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伙注意一下,洪水过后大家回家,要看一下自家屋子里有没有进水,如果进水就先不要住了,投亲靠友。检查一下损失,明天到队上登记,争取得到补偿。”村长买买提说。
听到能有补偿,原本有些躁动的人群开始安静了。
叶合买提看着洪水,问吐尔逊:“巴郎子,买提江咋样了?”
“他不行了,估计要疯啦。现在整天说梦话,胡大不要他了。”
叶合买提说:“话不要乱说,乱借胡大的名字,是要烂嘴的。”
喀帕克阿斯干这个小村子人口过百,低矮的土坯房子在尼雅河一边散乱地建着。叶合买提也不知道祖先为什么选择这里为居住地,离沙漠近,气候又差。尤其是这些年村子里半大不小的小伙子动不动就得失心疯,去医院又检查不出什么问题。
这样的病时好时坏。有时候出去在荒地里睡了一晚上就出事了。
洪水持续了四十分钟慢慢地缓了下来,村民们陆续回到家里。叶合买提沿着屋子细查一圈,发现没有进水的情况。因为许多南疆维吾尔族的屋子是土坯子盖起来的,加之常年少雨,所以根本不用考虑土砖泡软的问题。可是假如发生洪水,土坯泡软容易发生倒塌,造成家毁人亡。
看完屋子之后,叶合买提回到屋子里躺到了炕上,可是他却一时睡不着,老觉得洪水会再来,就这样迷迷糊糊地睡到了天亮。
鸡叫之后,天已经大亮。叶合买提翻了个身,起床穿好衣服,拉开门说了一句:“老婆子,我去棉花地里看看,咱们的地离河远一些,应该没事。可是我不放心,还是要到那里去转转。”
阿提古丽翻了个身子,然后喊了一声:“早点回来。”
昨晚上折腾得够久的,洪水让原本就安静的村子更加安静了,人们似乎已经忘记了原本的时间,没有注意到天已经大亮。
打完招呼之后,叶合买提出门沿着村子的小土路向西北方而去。
洪水冲刷过的棉花地还有水在里面,早起的人已经开始往外面排水了。
沿着弯弯曲曲的土路走了半个小时,叶合买提来到自家棉花地前,这是一块近百亩的低产田,放眼望去,地里棉花好好的,好像没有洪水灌进去。叶合买提默念:“胡大保佑,没有进水就好啊,要不然又要忙活一阵子。”
虽然已经在地头查看了没有问题,但是叶合买提还是不放心,便往地里头走,很快他就发现了问题,虽然地头没有明显的洪水进入的痕迹,可是这里面的地却泥泞得很,这是怎么回事呢?
他走到地里,一行行地寻找。突然,他的脚踩了个空,掉进一个大坑里。“胡大,这里怎么会有一个大坑呢?”叶合买提心里嘀咕着。顺势已经到了这个坑底。
查看之下才发现,原来坑是水冲出来的,只见冲出的大坑直径在四五米,深有十五六米。叶合买提这才想到,这里本身就是这块地的最低处,每次浇灌棉花都要特别小心地注意这里,而且这片棉花总是比别处长得差,今天才知道原来这底下有个大坑啊。
此刻坑内的水早已不见踪影,但是地泥泞不堪难以下脚,也多亏了这底下的软泥,叶合买提才免于骨头摔碎之苦。即便如此,他的衣服也满是泥浆。叶合买提抬头一看,一小片天在头顶湛蓝湛蓝的,水冲出的这个大坑虽然有些坡度便于往上爬,可是对于他一个年过花甲的老人来说也是艰难异常。
叶合买提寻思:“上是上不去了,这下子要了我老汉的命了。”
叶合买提收拾了一下身上的稀泥,正要扯着破锣嗓子喊的时候,他却看见不远处的黑暗中似乎有一个石门,心中紧张,打了一个寒战。细看之下,才发现这石头与平常所见的石头并没有什么区别,只是平整一些而已。叶合买提大着胆子走近一看这才发现不是石门,而是一块巨石。此时巨石的半截身子在软泥之中,看水印,是昨夜的洪水将这巨石全部泡了进去。在巨石的右下角有一个人头大小的洞,似乎是水冲出来的老鼠洞,如果没这个鼠洞估计水没这么快退。
叶合买提抬头看到,石头上恍惚有自己不熟悉的文字和石刻。突然,一阵寒风似乎是从那石头上刮过来一般,吹在叶合买提的湿衣服上,冷飕飕的。冷直冲脑门,似乎要钻进去一般,叶合买提赶紧起身从石头边上离开。搜刮完大脑中的各种词汇他都难以找到一个关于自家地里有这么大石头的记忆。难道这是文物?应该是这样的。叶合买提对这个想法比较认可。随即他就开始大声叫喊,连续喊了半个多小时可就是没有人来,这可急坏了他。
“这下子只能听天由命了。再等一会儿老婆子会找我吃午饭,说不定能听见我的喊声。”
失心疯
“大叔,怎么了?你找的这个地方躲着很好啊,老鼠都没你这本事。”当叶合买提正害怕没人听见自己的喊叫时,吐尔逊出现在了坑口,笑嘻嘻地说。
“吐尔逊啊,快去找人把我拉上去。”
“您老先在下面凉快着,我这就去找人。下面不孤单吧?”
“你小子就不能说点好话,快去找人!”
听见喊声的是吐尔逊,他家的地离叶合买提家的不远。吐尔逊也是来看棉花的,只是比叶合买提晚,听见叫喊声,他找了好长时间才看见这个大洞。
村里人用绳子将叶合买提拉了上来,大家很是关心他,问长问短地,叶合买提说自己不小心,中了道,差点要了老命。但是叶合买提却没有给村里人说他家地里有文物的事。吃完午饭,叶合买提来到村长买买提家,将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这事情可不能耽搁,你做得对!我这就给县上文物局打电话。”
买买提说着掏出手机,这个文物局局长的电话还是上次县上文物普查的时候留下的,让他有什么情况随时保持联系。
“张局长,我是喀帕克阿斯干村的村长买买提,昨天我们这发洪水了。有人在棉花地里发现冲出一个大坑,坑里面有一块大石头堵在下面,不知道是什么?我们觉得像是文物,想请你们来看看。”
“好的!你给乡亲们说要保护好现场,别让人随便到那里去。”
接电话的是尼丰县文物局局长张海林,这个四十出头的矮个子中年男人整天搞文物田野普查,忙着接待从全国各地甚至是海内外来的各类考古专家,这些人都是冲着尼雅古城来的。张海林也是仅有的几个进过尼雅古城的人,这一直是他心中最骄傲的事情。挂掉电话,张海林随即拿上衣服,赶往喀帕克阿斯干村。
在车上张海林寻思道,这个喀帕克阿斯干村位于塔克拉玛干沙漠的边缘,尼雅河从旁边流过,距离尼雅遗址非常近。喀帕克阿斯干村意为“挂满葫芦的村庄”。这是一座神秘的村庄,除了尼雅遗址以外,还有一个非常著名的伊玛木加法尔·萨迪克(伊玛木为伊斯兰教寺院最高管理者的称呼)麻扎。麻扎也就是现代人眼中的墓。据记载,喀拉汗王朝为了推行伊斯兰教向当时还是佛国的于阗(今和田地区)发动圣战,大批的宗教领袖带领信徒沿沙漠南下,旷日持久的战争一打就是四十年,许多战死沙场的将领长眠于漫漫沙海之中。从尼丰县城沿尼雅河向北一百公里的伊玛木加法尔·萨迪克麻扎就是一处神秘色彩异常浓厚的地方。这座麻扎相传正是为传播伊斯兰教到于阗古国的加法尔·萨迪克修建。
如果没有伊玛木加法尔·萨迪克麻扎,没有尼雅遗址,那么喀帕克阿斯干村是南疆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维吾尔族小村庄。一条南北向的土路从村中央穿过,路两旁整齐地排列着笔直的白杨树,时有维吾尔族老乡赶着毛驴车嗒嗒而过,在车轮扬起的烟尘后,有年轻女人色彩鲜艳的丝巾飘动。
张海林心里冒出一个念头:“难道这个大坑里的东西和精绝国有联系?”
尼丰县这些年在国内出名就在于有这个属于精绝国的尼雅遗址在其境内。精绝国是当年丝绸之路上的一个小国,以殷实、富庶著称。当时,尼雅城叫做尼壤,是精绝国最繁华的城市。可惜的是,这个富庶的国家不知什么原因突然消失了,以至于四五百年之后,玄奘取经东归时经过尼雅城,只见到了满目的荒凉。张海林不断地搜寻着关于这个村子的各种记忆。其实,对他这样的基层考古工作者来说,能接触到的文物讯息太少了,甚至很多时候只能靠自身的经验积累和勤奋,但俗话说勤能补拙——这也是很多外来的考古学家都要找张海林带路一同去尼雅的原因了。
“叶合买提失心疯了!”
“叶合买提失心疯了!”
……
中午刚过,太阳懒洋洋地照着桑树,村头的几只狗正在树荫下四肢舒展地睡着,眼睛根本没有注意前方。突然,狗被不知道从哪里传来的喊叫声惊醒,不断“汪汪”地叫着。此时正是午休时间,村子里的人多半都在家睡觉。那一阵喊叫和狗叫声,一下子就吵醒了村子里的人们。
很快地,在叶合买提家不大的院子里聚集了一大批闻声而来的村民,大家看着眼前的一幕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因为有太多的神秘色彩笼罩在原本平静的村民脸上。
“大家让开点,村长来了。”
此时在叶合买提家,村子里的男女老少早就围拢成了一片。村长买买提看着院子里杂乱的情形,院子扔着还没吃完的馕,锅碗瓢盆也被扔了出来,窗上的玻璃也碎了好几块。此时叶合买提头发散乱,两眼通红,死死地盯着众人。在乡亲们的帮助下,叶合买提被绑在院子里的一根柱子上。即使如此,叶合买提依旧是双手握拳,恶狠狠地打量着周围的邻里。
买买提看了一眼这个刚和自己分手不久的老朋友,问阿提古丽:
“这老家伙是怎么了?刚从我那儿回来……”
“我也不知道,他回家里就说累,午饭都没吃就躺下睡了。”
“睡觉还能把人睡失心疯了?”买买提疑问。
“睡觉前好好的,也就睡了一会儿,我看他头上好多汗,衣服都湿了。我就给他擦了擦,可是这老家伙一下子坐了起来,双手死死地抓着我,我喊他就是不松手。我吓坏了,一下子……”说着阿提古丽就哭了起来。
“好你个老家伙,老婆子你都要杀啊!”
“村长,他没打算杀我!就是抓着我的手不放,眼睛却没睁开,嘴里喊着,‘血,血,’我顺手拿炕上的奶茶泼了一下,这老家伙才醒来,醒来就成这样子了。”
“难道是中邪了?”
“我们家老头子为人这么好,每天的礼拜都没落下过,怎么可能中邪了?”
“看来是跟那个东西有关系啊!”
阿提古丽着急地问:“什么东西?”
“你们家地里发现了个洞,就是洪水冲出来的,有可能是文物。”
此时一直围在院子里的人听见这个洞,再加上“文物”两个字,私下喧哗起来。
“村长,将那洞封起来,那洞邪啊!”
“是啊,村长,这些年咱们村子得失心疯的人很多,会不会和这个有关系?”
“不行,要赶紧封起来。”
“这样下去迟早要害死人,村长。你可是咱们村里的人,不能见死不救,要赶紧解决啊!”
村民们说着就要各自散去回家拿农具。
买买提大吼一声:“你们干什么,干什么?那是国家的文物,你们这样做是要犯法的。谁这样做,第一个抓起来!”
村民们此时安静了下来。
买买提接着说:“这个洞的事情我已经上报了,乡亲们要解决问题但不能这么鲁莽。县上文物局的人很快就来了,到时候事情真相大白,我们也就踏实了,这样鲁莽行吗?不行,这样做只能害了我们自己。”
“万物非主,只有安拉,安拉至大!万物非主,只有安拉,独一无偶。万物非主,只有安拉,王权归他,赞颂归他。万物非主,只有安拉,无法无力,只凭安拉。谁在病中念了这几句话,然后去世了,那么火狱不能伤害他。”此时一直被绑在柱子上的叶合买提突然说话了。
买买提一听,这是祈祷词。忙走到柱子跟前,对着看来有些清醒的叶合买提喊道:“老家伙,老家伙,你没事吧?!”
“胡大保佑!地狱的大门是关着的。”
阿提古丽哭着跑过来说:“老头子没事了。”
“没事了。你们都站在我家院子里干啥?看热闹也要坐下来。我饿了,想吃点饭。”
众人将叶合买提解下来,抬到屋子里。
叶合买提吃了点饭之后,买买提开口问:“你这老东西,要升天就早点啊,吓死人了。”
“我也不知道怎么了,睡着就做了个奇怪的梦,有鬼要占我的身体,要我带他去找东西,我使劲地打他,摔他,后来他就跑了。”
“你老到得很呢,能将鬼打跑,你可以当民兵队队长了。”
“说假话胡大会让下地狱的。”
“我看那个洞有问题,一定要早点解开。”叶合买提说。
下午五点,张海林来到了喀帕克阿斯干村。村长买买提领着张海林径直来到叶合买提家的棉花地里,看着眼前这个土坑,张海林敏锐地觉得这肯定是一个大发现。
“拿绳子,拴住我把我放下去,我要下去看看。”
“要不要我陪你下去,这样比较安全。”买买提说。
“不用了,我是干这行的。你就放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