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任这纷纭的脚步像一支昼伏夜行的兽旅
以其沉默和孤独在音乐的风暴中窥视
并且逼近——逼近夜晚：那个身着咖啡色披风的神秘艳妇
在狭窄肮脏的楼梯口，我猛然闻到了原野般的女人气息
她们将爬到最高层：没有电梯的夜晚，
那儿是大众舞厅。最高之所在——
当水泥和石块纷纷后退的时候，音乐的星群
创造出使人遐想的忧郁夜晚：没有电梯的另一个世界
最洋溢的活力起源于生命，表现时代和历史
在野性的节奏中，打击乐
是一个危险而又大胆的信号，涉过潜伏期
宣泻众多世俗的烦恼：从卡通霹雳舞到恰恰
和那些在理性的堤岸游弋的勇士
——个体户、掮客、业务科长、招待员、推销水暖设备的骗子
强盗、暗娼和更年期夫妇
最洋溢的生命起源于自由，最后也将如此
谁是文学硕士、戴假项链的公关小姐？
谁是被遗弃的情人？谁是无赖？
谁是风月场的老手
改革中的猛士？谁是负债累累的租赁承包商？
谁是赌棍、卖高价香烟的贩子？……大众舞厅
以最贱的价格向社会深处的欲望开放
在生活的底层，被半节制地纳入自由的轨道
以同一舞步拥挤着向前推进，直到一曲终了
这是最美妙的夜晚，生命的魅力在瞬间怒放
灯光像峭崖的闪电偶尔照见你的面容，一晃而过
你惶惑于一种恩赐。你寻觅什么，否定什么？
你，一支夜行的孤旅，穿过无数地带披荆斩棘
噢，这生命的滥觞，最使人孤独
除了内心的呼唤便是沉默——一直到一曲终了
大众舞厅在拍卖你我优雅过的情调，拍卖教科书
电视剧和春药，拍卖我们司空见惯的景致
拍卖强力啤酒和大宝生发丸，直到一曲终了
大众舞厅是同流合污的场所，步调一致的节令
是偶尔发生的一场厮杀，
是一次职业性的流行服装表演
完全出于生命的必然。在栅栏之外
我听到类似越境者的轻微叹息，像
一缕烟，OK，这春夜到来的大众舞厅，这些跳舞的人
几乎和我一摸一样，这婊子养的大众舞厅
噢噢，孤独的猛兽与洪水，你的美令我惨不忍睹
你在水泥和石块的城市缝隙潜伏着，喘息着
在酒店的饕餮鬼和街头的流浪者之中，在太阳之外
在献媚和臭不可闻的讨价还价之外，在猜度和攻讦
在匿名信制造商之外，这些跳舞的人，这些舞者
生命与春夜的占有者，简直不卑不亢地与困盹告别
我听任这警告一样的呼唤，呼唤一样的警告，如入情网
在没有诱惑的时候我已经失足
在失足之后我皈依邪恶，我是大众舞厅的疯狂舞者
我是甘愿献身的一个，在众目睽睽之下
我寻找孤独的舞伴，寻找自己，寻找一个时代
或者一个世纪的末日，等待午夜来临
噢，狼一样的嗥叫——在荒野，泥泞的曙色
使所有的目的误入歧途，我骄傲啊
我们是大众舞厅的舞者，两脚风尘；我是作茧自缚的人
一个过高估计身价的伪君子，一个穿萝卜裤的诗人
我是一个行色匆匆的过客
大众舞厅，我的到来，是爱你年轻的女鼓手
把我从种族的泥淖中唤醒——你像情人般美丽
你使我一触即发，一发即溃，束手就擒
你教会我潇洒和悲哀，并且无端劫持了我的灵性
那来自底层的鼓声放射出万丈光芒
一只凶猛的野兽悄悄遁去，寥若晨星的空旷
你锋芒毕露的热情啊，鼓手，你这大众舞厅的制造者
上帝般的巫婆，走到哪里，我都有你的节奏引路
噢，OK，你大众舞厅的铜臭与脂香，你的灰尘味
你的酒气和谋生的皱纹，你的虚伪，你被压抑的欲望
在狰狞的灯光背后，最疲劳的是自由
大众舞厅，深不可测，一种生存的奇迹
你们是——最后的鹭岛，幸福的群落
一个时代的见证，一群寻找祖先墓地的垂死大象
进入深深的乡愁，毫无表情啊！你们这些野生的风景
噢，这些跳舞的人，你们限制了我的善良和歌唱
这个夜晚算是完了，我心跳欲裂，这个夜晚才是夜晚
我不认识你们，我坐在条椅上，在一个阴暗的角落
像个耗子啮啃春夜的木屑，我猜度
你们中的一个谁是我；我吸着烟，嘴唇麻苦
在同一片鼓声底下，你们戕杀我却保持缄默
你们是谁，大众舞厅的疯狂舞者
我听任这纷杂的脚步像一支夜行的孤旅
你们是我的兄弟姐妹，我踏上这漫漫清愁
像鬼节的纸幡，悲哀的色彩，眉目传情地召引我
让我沐浴你优雅的情调，走向梦乡，直到一曲终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