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问佛：为何不给所有女子羞花闭月的容颜？
佛曰：那只是昙花的一现，用来蒙蔽世俗的眼。
没有什么美可以抵过一颗纯净仁爱的心，我把它赐给每一个女子，可有人让它蒙上了灰。”
这个世界上，没有不被识破的谎言。
卓玛正一丝不挂地泡在清凉的河水里，疼痛似已渐渐退去，她的脸上又恢复了舒展的微笑。如果岳凡发誓说他完全没有偷看卓玛白皙的皮肤和水中朦胧的凹凸有致，大家完全可以相信，因为负责保护她的岳凡只是很敏锐地在第一时间发现了几条水蛇，并且用最快的速度解决掉了。卓玛用很意味深长的感激对岳凡笑了一笑，岳凡用手掌使劲儿地压住心脏免得一不小心兴奋过度跳出胸膛。
关于卓玛的病因，阿奴依一直没有多说。他沉甸甸的心里正在自我博弈，对与错的交界开始不明晰。人的眼睛只能看到虚像，人却通过虚假去找寻真实，阿奴依试图用谎言说服自己，却发现无声无息消减了自己的存在感。总算是勉强说出治愈的方法并且取得了大家都满意的结果，阿奴依一阵心惊胆战，就算卓玛穿好了衣服也不敢正视她。他害怕又听到那个声音，那个本不应该属于这个世上的恶魔般的声音。卓玛主动面朝他的时候，他立刻捂住耳朵逃开了。
“阿奴依真奇怪啊。”
岳凡好不容易找到了台阶摆脱窘境，刘乾桂却猥琐地凑在他耳边吹了口气。
“身材怎么样？”
“嗯，还不错。模模糊糊的看得不是很清……啊，不是！刘哥什么哦！
我……这个……”
岳凡在刘乾桂和夏洛克放肆的笑声中彻底败露了，卓玛涨红了脸，裹紧衣服嘟着嘴跺着脚走远了。
刘乾桂扯了一块蛇肉嚼得津津有味，入藏以来就没有这么饕餮过，就连颇有修养的夏洛克也一反常态地狼吞虎咽起来。
“奶奶的，肉的口感就是面条啥的不能比啊！啧！再来一块！”岳凡刚才顺便砍了几条水蛇，用手一捏，肉还算丰满，于是就生了一堆火。老天很是识趣，这个时候居然还没下雪，地面虽不算干燥，但架起干木柴勉强可以生火。也不管熟没熟，一堆新年都没打牙祭的人就扑了上去，如同蛇看见了受伤的猎物般。大自然真是有趣，一物降一物，没有什么是永远的王者。
岳凡想给卓玛捎一块去，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对食物的忌讳，于是就先问阿奴依。阿奴依拿起蛇肉嗅了嗅，半生不熟又略有烧焦的味道刺激着胃液。
岳凡看他拿着越来越近，立刻就要咬下去，赶忙夺了回来。
“这是给卓玛的！阿奴依要吃自己去火堆拿。”岳凡只是稍微瞟了一眼火堆，发现刘乾桂跟夏洛克左右开弓，嘴里更是填到了极限，一个饱嗝嗝出一块肉来，木杈上早已空空如也。两人注意到岳凡的目光，明目张胆地笑了起来。
卓玛站在河边，任凉风轻抚她的长发。岳凡跑来的时候，她正望着天边的一朵云出神。跟着一群男人同行了这么久，仿佛她对家乡越发思念。岳凡当然看不透她的心思，他只能远远地从发丝的缝隙浅尝卓玛暧昧的目光，也许只是自以为暧昧罢了。单相思就是这么令人玩味，时冷时热，忽近忽远，若即若离，似苦似甜。虽然一路上互相扶持，跟卓玛身体接触早已习惯，但是让岳凡刻意地接近，非冲爆两根动脉不可。岳凡的脚步踌躇得完全没有男人气概，倒像一个刚出嫁的小家碧玉。
“咳。”
卓玛刚要回头，一阵香味混入鼻息，耳郭边的热气弄得她全身酥痒。眼皮底下什么在动，她刚伸手想抓住，那东西竟然向上蹦起，然后被一只手掌牢牢接住，又放在她的面前。
“扑哧……”卓玛只能用嘴唇配合气流发出一点声音，但这倾注了她所有感情的轻微碰撞，却让岳凡的心理防线七零八落。岳凡正在装帅，然后立刻以失败告终。卓玛歪着脑袋看着他，岳凡歪着脑袋看着天。
“啊，没什么意思，给你带了块蛇肉，不知道你爱不爱吃。不吃就给我，还想吃也没有了，刘哥跟洛克还瞅着这块儿呢。”
卓玛小心翼翼捏着穿有蛇肉的木棍，笑着端详起来。岳凡的指尖被电了一下，飞也似的跑回去了。刚才天边一直有朵浮云，看着这群人在偷笑，突然被什么东西吓了一跳，赶紧撒腿躲进太阳里面。
不只是浮云，刘乾桂吃着吃着觉得不对劲，拍拍夏洛克站起来。夏洛克一边擦嘴一边四处张望，他把手指仔细地擦干净了才按在刀柄上。四周除了一条河，还有几个活人，就没什么响动的东西了。
“刘哥，是错觉么？”
刘乾桂摇摇头，很肯定地说不是，因为这种强烈的气氛异常熟悉，而且是最近一年出现过的：“奶奶的，究竟哪儿不对劲呢？”
岳凡沿着河边跑过来，没发现河水就快浸到他的脚边了。
“水里！”
刘乾桂话音刚落，一个浪头无端涌起，直扑岳凡。岳凡一惊，身子立即蹲下，双腿往旁边一蹬，侧身滚出丈余，单手撑地，警觉地盯着前方。那个浪头扑了空，水流打在地上却是硬生生地响。他定睛一看，水流退去之后竟有几十条碗口粗的水蛇，扭动着漆黑光滑的身体，把地面上的细石子弄得哗啦作响。
“奶奶的！小伙子你干的好事！”
刘乾桂暴跳起来，岳凡一边往高处跑一边大吼：“跟我有什么关系！”
“还说跟你没关系！”刘乾桂的牙花子一嘬起来就没完，“都是你弄了几条不明不白的蛇来吃！现在它们家人来报仇了！不要过来，去那边！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吃！叫你们不要过来！”水蛇突然散开，十几条朝刘乾桂的方向游去，剩下的盯住了岳凡紧追不舍。“真是邪了门了！”火堆还有不少余温，刘乾桂跟夏洛克捡起木柴扔了过去，连跑带打且战且退。
岳凡心中纳闷到极点，又是一群蛇！
他已登到了高处，发现脚下已被蛇群包围，再往上会变得很迟缓，还不如赌一把。于是大喝一声，右手捏着长刀横在胸前，左手握着匕首别在身后，右腿用力一蹬，侧着身子滚了下去。两条不知好歹的蛇迎上去，正好被旋转的刀刃拦腰斩断。岳凡这一滚三四丈，靠着两把刀跟地面接触，身上居然没有多大损伤。滚到河畔之后岳凡赶忙去找卓玛，蛇群也很快地跟了过来。
“卓玛过来，别太靠近水边！”岳凡把卓玛扯到身后，弯着腰跟十几条水蛇对峙起来。
一声熟悉的口哨，蛇群迅速分开一个豁口。说熟悉其实并不恰当，岳凡猛然想起第一次跟蛇群对峙的时候也有这种情况。看来这群异样的蛇果然是有人在操纵，这个家伙居然从背崩一直跟到了这里，真是可恶。
“在哪里！卑鄙的家伙！出来！”
四周的蛇吐着信子发出嘶嘶的躁动，那声音越来越重，伴随着猛烈的水花，一个高大的物体突然蹦了起来。岳凡想也没想就挥出一刀，刀刃传来的感觉却有些异样。
“嘶嘶！真是危险啊！哈哈哈！”
高个子不紧不慢地走到岸上，水从他身上一滴不留地滑落下来。再看刚才被岳凡砍中的地方应该是腰部，仅仅是衣服被划开而已。等等，那是什么？岳凡觉得自己定然是眼花了。鳞片一样的黑色闪光物密密麻麻地排满了高个子的腹部，整个腰杆滚圆敦粗，就跟一条眼镜王蛇没两样，再加上嘴里不时发出嘶嘶的声音，天哪，这还是人类么！
“卓玛小心！这家伙很危险！”岳凡把匕首咬在嘴里，左手牢牢地把卓玛反抱在背后。
“嘶嘶！自身难保还顾别人！”高个子冷笑一声，一吹口哨，十几条蛇的腹部一鼓一鼓腾空而起。对付蛇岳凡早已得心应手，这些水蛇远不如背崩的眼镜王蛇厉害，刚一进攻就被岳凡尽数斩断。
高个子看着断成两截的蛇咬牙切齿：“嘶嘶！身手还不错，看样子要我亲自上了！”说着腰际一扭，上身伏下离地面不到三寸，离弦之箭般窜到岳凡跟前。
阿奴依远远看着这种怪物，早就吓趴过去了。刘乾桂跟夏洛克想支援岳凡，无奈眼前也横满了水蛇，周旋着谁也没法脱身。
“奶奶的！我的那只罐子呢？哪去了！罐子罐子……”
刘乾桂慌忙地搜寻着大包，剩夏洛克一个人被水蛇渐渐逼退。“刘哥你在找什么？还没好么！”夏洛克眼看就要支持不住，头也不回催促起来。
“等等！马上就好！”刘乾桂急得一身暴汗，突然得意地笑了起来，“找到了！就是这个！哈哈哈！”
那边蛇腹高个子已经跟岳凡缠斗起来。岳凡的近身格斗优势很明显，高个子虽然打不过岳凡，奇妙的闪躲方式却让他束手无策。
“啧！这家伙！”岳凡左砍右砍就是砍不中他，索性刀柄反握，一个直拳招呼到他脸上。这一拳力量不算小，那家伙挨了一下身体却像橡皮筋一样，往后仰了半个身子又弹回来。趁着岳凡吃惊的空隙，高个子双手迅击，岳凡只觉胸前一阵刺痛，像被利齿咬到一样。靠着直踢的力量弹了出去，发现两边的胸大肌上各有两个深深的洞。
“这是……蛇！”
高个子正得意地摇着手，两个蛇脑袋在他袖口里时出时没。谁料刘乾桂从背后杀出：“嘿嘿！我这东西，专治蛇妖！”一阵刺激涌入高个子的鼻腔，他立刻就变了脸色，捂着鼻子转过身来。没错，这个味道正是雄黄。刘乾桂跟夏洛克赶了过来，背后十几条蛇奄奄一息。
“蛇妖！你到底是什么来头！”
刘乾桂这么一问，岳凡才反应过来，这场架打得不明不白。
“你到底是什么人！在背崩的时候是不是你搞的鬼！”岳凡试图把眼前这个高个子跟布条女人的形象联系起来，但是除了都不认识以外就没有其他共同点了。单从操纵蛇群这一点就下结论难免草率，看来还是找他问清楚。
高个子擦了擦鼻子，嗟了一声：“将死之人，没必要告诉你。嘶嘶嘶！”
刘乾桂捏着一罐子雄黄粉抄了自己的后路，高个子却一点也没有慌张的样子，他见岳凡拼命保护着卓玛，一刹那眉开眼笑。他冲到岳凡面前，左手虚晃一下，右手却伸向了卓玛。岳凡一愣，张开身子挡在卓玛面前，手臂立刻又是一阵剧痛。
战术得逞了，高个子马上想要了结岳凡，正要发出致命一击的手突然停住了。岳凡看他一愣，忍着痛用刀柄杵了过去。俗话说打蛇打七寸，岳凡这一下刚刚好打到高个子的喉部，纵然他再使出奇妙的卸力招数，也挡不了喉部的疼痛。
果然，高个子捂着脖子，痛得说不出话来。刘乾桂已经离他不到两尺，看来真的是半人半蛇了，居然对雄黄也有畏惧。没办法，占不到便宜只好逃走了。高个子吐了一口唾沫，朝夏洛克的方向奔突过去。
“擒住他！洛克！洛克！”岳凡身上三处伤口让他几乎动弹不得，本来盼着夏洛克可以用得意的投技将高个子活捉，没想到夏洛克关键时刻竟然踩到蛇身上，然后被高个子一撞，直接摔了个屁股着地平沙落雁。高个子趁机一窜，顷刻就到了几丈开外。
“我去追！”夏洛克爬起来，奋力撵过去。
“抓活的……”岳凡说完这句话就昏过去了。刘乾桂朝夏洛克大喊，说不要追太远之类的，也不知道他听见没有，总之还是先照顾岳凡的伤势。看来只是普通的水蛇，毒液也只有麻醉的效果，并不会危及生命，过几个小时自然就好了。
“奶奶的，那是什么家伙！”刘乾桂自诩晃了大半辈子，什么稀奇玩意儿都见过，这次却着实吃了一惊。不过脑中一个念头闪现而过，随即被他否定了。“带几条蛇出来，变戏法的啊！”
阿奴依远远看见高个子跑掉了，心惊胆战地凑过来。卓玛反而没什么事，一直是岳凡在保护她，可能也体会不到刚才打斗的危险。
“哈哈，小姑娘好福气啊！小伙子人还真不错，嫁人就要嫁这样的……哎，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岳凡的伤口沾了河水有些发炎，刘乾桂找了些草药来给他敷上。“小伙子看来是在做噩梦吧。我说……”刘乾桂还没开口，卓玛已经用袖子给岳凡擦起汗来。他觉得卓玛看岳凡的眼神有点内容，偷笑一声，安静地走开了。
倒是阿奴依一直盯着这两人出神。女孩照顾男孩的场景，对阿奴依来说有十分特别的意义，并且眼前又是同样特别的人，一个老人怎能不动情？不过阿奴依在被刘乾桂拖走的瞬间收回了泪水，他还没打算让谁知道，包括那个特别的人。“凡儿……”阿奴依在心里温柔地唤了一声，闭上眼睛为他的平安默默祈祷。
远处，高个子正亡命地跑着。突然他停下来，扭了扭脖子说：“嘶嘶嘶，跑到这里差不多了吧……那小子打人还真疼！”他倚在一处石壁上，表情竟然异常地悠闲，完全不像被追赶的人。“真是多事！刚才明明可以解决掉的！不会是……算了，想想也不可能，那家伙比谁都执着。”高个子把袖口凑在眼前，深红色的信子忽闪忽闪。他朝后方瞟了一眼，冷冷地迸出几个字：“回去吧……”就在这话出口的同时，传来空气被撕裂的声音。
深夜，星光寥寥数点被乌云追赶，细腻的雨水吝啬地洒向人间。岳凡感觉鼻梁微冷，打了个不响的喷嚏，睁开眼睛，却没有急着仰起身子。僵硬的脸逐渐舒缓，就像印度洋的暖流融化了杰玛央宗的冰川。他的视线从天穹顶端逐渐与地平线交汇，最后驻足胸前平静的少女的脸颊。一种甜蜜的略带幸福滋味的唾液被温柔地吞下去，岳凡觉得如果世界就这样静止也未尝不好。
世界前进的脚步永不停歇，人们活着是因为有未知，还有一种叫做希望的东西。
唾液流经胸口的时候还隐隐作痛，蛇男留下的伤口很深，可能如果不知道真相，这样的伤口会永远伴着人生旅程。岳凡刚才果然又做噩梦了，而且梦到了他最讨厌的东西。不过这些讨厌的不愉快的就在恬静的气氛中消失掉吧，流星啊，把它们带走吧，或者带走我！每次岳凡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又用不是自己风格的思维咏叹了，因为，或许，这样只在不经意才会萌发的嫩芽，才是谁也没注意到的真正自我吧。不过正是这样，才要更加珍惜这个自我掌控着的自己，才要更加努力地找寻自己认为的真实。
“高个子的蛇男……到底是……”
“入藏猎取佛宝的一小撮毛贼”，这是岳凡从郭伯伯那里得到的唯一线索。有多少人？是些什么人？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年龄身高体重什么的一无所知，也就是说，在藏地遇见的所有人，都在这个嫌疑范围里。只一瞬，刘乾桂跟刘青山的事情在脑海中一闪即逝。
“嗯，如果我是他们，我不会笨到自己给自己捅娄子。”岳凡这么想着，深吸了一口气，怕弄醒沉睡的卓玛，没下到肚子里就吐出来了。
“而且刘哥跟郭伯伯是旧识，要是他有问题……靠！我在想什么！集中精力集中精力蛇男蛇男蛇男！”不知不觉激动起来，手臂和胸部的伤口一起发痛，他也只好捂住手臂上的伤口。细雨蒙蒙，或许把伤口拿出来清爽一下会比较好受吧。岳凡轻轻拆开了袖子中间的线头，把左肩连同大臂露出来。
岳凡最开始还讨厌这种多余的设计，心想年轻嘛豪爽嘛想脱就脱想穿就穿，现在觉得这样开口设计真的是太人性化太体贴了。
岳凡刚刚逃离的那个噩梦中，蛇男毫不犹豫地登场了。不过因为出来得十分突兀，过程又非常紧张，消失得又格外彻底，岳凡甚至连他什么样子都没来得及看清，想必当时在场的所有人都有同感。高个子除了嘶嘶嘶让人印象深刻之外，噢，对了，还有腹部那特殊的组织。应该是身体的一部分吧，结合他那诡异的动作。
“嗯，肯定是了，不然怎么那么能躲！”岳凡还从来没有遇到过打了半天都打不中的对手，除了那次跟夏洛克。但因为那次是在黑暗中，谁更厉害也不好说。
“对了，洛克不是去追了么，也不知道后来怎样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