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老板，我要这个还有这个！”刷卡过后，玲的表情完全一改之前的凶悍，笑容布了满脸——女人啊，不去学变脸真是浪费了。
我叫夏枫，是一家软件公司的副老总。在商场上腥风血雨地拼杀许久，疲倦是肯定有的，不过现在也算事业小有所成。我身边这个对购物有浓厚兴趣的女人是玲，看到她“血拼”得不亦乐乎的样子，我是脸上赔笑心里苦笑。什么？在乎钱？钱这玩意儿我早800年前就不看在眼里了。要问我在苦笑什么，也许是因为心头浮上的那个淡淡的身影吧，那个女人叫小玫。
什么？小玫是我的外遇吗？这你就想错了，恰恰相反，小玫才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而玲，才是人们俗称的“二奶”。
我们现在身处的，是位于近郊的一个小小的店面。古朴的风格和精致的饰物让小玫很喜欢，从学生时代我们谈恋爱起她便常拉着我来这儿。只是，时光流转，物是人非，现在的小玫完全忙活在家庭里，也无暇多去顾及自己的妆容、搭配的饰物……
这时，玲过来挽住我的手臂，说：“小玫买的什么，以后你也要给我买一样的！”然后撒娇似的扑在我肩上。面对这样缠人的玲，我不着痕迹地慢慢挣开，淡淡地笑着说：“刚刚买的那些差不多了吧？有什么喜欢的下次再来买吧。”
许是看出我的不耐，玲也没再多说什么。
临出门时，一件精致的商品吸引了玲的注意。
“夏枫，我要这个！”玲看着那样饰物，对我喊道。
老板听了，放下手中的东西，走了过来。那是一根乌木簪。发簪本无奇，只是是乌木的，便添了珍贵，也没有其他装饰，只是雕刻了一枝纤细的花枝，蜿蜒盘旋而上，簪头竟然雕刻成了并蒂莲花，活生生地绽着灵气。
玲看那簪子精致，情不自禁地插在头上，对着镜子自顾自地照起来，不再理我。
那老板是认识我的，毕竟我陪小玫来这儿的次数并不少。他看到玲和我的亲昵，应该是猜出了什么，但也只是看着我微微地点点头，笑笑。
许是做贼心虚，我此刻只想赶快离开这里，匆匆问过价钱，付过之后，便和玲开车离去。
只是离去之前，我听老板对玲细细叮嘱簪子不能沾水的，用时要小心……
平日里拥有太多精致饰物的玲对簪子的保养并不怎么放在心上，只一个劲地搂着我的胳膊问好不好看。我敷衍地回答着她的话，还在想着老板最后说的那句话：“唉……真是天意……”
我驱车离去，耳边，似乎有人轻声地叹了口气。
（二）
车上闷闷的，玲却喋喋不休。
今天店老板的眼神太犀利了，到现在还让我很不自在。
玲看我闷着不说话，摸着指甲说：“心疼啦？是不是嫌我买得贵啊？谁让你给你老婆买，还要说给我听啊。我就是要比她好的。”我只能干笑。
玲又说：“你说那老板是不是很奇怪？有生意做还喜欢说。东西卖出去就算了嘛，还说什么不能沾水……”
“玲，别说了，我头疼。”我打断她。玲嘟起嘴巴，什么也不说了。
刚刚回到“家”，小玫就打来了电话，应该是要问我回不回家吃饭。
玲一把抢过电话，按掉，开始搂着我亲起来。我躲闪着——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想起当时老板的眼神，我现在只想先回家。
我拿起衣服：“别闹了，今天我要回家吃饭。”然后就准备离开。玲的心情明显很差，争吵中，她顺手拿起床头的杯子就摔了出去。
杯子里的水就这样溅得到处都是，特别是，刚刚买来放在桌上的簪子上也溅到了。
一声轻轻的叹息声响起：唉……
我一下愣住了，是错觉吗？
不想再去想那些，我决定回家，于是也不顾玲的阻拦，狠狠地推开门走了出去。
（三）
我和玲在一起两年了。遇见她的那天，我正开着车在街上乱晃。
那天是小玫的同学聚会，我很久没有看见她那么认真地打扮自己了。
自从做了全职太太以后，小玫的心思全都扑在了家和我的身上。小玫做得很好，温柔体贴，只是，对于自己，她似乎已经忘记了。每天我回到家，小玫都已经把一切准备妥帖——做好了饭菜，系着她的围裙，穿着宽大的裤子，头发随意挽着。
这样的生活像白开水。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我开始厌倦小玫的邋遢，开始常常想念过去那个活色生香的小玫。
那天，小玫同学聚会完后，原本我是开车去接她回家的。远远地，我就看见小玫穿着我送她的天蓝色裙子：直直的头发在肩膀上散落，白色的高跟鞋，一身清秀的蓝色衣裙……小玫就那么站在酒店门口等着我的到来。
那是多么熟悉的样子啊，我贪婪地想多看看她这样，于是故意说不来接她，然后看着她摇曳生姿地穿过马路，看着公交上她模糊的身影，看着她朝家的方向走去。我的心醉了，就这样看着她回到我们的家。
打开门，我感觉自己像刚刚恋爱的大男生一样紧张……可是，仍旧是那样宽松的裤子，随意的头发，熟悉的围裙。
我突然很生气，很失望，就摔门而出。然后，我遇到了玲，这个永远都是精致模样的女人。
（四）
今天下午，我接到了玲的电话。电话里，她哭哭啼啼地对我说着昨天晚上发生的“怪事”。
“昨天晚上，我正在洗澡，家里只有哗哗的水声，可是我突然听到隐隐约约好像有一个女人在唱小曲。我吓死了，关上水继续听，真的有个女人在唱歌！浴室外面好像有人似的！明明我在冲着热水澡，可还是全身冰冷啊！夏枫，你来陪陪我啊，我好怕啊……”
“好了好了，知道了，我下了班过去。”我不耐烦地挂上电话，一阵郁闷涌上心头。我突然想起今天出门前小玫的眼神，是那样清澈，隐约有一份伤感，似乎看透了我。是不是她知道了？我强迫自己不去想。
（五）
晚上到了玲的家，听着她添油加醋地和我说着自己的遭遇，哭得梨花带雨的，我有些半信半疑——这个女人可不是永远不会说谎的小玫。但是看见她哭了，我还是得哄哄她。
昨天买的东西散落了满沙发。我们坐在这头，我轻轻地拍着怀里的这个女人。突然，玲抬头紧张地看着我说：“枫，你听到什么声音了没？”
我侧耳细听：“没有啊。”
“刚刚是不是有一个女人的叹息声？真的，我听到了，从昨天晚上到现在，我听到很多次了！”玲惊恐地对我说。
我不耐烦地继续拍拍她：“你是昨天逛街逛得太累了，昨天晚上又没睡好听错了吧？今天晚上早点睡吧，我陪你。”
看着玲的样子，我有些无奈，不过还是陪陪她吧，看来她真有点被吓到了。
打电话跟小玫说今天晚上要在公司加班不会回去之后，我突然有种负罪感。
就在挂上电话的一瞬间，我的耳边仿佛也传来了一声叹息。
（六）
电话突然响了，是小玫。
我心虚地接起，说：“喂，小玫，这么晚了还不睡？”
“我有事跟你说，没打扰你吧？”
“没，没，什么事情啊。”
小玫一定是要和我摊牌了。我突然不知道怎么办，要是小玫问我，我是要死不承认，还是干脆说清楚呢？
“我得了绝症了。”小玫哭起来。
“什么？你说什么？”
“我今天拿了检查结果，是胃癌。医生说，已经是晚期了。”
我的头突然就大了，什么也听不到了。小玫，就要死了……我是多么爱她啊，虽然自己这样说很无耻，可我真的是爱她的。
接下来的日子，我就这样发现了不曾发现的美好。我把自己最多的时间都给小玫，小玫即将离开，我想好好陪她。我总是按时回家，抱着小玫，看她做饭，和小玫牵手在饭后散步。小玫每天都坚持把我送到门口，然后久久看着我的背影。一切都回来了，我们像最初相爱一样。我努力做好自己能做的所有，一切也变得不同了。原来，小玫的宽裤子那么可爱。原来小玫的围裙上绣了一个“枫”字。原来，小玫做饭时总是哼唱着一首歌，就是我们第一次去的餐厅放的曲子。原来，小玫一个人的时候总是不吃东西。原来，小玫的笑还是那么迷人。
小玫还是很少穿那蓝色的衣裙，她说，她不舍得。
最后，小玫就这样离开了。
我开始特别喜欢关注那些穿着蓝色衣裙的女人，即使只是背影，也让我激动不已。在我剩下的日子，我不止一次想到，要是当初多关心小玫，她可能就不会生病了。我逐渐老去，逐渐明白什么是可贵，什么是平淡中的幸福……
“小玫，别走……”我急急地说出这句话，猛地睁开眼，却发现，原来只是南柯一梦。可是那梦境真实得让我害怕。
我坐起来，回想这个梦，想我的小玫，想玲，也想着自己。
耳边，又是一声叹息，只是被我忽略……
（七）
早上醒来后，玲一脸苍白地对我说：“分手吧。”
我很惊讶：虽然我昨晚想了一夜也准备今天跟她摊牌，可是这女人怎么竟先开口了？
玲惊恐地对我说，她昨天晚上做了一个梦，梦中她看见一个女的，她的脸很白，没有任何血色的白，看打扮，就像古装电视剧里的大家小姐。那个女人就那样飘到她的面前，对她说：“世间千万男子，你何苦非要招惹我家官人呢？我家官人可是答应过我要和我生死相守的啊。他找了你，家不回，孩儿都不管啊，我不过是个女人能怎么样呢？只好夜夜哭啊……”
玲努力想醒过来却怎么也无法摆脱那个女人的纠缠。只听那女人又对她说：“官人把钱都挥霍了，家里的生意是一天不如一天啊，逼得我只能上吊了。三尺布，就要了我的命啊。我不能安生，被封在这簪子里。唉，你何苦相逼呢？你也是女子，为什么要为难女子呢？”说完，那女人站起来，就向她飘过来……
“我真的受不了了！”玲有些恐惧又有些怨恨地对我说，“你根本一天到晚都还想着你老婆！我跟着你也不过是为了你的钱，现在，我不想再跟你一起做这种不能忍受的噩梦了！你滚！”
玲狠狠地甩了我一巴掌。但是这样正合我意，于是我起身，很轻快地走出门去，前所未有地轻松。
后来的事情很简单，我回家了，带着巴掌印和玲扔出门的那支乌木簪。
小玫开门的时候，眼里一片讶异，但懂事的她是不会问的。而这时，我看见，小玫的围裙上，真的有一个“枫”字。
（八）
在很久很久以后，当我有足够的勇气向小玫坦白曾经和玲的那段往事时，小玫只是轻轻地捂住了我的嘴：“我都知道的。我没有怪过你，所以，请你也不要那么自责。至少我们现在还在一起，好好儿的，不是吗……”
是的，至少我们现在还好好儿地在一起，没有了那些背叛的精神上的折磨，也不再被那一声叹息纠缠，好好儿地，在一起……
专务先生又一次来到病房的时候，正好是妈妈来看我的时段。不过也许是工作太累了，和我说了一会儿话之后，妈妈就握着我的手，趴在病床前睡着了。
我坐在床沿，小心地帮妈妈理顺睡乱的头发。而专务先生在我的身后，用一贯温和又沉静的声音对我说：“虽然我很不忍心，但是还是不得不告诉你，我们该接你回地府了，给你身体的充电已经完成了。”
终于要分开了吗？虽然我早做好了面对分别的心理准备，可是当这一天真正到来的时候，心里还是止不住地伤心。
“擦擦眼泪吧。”专务先生从口袋里拿出块手帕递给我，说，“顺便提醒你一下，你还有一张纸条没有用，再不用就没有机会了。想好要写什么了吗？”
我用专务先生的手帕擦去眼泪，咬咬牙，掏出马克笔和小纸条，可心里还是一片茫然。寥寥几个字，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说清楚所有的事情吧？那么，就挑一件最紧要的事情告诉妈妈！所以，我展开纸条，工工整整地写下了这四个字——妈，我爱你！
我把小纸条叠好，塞进妈妈的手心，然后带着眼泪笑着向专务先生点头：“我们走吧，我准备好了！”
“你呀……”专务先生温柔地把手放在我的头顶，遮在我的眼睛上，说，“别逞强了，想哭就哭出来吧。”然后，我眼里的泪水就像决堤一般泛滥出来。
“哭吧，哭吧，哭过就好了。回去的路上我给你说个故事吧。”专务先生的声音变得柔软又悠长，仿佛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