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兆轩却笑不出来。她难道忘记自己是病号了吗?还敢这样跑来跑去。虽然医生说她恢复的还不错,可毕竟伤在膝盖上,难道她这么剧烈的运动不会让伤口绽开吗?
他起先只是气呼呼地站在那里,因为习雨浓忙着和孩子们玩,也没看到他。可后来他就站不住了,索性脱掉鞋子,大步地迈进那个儿童乐园去,一把将她拦腰抱起,转身就打算把她扛回病房里去。
“啊,怎么是你!”她显然吓了一跳,脸上却还有刚刚绽放的笑容,看起来天真无邪。
“Game Over。”他故意板着脸,“活动时间结束,现在必须回病房给我躺着去。”
习雨浓还在笑,“我已经没什么事了,医生都说我这几天就可以出院的。”边说便作势要跳下地,被他牢牢地禁锢住了。
只可惜还没走出儿童乐园,就被那群孩子给先困住了。原来孩子们跟习雨浓玩得正愉快,猛然跳进来一个又高又大的叔叔二话不说,抱起人就走,他们一个个睁大了眼睛,就像遭受了外星人侵略似的,小伙伴之间互相看了又看,然后就大叫着一拥而上。有人抱腿,有人拽他的西装外套,也有人索性跳上去试图把习雨浓从他的臂弯中抢回来,只是高度有限,跳得满头大汗也还是够不到他的手臂。
“快放开姐姐,放开姐姐。”
“你这个怪叔叔,快点放开姐姐啦。”
他被这群小家伙弄得哭笑不得,忍不住就冲习雨浓发脾气,“为什么你是姐姐,我就是叔叔?”
习雨浓掩着嘴偷偷地笑。她也不明白为何这些孩子总是要这么叫他们俩,有次特地抓了一个孩子来问,结果那孩子怯生生地看了翟兆轩一眼,偷偷趴在习雨浓的耳朵边上说,“他不是哥哥,哥哥没有胡渣,只有爸爸才有。”
翟兆轩是不留胡子的。可最近似乎是因为又要忙公司的事,又要来医院照顾她,下巴上时常会有若隐若现的青色的胡渣,连她都没有留意到的细节,居然被这群小家伙注意到了。
被这群孩子拖拽了好一会儿,翟兆轩才放下了习雨浓,但他仍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看起来非常欠揍。
于是一个穿着粉红色裙子的5岁小女孩就走到习雨浓的身边,轻轻地拽了拽她的衣摆。
习雨浓蹲下身来,笑眯眯地问她,“妮妮,怎么了?”
那个叫妮妮的小朋友悄悄地在习雨浓的耳边说,“这个叔叔是不是不会笑啊?那我们可不可以让他演大怪兽,我们演无敌金刚?”
习雨浓听了又是一阵大笑,“对哦,这个叔叔很适合演大怪兽的。那就这么定吧,来,我们再玩一次无敌金刚大战大怪兽!”
翟兆轩还不清楚状况呢,就莫名地变成了大怪兽,一群孩子在习雨浓的带领下,奋力地向他进攻,有人上来口齿不清地咬他的腿(当然不是真的咬,只是口水哗啦啦地沾了他一裤子,让他更为恼火),有人爬上来拽他的胳膊当旋转飞鼠器,他起先是不想理会他们的,可玩着玩着,自己也不由地被带到了那个氛围中去,索性心一横,大怪兽就大怪兽吧,只要孩子们高高兴兴的就好。
如果那天有翟氏公司的职员去了XX医院的儿童区,一定会被眼前的画面吓到连自己的舌头咽下去都不知道。
一向以冷酷傲慢著称的翟兆轩挽着袖子,站在儿童区里,一个小孩抱紧了他的脖子,双脚还在他的宽阔的胸膛上蹬啊蹬,嘴里还在依依呀呀地乱叫什么“攀上世界最高峰”。两个孩子被他一手一个抓着,用力地前后晃荡着,那两个孩子一边蜷缩着腿,一边高兴地大叫,就像在坐前后摇摆的过山车似的。
这画面太过惊悚。
等翟兆轩玩累了,从儿童区走出来的时候,他发觉自己的衬衣已经湿透了。这感觉真糟糕,他是最讨厌身上有汗味的那种人。可不知为何,心里却有种平和的快乐,尤其看到那些孩子因为他小小的举动而露出一口大白牙,笑得像一个个顽皮的小鼹鼠的时候。
他挨着习雨浓在长椅上坐下,接过她买来的咖啡,慢慢地喝了一口。最近他已经习惯在医院的走廊里喝这种几十块的速溶咖啡了,以前他明明是连这个东西看都不看的那种人。
“膝盖还疼吗?”他突然问她。
“不疼了,伤口的结痂都快好了,哪里还会疼啊。”她为他的关心而感到一丝羞怯。
他状似无意地说了一句,“如果会留疤的话,一定要说,可以找医生做个简单的手术除掉的。”
她只是笑,慢慢地喝自己手里的那杯咖啡。她说,“你看见那个穿粉色公主裙的小女孩了吗?她叫妮妮。”
翟兆轩顺着她的手指往过看,“嗯,挺可爱的。她父母一定很爱她。”
习雨浓的声音小了一些,“妮妮在医院住了一年多了。”
“什么病?”
“血癌。”
翟兆轩怔了怔,有些不敢相信那么可爱的小孩子竟然得了这样的绝症。
习雨浓说,“她父母这一年多来一直在帮她找配对的骨髓,不过医生前阵子说,已经失去了最佳的治疗时机,现在只希望她病情恶化的能慢一些。”
“没有别的方法了吗?去国外呢?”翟兆轩不由地受了她情绪的影响。
习雨浓摇了摇头。她沉默了几秒钟,随即又抬起头来,恢复了刚刚的笑容,“你知道吗?妮妮自己知道自己的病情,从一年前确诊开始,她的父母就没有刻意地隐瞒她,他们希望她能清清楚楚地知道有关于自己的一切。”
“这样对孩子来说,不是很残忍吗?”翟兆轩看着妮妮跑来跑去大声欢笑的声音,“看到别的孩子都能好好地离开医院,她心里一定很难过。”
“我觉得不是。我和妮妮经常聊天。她虽然只有五岁,却比我更懂得什么叫珍惜,什么叫快乐。她跟我说,她有时候会偷偷地哭,因为想到以后就再也不能和妈妈爸爸一起坐飞机去旅行,再也不能让他们和她一起过生日,再也不能在打雷闪电的时候躲到他们怀里去藏着。但她说,她偷偷地哭完就擦掉眼泪乖乖地去睡觉,因为她知道如果爸爸妈妈看见了她的眼泪,一定会哭得比她还要难过。她还告诉我,可能她来这个世界上就是为了当她爸爸妈妈的女儿,只是她的时间很短,只有五六年而已,不像别的孩子能在父母身边待很久,一直待到长大,待到有他们自己的孩子。可她并不因为这样就觉得难过,悲伤。从爸爸妈妈告诉她她的病情开始,她每天都会为她的爸爸妈妈做一件事,有时是帮爸爸誊抄药单,有时候是帮妈妈削个苹果,她告诉我,她很高兴爸爸妈妈没有对她隐瞒她的病情,因为这样她就可以把每一天都过得很有意义。她说,她珍惜过去和现在的每一天,因为这都是她的生命,虽然短暂,却很精彩。”
翟兆轩不说话,只是默默地听着她的话。
习雨浓轻轻地伸出左手握住了他的右手,他没有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