只要你讲清事实真相,我们一定会秉公处理。公安警察也绝对不是想将谁一棒子打死,我们还是希望能够做到惩前毖后,治病救人。何况,你年轻,刚刚踏入律师界,前程似锦。我们也不希望,一朵花儿早早枯萎。”

真没想到,叫习海的警官有如此好的口才。他说得有理有据,所有的话都直入公孙雅倩的心坎。公孙雅倩此刻听起来,这话是如此亲切,如此鞭辟入里。所有的话似乎都是在为她着想,为她指出一条明路,她要是再不走可就不懂道理了。

“习警官,我说,我将我所知道的全部告诉你。”一席话,公孙雅倩早就按捺不住了。现在,她没有什么别的想法,她就是希望将他所知道的,甚至是所猜到的,全部告诉习海。因为,目前,这个习海是她全部的希望所在。她绝对不能浪费这个机会,监舍里的悍妇实在是太可怕了,她不想回到那儿去。

“给她一杯水。”习海指挥身边一个女警官。那个女警官,用一次性的杯子给她倒了一杯矿泉水。

“好吧!公孙雅倩,说吧!我们会把你的供述记录在案的。也会考虑你的表现。”

七天之后,刑拘到期,公孙雅倩被释放。原因,当然是罪行轻微。

2

连大市是座海滨城市,这里不缺水,却缺雨水。常常是天空阴得可以滴水,但是,一阵风来又是云散雾开。即使是六月天气,也是雷声隆隆雨点稀少。

走在傍晚的马路上,一阵雷声传过,天下掉下几个雨滴。这雨滴掉在身上凉飕飕的,一时间,马路上徒步的人们加快了脚步。很多人跑进了街边的商店、超市,欲借那儿的一方“宝地”避开零落的雨花。

赵日潭不为所动,尽管雨花打在赤裸的臂上凉意森森,可他仿佛没有了感觉。自从下了公共汽车,他就这样信步走着,不快也不慢。

他穿着一件白色半袖衫,一条藏蓝色制服裤,一双圆头皮凉鞋。加上他“聪明绝顶”的头和腋下夹着的方形公文包,谁看谁都会在第一眼印象中给出“公务人员”的结论。赵日潭处在半百的年龄,人生的金秋时刻。可是,突然之间他感觉力不从心,有一种被淘汰的感觉。这感觉非常地不爽,这使他的步伐四平八稳,根本就没在乎清凉的雨丝。

下班之前,检察长找他谈话。他向五楼进发的时候,心中就涌上了一种预感。机构改革,他这个年龄到了让位的时刻。别看他就是一个检察院二科的科长,然而,他是人大下文的副处级检察员。这官没有也罢,有了,一旦失去总会有一种失落感在心头。大概,检察长是要他让位吧?

带着这个疑问,他推开了检察长的门。

没出所料,十五分钟简短的谈话:根据工作需要,组织决定你到反贪局去工作,级别不变,仍然是副处级。职务不予保留。当此机构改革这是大势所趋,你是老同志,我不说你也明白。我们院里还有要离开领导岗位的老同志,你要做好带头工作。

院长没罗嗦,也没征求他的意见,事情就这么定了。

下班后,他挤上了公交车。说起来,这个赵日潭是院里的廉政模范。他没有车,衣着也非常普通。虽然是挤公交车,全院他总是第一个先到,最后一个离开。但是,即使是模范也逃不脱这个结局。岁月无情,人生如梦,谁也抗拒不了自然的更替。他明白,虽然是到反贪局还有他一份工作。可是,他的心里还是充满了英雄迟暮的感觉。

不知是赵日潭做得对,还是这雨就是下不大。快到自己居住的小区了,雨过天晴,西边云隙里射出一绺阳光。阳光血红,赵日潭突然想起“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的诗句。

他加快脚步,走进小区。

那天晚上,他让老伴炒了几个菜,着实地喝了一把。他想求一醉,可在半醉之间,他再也无法下饮。朦胧中,他哼起了小曲:“早也盼、晚也盼。”

正在他进入状态时,家中的电话响了。

老伴先接电话,然后,她拿着话筒说:“老赵,找你的。”

老赵起身接过电话,对着话筒大声说:“喂,哪位?”

“赵先生,声音这么大?看起来,年龄虽然大了,底气仍然挺足。”电话里的声音很有磁性,是听起来很入耳的那种。可是,赵日潭听不入耳了。不知为什么?此刻,他最烦的就是有人说他年龄什么的。他毫不客气地扔下电话,口中愤愤地嘟囔道:“臭货!”

酒喝得身上发热,他就穿了一个小背心。可能是烦躁,他将那个小背心也脱下来甩到沙发上,眼睛怒视电话。

果然,既然是找他,决不能因为他扔下话筒就结束。不到一分钟,那电话铃声再一次响起。“嗯!”这一次,他是用鼻子轻轻地来了一声。

“赵哥,你真逗!兄弟真没想到你的心情这么好,世间事真不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电话里的声音不以赵日潭的举动为怪,仍然很风趣地说道。

可能是酒的作用,声音是这么熟悉却想不起来是哪位。赵日潭无奈中说道:“兄弟,你是那位啊?真就没听出来,抱歉!”

“哈哈,可以理解!兄弟许波。”

“啊啊、啊啊!”赵日潭脑海里立刻浮出满脸丘陵般长满了疙瘩的许波。

说起来,他和这个许波并不熟。那一次也是电话袭击:“赵科长,你好啊?我是新时代的董事长,我们在一次宴会上喝过酒,我们当时坐一个桌。”

来者在电话里先是一番自我介绍,声音非常清晰、也非常自信。赵日潭立刻判断出,这人是个有身份的人,也许他在某一个场合有过接触。

对方一点也不尴尬,继续说道:“不好意思,冒昧打扰,实在也是情不得已。兄弟公司的员工出了点意外,案件过不几天就要到你那儿,有点情况想向你反映一下。”

这一下,赵日潭立刻明白。他的语言再不迟疑:“那没问题,你可以到我的办公室来,我等你。”

这话说得是公事公办的意思,对方还是不依不饶继续在电话中说:“我觉得这样的事还是直接找赵大哥为好。有话说,公门里头好修行,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的员工都十分年轻,你能高抬贵手,给他们一点自由,他们今生今世都不会忘记你。”

于是,他语含玄机地说道:“我当然想,不仅是年轻人,什么人我也希望他们自由。但是,法律无情,犯到了我也没有办法。”赵日潭看了一下周围,正色说道。

“哪里?赵科长客气了。谁不知道你是检察院的业务尖子,一个小小的伤害案件岂能难得住你?放心,我许波也是在社会上混的人。谁对我有恩,我肯定会涌泉相报。只要赵科长给我面子,我的新时代就是赵科长的招待所。”

“嗯!”赵日潭用了一个模棱两可的单字。

许波何许人?他立刻像牧羊犬一样,灵敏的嗅觉闻到了他想要的味道。他马上说道:“赵科长,电话里说话不方便,我想和你当面谈谈。告诉我你家的地址,我今晚9点去拜访。”

“吴泰花园,B栋601。”

放下电话,赵日潭心中暗暗赞许:此人是个行家。

一对一的,事情可办的,他会收。事情办了,当事人花钱免灾,乐得一个心理满足。花钱的人不说什么,还有谁会说什么?

有人在场,事情不可办,他会拒绝甚至是把钱交上去。动静很大,领导会让他当一个榜样,教育全院。于是,他也就理所当然地成了廉政第一人。

果然,此人如钟表一样准确。9点整,他的门铃响了。门开处,一条汉子,脸上成熟行事稳重的汉子踏进客厅。赵日潭脸上没有笑容,平静地招呼道:“请进!你就是许波?”

“大哥,我就是许波,认识你很高兴。”来人一开口就免掉了一个“赵”字,直呼他为大哥。这很迅速地拉近二人的距离,符合赵日潭的预料。

路过客厅,赵日潭停都没停,直接引领来者进了他的小书房。

接下的事非常简单,唯一复杂一点的就是让他的外甥女撞见了。不过,这无所谓,自己人。

事情还没有结果,他竟然从二科科长的位置上下来了。这让他始料不及,难道,许波这么快就知道了?从接到许波电话并知道对方是许波时起,赵日潭心里陡然升起这么一个问号。

“大哥,听说你被调到反贪局了?”带有磁性的声音立刻就回答了他心中的这个疑问。真神了,怪不得许波是个人物。

“是啊!年纪大了,感谢领导的照顾。”赵日潭敏感地,原则地答道。

“大哥,我这人实在不愿意撒谎,尤其我们哥们一场,我更是要实话实说。”许波很好地做了一个铺垫,这让赵日潭意识到了他的意思。不过,他还是想不出许波会如何?大脑一片空白之际,他没考虑好如何回答。

“大哥,真不好意思。一方面我这儿经营不好,资金周转不开。另外,我和你说,这件事我还得办。不管找谁办,我都得花钱。大哥,无论如何你得帮帮我。”

一时间,赵日潭可能是酒喝多了,也可能十万元钱往里进得容易,往外拿出却心犹不甘。尤其是他刚刚离开科长的位置,许波就打上门来,这让他心情更为不爽。他慢慢说道:“你的意思我明白,可是,卷宗我们已经退回去了,事情办得如何那可是你的事。虽然,现在我不管了,但我还是可以说话的。”

“赵哥!”语气有些变,称呼也变,“我办事总愿意预防万一,我今天是录音电话。那天,我们在你的小书房里,我也用了一个微型录音机。如果,大哥能说话算话,事情按着我的要求。咱们什么也不说,否则……”

赵日潭怎么也想不到,这个许波真就拉下脸来,手段真就险恶。他的手臂感觉无力,一个话筒似乎重如千钧。

他终于明白,今天,他离开科长位置的余音是什么。失去权力的同时,还应该失去什么?这是理所当然,必须承认的事实。

于是,他说道:“好了,你来吧!”

“好,大哥还是我的好大哥。让我过了这一关,什么都好说。”许波不愧是场面人,达到目的,他的话仍然是那么带有磁性,仍然是那么好听。

还有什么说的呢?再说都是无用。赵日潭放下电话,酒已经醒了一半。再一想,又算得了什么呢?人生的最终还不是来自于泥土,回归于泥土。

罢了,他抽起一棵烟,默默地坐在书房里。他不想出来,也不想见老伴,他静静地如一尊雕塑般将自己放在书房里。

很长,起码赵日潭认为很长的时间,终于来了敲门声。

赵日潭清醒了,一面想着用何种脸色应对许波,一面召唤老伴开门。

老伴将来人拎到书房,赵日潭琢磨还是应该以微笑应对许波。再怎么样,也得有点风度,决不能让他觉得自己失魂落魄。

可是,他大失所望。来者不是许波,来者是一个悄无声息的人,甚至他走路都没有声音。表情木然,甚至可以说就没有表情。他脸上的所有肌肉都是死的,是板结的。只有他的眼睛是活的,但那里很深冒着冷气。这样的人,一进来,赵日潭就感觉到身上发冷。情不自禁地倒吸一口冷气,迫不及待地说道:“你、你是谁?”

那人不说话,递给他一张纸条。赵日潭接过一看,上写:收到人民币拾万元。上款系还借款,签名是许波。

真是天衣无缝!

赵日潭拉开写字台,原来那台面是活的,底下有个暗箱。十万元还在纸包里,他双手交给章敖。

3

自从那天午夜鲁军接到那个奇怪的电话起,每天的那个时候鲁军几乎都会突然醒来。父亲鲁大治苍白的面孔挥之不去,李原海仍在的消息没有引起他的兴奋,也没有引起他的激动。反而,一种压抑如乌云般笼罩于他的心头。

不知为什么,面见傅志,与狄凯共饮,他都没有提起此事。也许,那种场合不允许。可是,傅志与狄凯对老爸鲁大治都表示了不同凡响的感情,顺便提起也无不可。但是,他还是保持了他寡言少语的习惯,像一个排泄功能良好的下水管道一样,不停地向喉咙里倒酒。直到狄凯躺倒,他也没说李原海一个字。

他不会醉的,他从来不知道什么叫“醉”。

可是,听到李原海健在的消息他的心醉了,麻木了,不知所以了。李原海与他应该是不共戴天之仇,鲁大治正值英年,如果依然健在对于鲁军来讲该是多大的帮助。协助公安,擒获李原海为父报仇,应该是他起码的做人职责。

犹豫过后,他还是在他的海鲜城里要响了傅晓梅的电话:“喂,晓梅!”

在得到傅晓梅肯定的答复之后,他说:“晓梅,你有时间给我找找你那个律师同学,向他问问他诉讼时效是怎么回事?”

“你是说李方舟吧?不用问他了,他自己都进了监狱。这样的事你还是问我吧,稍等!”傅晓梅说得十分轻松。然后,她就放下了电话。

鲁军愕然:稍等?可是她再也没来电话。这不禁让鲁军想起了李方舟,他怎么进了监狱了呢?

鲁军记得,李方舟是许波聘请的律师,如果他进了监狱应该与他代理的案件有关系。他了解许波,许波肯定会强迫他去做一些意外的事情。而这个李方舟,在鲁军的眼里不过是个外强中干的角色,他怎么能抵挡得了许波的软硬兼施?

他突然有了一个想法,李方舟是李原海的儿子,通过他能否找到李原海?

他正在思考这件事,有人敲门。他抬头一看,进来的是傅晓梅。鲁军明白了,她的稍等是这么一个意思:她让他在办公室等她。

自从鲁军走进傅家,两个人已经要天天见面了。傅晓梅听了鲁军的电话,借机开车赶来,一进门她先叫:“军哥!”

鲁军微微一笑算作招呼,晓梅径直走到他的跟前将他身边的一个笔记本电脑打开。鲁军有点疑惑,但是,他不但没说话反而将他的位置让出。晓梅坐好在电脑上好一阵忙活,然后她叫道:“军哥,你来看。”

鲁军上前,原来晓梅调出来的是他在电话里问的“诉讼时效”的解答。鲁军看完以后,点了收藏,准备有时间认真看。然后才说道:“晓梅啊!我接了一个匿名电话,告诉我杀死我爸的凶手还活着。我想,他既然活着就终有一天被抓获。我听他们说法律上有诉讼时效一说,这当初没有抓到,现在抓到还能不能审判他?因此,想让你问问那个律师。没想到这电脑里就有,我真笨。”

鲁军似乎在向她解释要问这诉讼时效的动机,样子憨憨的,晓梅启齿一笑。她说道:“是笨!办公桌上就有,何必求人?再说,你不知道他的爸爸就是李原海?”

鲁军当然知道这一点,可是,他却惊愕地瞪大眼睛说:“是吗?怨不得这小子怪怪的,因为啥被抓的?”

“具体事我也不知道,听说是串通犯人作假证吧?定的是伪证罪。事情挺复杂呢!有些材料我也是刚刚拿到。”晓梅说到这里,她好像突然发现了什么,又说:“哎呀,真的!那个匿名电话的事你怎么不和爸说啊?还有狄叔,你告诉他们,让他们查一查。”

晓梅有时候当着鲁军的面就这样称呼傅志,私下里也和鲁军称呼咱爸。鲁军也是默认,毕竟这是早一天、晚一天的事。她提的建议理所当然,鲁军又是憨厚地一笑说:“忘了!”

晓梅瞪起她的丹凤眼,责怪地说道:“什么事都可以忘,这事怎么能忘?怎么我们也得对得起鲁伯伯的在天之灵啊!没有机会我们无能为力,有机会一定要捉住凶手替伯伯报仇!”

晓梅对鲁大治没什么印象,可她现在是鲁军的女友,自然地和大治也倍感亲近。另外她在傅志的口里也感受到他们的感情,因此,她似乎比鲁军更有擒获凶手,以慰亡灵的意愿。

“对、对,你说得对!”鲁军半是自责,半是赞同地说道。

话题既然聊到一起,两个人又像平时一样的东一句、西一句地聊起来。

正聊之间,电话铃声响起,鲁军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嘴里说:“徐德功。”

徐德功在这起伤害致死案中是出了大力的,许波这步棋下得是最高明的一步。他不但让徐德功代表他去和死者家属谈判,而且,赢得了与徐得功的友谊。鲁军亲眼看见,也禁不住心里暗暗佩服。到底是黑道大佬,手段不凡。

而徐得功的所谓谈判也不过是既打又拉,既许愿又安抚。老何的家属是个下岗职工,徐得功让她到单位来当保洁员,并给老何按照工伤死亡而抚恤。然后,要求她撤销对打人者的追诉。老何的家属是个老实人,并没有多大的诉求。倒是老何有个姐姐,开个商铺,见过世面。开口就给徐得功算了一笔细账,什么孩子的抚养,上学的费用。以及二位老人的赡养等等,然后简单说道:“也就你徐局长在这儿,要是不看你的面子,我们不要钱,就想枪毙那两个小子。既然徐局说话了,那就五十万吧。”

一切都在预料之中,许波给鲁军打了电话,鲁军准备好五十万现金。一纸协议,结束了向北他们和老何之间的恩怨,也拉近了许波和徐得功之间的距离。同时,也让徐得功与鲁军原有的友谊有所增强。他曾经与鲁军说:“鲁老板,你真是一个最讲究的人。够哥们,小雨能有你这个义父真是他的福气,我能交你这样的朋友也是我的荣幸。”

徐得功这话是发自肺腑,他很佩服鲁军的为人。今天他打来电话,鲁军接起:“喂,是徐大哥吧?你好啊?”

“兄弟好!大哥一切都是老样子。倒是兄弟日进斗金,让哥哥羡慕啊!”徐得功开场还是一阵寒暄,让人隔着电话就能感受他爽朗的笑容。

“大哥客气了,我这都是辛苦钱,有本事的人不愿意挣。”鲁军这也是话里有话。尽管小雨的事的原因在于徐得功的妻子不愿意收留,可鲁军对徐得功毕竟难谈有什么敬意。

这话里的含意,徐得功也是绝顶聪明岂能不知?不过,他对鲁军的敬佩是发自内心的,因此,他也从不计较鲁军说什么。况且,他也很少说什么。

“兄弟,我有件事想和你商量一下。”徐得功话题一转,语言很诚恳。

“好啊!你说,兄弟听着。”

“我有一个想法,咱们这里有一所私立贵族学校。叫什么红叶学校,是一个加拿大华人所办。全校封闭式管理,教育模式与国内其他学校不同。将来如果想留学,还有很便捷的通道。我想,能不能让小雨去学习,其费用我给负责一半。”

听到这里,鲁军爽快地回答:“好啊,我也正在考虑。实地考察一下,再征求一下小雨的意见。如果一切都像他们说的那样,咱们就办。至于费用吗,就不用徐局操心了。”

“哎哎,那不好意思。说好了,具体事你办,费用我负责一半。”徐得功这一次说得倒是很坚决,说完他就放下了电话。

“这个徐得功挺有意思,想叫他的外甥上个好学校,自己还不想拿钱。责任推给我,还想装点样。”鲁军道破徐得功的玄机,放下话筒,好像是自言自语般对傅晓梅说道。

“你可别一棒子打死所有的人,干什么的都有好有坏。”傅晓梅接着鲁军的话说道。

“对、对对,我说谁也不敢说咱爸啊!”鲁军终于开了一句玩笑。

傅晓梅娇嗔地上前打了鲁军一拳,说道:“谁说他了?不是说你的朋友吗?”

“徐得功不是我的朋友,是许波的朋友。但是,他是小雨的亲舅,我是小雨的干爸。他今天想起要对小雨负责了,我还真考虑这件事。”鲁军说得认真起来。

“什么意思?要上哪座学校?”

“不知道他从哪儿打听的,说是咱们市的开发区有一座红叶学校,是个什么加大拿华侨开的。私立贵族,全封闭,每年学费15万。”鲁军抬起眼睛看着傅晓梅。

傅晓梅没有回答他,她知道自己如果成为鲁军的新娘,这偌大的海鲜城就需要她的掌握,鲁军的慈善事业就需要她来搭理。有时,她真不知道自己做没做好这方面的准备。虽然,她也不是一个吝财如命的人。她看中的也是鲁军这菩萨一样的心肠,可事到临头,她能不能做到像鲁军这样挥金如土,她真不敢说。因此,鲁军提到学费一说,傅晓梅没有回答。

鲁军没想那么多,他继续说道:“这个学校我倒是打听了一下,也实地考察了一番。倒是名不虚传,教育方式与我们国内的很多学校截然不同。不过,到底能够有多大效果我也不知道。这个徐得功也算良心发现,他要供小雨上学了。”

“小雨能上这样的学校当然是好,也算对他父母双亡的一个补偿。”晓梅似乎想开了。

突然,鲁军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撞开。闪开的门隙还没有出现人,倒是下面钻进一个毛茸茸的大脑袋。

“溜溜?”鲁军从他的座上一跃而起,上前几步做拥抱状。那只金毛犬不失时机地一扑,正扑在鲁军的怀里。

“鲁叔叔!”一声清脆的童音,门后闪出小雪。

小雪穿着一套白色的连衣裙,白色的长袜,白色方口布鞋。看来这孩子喜欢白色,连牵着“溜溜”的绳也是白色的。小姑娘头上梳着两个小辨,发色微微发黄。脸色很白,嘴唇鲜红。小巧的鼻子上架着一个墨镜,自然地让人联想到她是一个盲童。

可能是上楼出了点力,小姑娘脸颊上浮起淡淡的红晕,她紧随着“溜溜”抱住了鲁军。

这一刻,傅晓梅在一边从心底的深处发出了感叹:人总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想到这儿,她一抬头间,目光不经意地落到了墙上那个横幅上面。“苦海无边”四个字刺入她的眼帘,那四个字写得一般,明显没有什么功力。可是,鲁军始终坚持将它挂在那儿。和鲁军交往久了,傅晓梅才知道那四个字竟然是出自鲁军的手笔。

傅晓梅多次笑道:“军哥,你是不是觉得你既是书法家,又是思想家?”

鲁军一时没有反应,感觉莫名其妙,他瞪大眼睛问:“晓梅你什么意思?”

晓梅毫不客气地说:“你说你这墙上的条幅挂的,如果是个好书法什么的也行。毕竟是块墨宝,值得收藏。可你这字写得既没有力量,也没有笔锋,挂在上面无非是贻笑大方。而且,这内容也很沉重,像个佛语经典。也太不符合你一个企业家的身份了,不过,和慈善家倒是有缘。”

最后,傅晓梅给了他一个中肯的评价。

鲁军付之一笑,仿佛没往心里去。那个横幅永远挂在那儿,而且,经常地会有打扫的痕迹。晓梅感觉那里饱含鲁军的人生感悟!

“小雪,你妈呢?”鲁军上走廊里看了一眼,没有别人。

“没有,是溜溜要来看你,它就拽着我来了。”小雪说。

原来是这样,鲁军喜爱地拍拍“溜溜”的头,非常满意。他喜欢这种感情,哪怕是狗与人之间。

“军哥,我觉得小雪更应该上红叶学校。”傅晓梅突然说道。

鲁军稍顿之后,决然地说:“行,你和我去一趟。找他们的校长聊一聊,看看可不可以收盲童。如果行,我们就和小雪的母亲商议一下。”

两个人说办就办,他们当天就到了红叶学校。

4

“新语斋”,一个文雅而深奥的名字。其实,无非是一间茶楼。一间真正的,中国式的茶楼。服务小姐穿的是中式旗袍,而它的顾客也穿着中式便服褂。当然,这样的顾客不多,唯一的一个就是许进。

他架着他的圆圆的眼镜,坐进二楼的雅间几乎是他每天下午2点钟的一个习惯。

有了许波,有了许波的发达,许进已经不是当年四处奔波的导游。他是新时代的管家,因此,他仿照电影上管家的形象为自己设计了这套中式便服褂。走进“新语斋”,坐在红木椅上,端起紫砂茶杯,品味悠长醇香的洞庭碧螺春。他认为这是生活给他的补偿,也是他艰辛半生应该享受的生活。

的确,小小的雅间里悬着镂空的宫灯,红木装修的墙壁上挂着清明上河图。古色古香的八仙桌,上面是红木茶几,紫砂茶具。精致、典雅,既让人感到幽深又饱含着文化韵味。茶道,在身穿旗袍的妙龄女郎的口中柔声讲述。她一面讲解,一面现场操作,茶香扑鼻而来。

身处其境的许进遍体通泰,脑海深处的思绪格外清醒。

自从当初倒卖一个可能使他终生受用的翡翠如意不成,反而深受其害时起,他就似乎坠入了人生的陷阱。

当时,他被从公安局里放出,面对满天星斗,他深吸一口气拍拍脑门,似乎在确认这是生活中的真实。虽然,倒卖赃物他并不知情,可是,十万元呐?翡翠如意没了,十万元也没了。

他无论如何接受不了这个现实,他到处去寻找李原海。可是,晴天中霹雳传来。李原海杀死鲁大治,畏罪潜逃了。无奈间,他去李原海的家,那个黄脸婆娘根本是无法理喻。这使他绝望,使他发疯。许进喊天不灵,喊地不应。十万元像座大山,压在了他的身上。

等他还清债务,直起腰板,他发现,岁月流逝太快。他已经过了不惑之年,眼看着就是天命。没想到的是,世事变幻,风水轮转。亲弟弟许波成了百万富翁,新时代老板,连大市商界巨子。命运怎么这样呢?穷的时候,都穷!四处无助。好的时候,都好!青云区许波的后面带起了许进。是啊!许波的大哥,亲大哥,谁敢不给他面子?

这不,今天他在这儿不仅是要享受清新的茶香,他还要等一个人。

服务员看他自己一个人,从柜台上给他拿来一沓报纸让他慢慢地浏览。

稍顷,从外面走进一个人,正是许进等候的人。这人獐头鼠目,走起路来非常轻,颇有点踏雪无痕的意思。一对在眼眶里上下乱转的黑色瞳仁,似乎随时窥伺着周围的动静,一旦有什么变化他会风一样消失。在青云黑道上他也是小有名气,有号为“顺风溜”。这“溜”其实是刘,因为他姓刘,借用的是谐音。他是一个出色的扒手,师从高人,一手“窍技”也算出神入化。

他尊许波为“大哥”,许波指着许进告诉他:“这是我亲哥。”。于是,“顺风溜”也就管于进叫“亲哥”!

“亲哥”许进慧眼识人,他安排了“顺风溜”一个任务。盯紧姚老六,注意李原海的信息。许进何等人物?青云区地面上他熟得不能再熟。姚老六是李原海的朋友,而且是个职业赌徒,纯粹的“社会人”。“顺风溜”虽然赌博不职业,可他也是“社会人”,无非是“道”不同。“大方向”一致,容易接触。许进拿钱,“顺风溜”以“盗”入“赌”也很容易。况且,他机灵,机灵地闻味就见腥。因此,李原海捎钱给姚老六,他立刻知道。

于是,李方舟还没有接到这个钱,“顺风溜”就将消息透给了许进。许进也是灵机一动,先后将电话打给了鲁军和李方舟。至于,这个灵机是什么?只有天知、地知,他许进知。

“顺风溜”走进,许进点头示意让他喝茶。“顺风溜”端起茶杯一饮而尽,醇香的碧螺春立刻是明珠投暗,他什么也没品出来。他用袖子抹了一下嘴巴,开口叫道:“大哥!”

那边的许进却是眼睛盯着报纸,身体一抖。可能他也知道“顺风溜”有事,他一只手压住报纸,眼镜后面的眼睛盯向“顺风溜”:“快说!”

“大哥,我弄明白了,李原海在山西恶水县的青沟煤矿。据说,他现在混得还不错,是二十名工人的工头。”

“好!”许进从腰包里掏出两张百元钞票,继续说道:“去吧!去洗个澡,喝杯茶,有事就到这儿来找我。记住,你和我之间的事谁也不要说。即使是老二,你也不要讲。这是你与我之间的私事。”许进说的老二当然是许波。许进做事就这样,他不相信第三只耳朵。能少一个人知道,绝对不想让多一个人知道。这也是他和“顺风溜”在这儿会面的原因,他们之间平素电话都很少打,就是许波也不知道他们的这层关系。

自从那件事之后,许进最喜欢的两个字就是“绝密”。即使是最普通的事,他也喜欢如此。让别人琢磨不透,那就是许进的追求。

看到“顺风溜”还没走,许进明白。他向外面喊了一声:“拿盒黄鹤楼。”。

“顺风溜”接过服务小姐递过的香烟,退后一步说:“大哥,再见!”

好像是轻风一刮,茶楼里就不见了“顺风溜”。这是让许进最满意他的地方,看他消失,许进稳稳地抽上一口烟,眼光射向移开的手,他压住报纸上的标题映进他的眼帘:律师伪证进牢房,伤人案件到二审。

文章写的就是向北他们的伤害案件,律师自然是李方舟。案件到二审,那意思就是由连大市检察院直接起诉至连大市中级法院。案件越过青云区检察院,青云区法院,开庭于中院。这说明案件性质严重,其主犯很可能要判为无期徒刑以上。而其他从犯,必然会水涨船高,后果将比青云区法院一审开庭严重得多。

许进心情是一喜一忧,喜的是李方舟进了牢房,这可是他的初衷。这个李原海的独苗,许进是“恨”屋及乌,他进监狱似乎让他心头平复了许多。他忧的是向北他们,忧的是亲兄弟许波。这不但是说明许波的心机全部白费,而且事情严重得多。向北是组织者,是当然的主犯。无期徒刑以上无非是死缓或死刑,这等于砍掉了许波的一条臂膀。

想到这里,他慢悠悠地离开了茶楼。一个小时之后,他出现在了新时代游泳娱乐中心董事长的办公室。恰巧,许波不在,这也正符合许进的判断。中心的这个时间是最清闲的时段,许波也很可能不在。

许进将手中的报纸放到许波的桌上,然后,他来到一楼吧台。他像是在检查工作,前后地转了一圈。终于,他眼角的余光发现了那台雪亮的奔驰进了院内。于是,他又慢悠悠地转了几个地方,琢磨差不多的时候,他上楼来到了许波的办公室。

果然,看许进走进,许波向写字台上一拍大声叫道:“大哥,这是什么意思吗?这不是叫我难堪吗?”

许波有许波的想法,事情不成也就罢了。可是这样一来,他许波的脸就丢大了。事情经过舆论,根本就无法挽回。很多人就是那样,没人知道他敢贪、敢搂、也敢办事。可是,一经报道,媒体一宣传,他立刻一本正经。这一正经,向北可就完了!

这社会上谁不知道向北是许波的小弟,是他的第一跟班。他如果连这样的小弟都捞不出来,他这个大哥还有什么威望?而且,很可能会“城门失火”。

许进装作什么也不知道,急步上前抓起那张报纸,迅速地浏览一番说道:“这晓梅是谁啊?好像很熟。”

一句话仿佛是提醒了许波,他一把抢过报纸,一眼扫过勃然大怒:“好一个死妮子,不给我面子也就罢了,怎么处处跟我作对?”

上一次是傅晓梅,这一次还是傅晓梅,这让许波分外恼火。

那天,他在海滨栈桥上发现了傅晓梅与鲁军。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他急速离开。可是,离开后他的心中非常难受。他一看就知道鲁军和傅晓梅的关系,这让他除了慌乱,还有一种莫名的忌妒。

李方舟将傅晓梅介绍给他,虽然没有李方舟说得那么夸张。可是,傅晓梅的确是让许波垂涎欲滴。她的形象,她的语言和举止都让许波夜不能寐。联想到傅晓梅的位置,许波是真想将这女孩弄到手。

没想到又是鲁军捷足先登,看样子,她们的关系非同凡响。

想起来,当初他和鲁军一起出道。鲁军却是早早就开办了海鲜商店,又办成了“大南国”海鲜城,而且还不是一家,仅市里与开发区就是两家。流水的金钱,过早地让鲁军超越许波成了青云区的企业家,成了青云区人人羡慕的百万富翁。而且,鲁军自从发财,竟然是浪子回头。不但是精心经营商场,而且做起了慈善事业,成了远近闻名的慈善家。这让出现在公众面前的鲁军决不仅仅是道貌岸然,而且是普度众生关爱他人的好人,具有爱心可以感动社会的好人。

他许波虽然也是事业有成,可是,比起鲁军来那可就不行了。今天,他发现他更是不行。一个美如天仙,性格鲜明的女人爱上了鲁军。而且,这是一个许波曾经朝思暮想过的女人。这让他的心情久久难以平静,尤其是许波早就以青云区的“大哥大”自居,尤其是他也认为鲁军是和他一样的人。

思前想后,他曾经也怀疑过自己的作法,也曾经想与鲁军一样只做白道,永绝黑道。可是,他摇摇头否决了。不行,他许波不行,他没有那悲天悯人之怀。他不喜欢救济任何人,他也不会去救济任何人。

许进看许波怒火中烧的样子,又问道:“这是谁啊?”

“傅晓梅,公安局长傅志的千金。”

“啊!”许进何尝不恨傅志?当初是他在劳动公园抓捕的他。后来,虽然有传言说那个来旅游的古董商人也是个公安。可是,天高皇帝远,许进不恨他,恨也恨不着。他只能恨傅志,因为傅志就在眼前。可是,眼看着傅志由刑警队长而公安局长,许进越发无奈。

“这人如此可恨,应该给她一点教训。”

许进这话说到了许波的心里,自从他在傅志面前被羞辱,他心中那股冤气就始终在胸口回荡。不管他自己的作法对与不对,他许波才不考虑。他考虑的就是傅志给他的难堪,他从来没有领到这样的难堪。在这方圆地面,他许波明着说是新时代的董事长,老板,企业家。暗着说,黑道上的一路大哥。只要是社会人,只要是在道上混的,没有敢不拜他的“码头”的。即使如姚老六那样的职业老赌徒,逢年过节,都少不了到许波家中一拜。

看着这张报纸,一时间,“新仇旧恨”似乎在一刹那间涌上心头。只见他桌子一拍,大叫一声:“章敖!”

“大哥、我在!”仿佛突然之间,仿佛从无到有,章敖站到了许波对面。

这让正和许波说话的许进暗吃一惊,心里责备自己怎么没注意这里还有一个人呢?其实,从许波回到他的办公室,章敖就在他的身边。不过,他是在许波的身后。许波一声喝,他仿佛是从后台来到前台,正式出现在公众视野。这也让许进注意到了章敖的存在。

章敖言语不多,许进却能感到一股压力扑面而来。他与许波是亲兄弟,却还始终没有注意到这个章敖。

许波一挥手,三个脑袋几乎碰到了一起。只见许波连说带比画,一阵吩咐。许进,一声不吭,因为“压抑”使他说不出话来。

最后,章敖冷冷地说道:“大哥,你对我恩重如山。这件事你就交给我,你就听消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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