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被骤然的刺痛惊醒，无力地惨哼一声……
一股皮肉焦糊的气息，瞬时在帐中蔓延开来。
卫慧没有抬头，低声道：“来一个人，坐在这边。伸过胳膊来！”
一条不算健壮的胳膊伸了过来，卫慧没有抬头，从开水中捞出两幅输液器连接到一起，手起针落，殷红的血，从那条胳膊的血管里流出来……
看着血一滴一滴流进伤员的身体，卫慧不敢迟疑，阵地快速转移到另外几个伤员那里……
待她将另外三个伤员的伤口处理包扎完毕，再回过头来，就果断地将针管从输血者的胳膊上拔下来。同时低声道：“按住一会儿。另一个……”
这个取了针的输血者似乎有些不敢相信，愣了半晌，方才在卫慧的催促下起身走到一旁。
卫慧再一次将针刺进另一个输血者的血管，方才松一口气，抬起头来。
这才发现，第一个输血者仍旧愣愣地站在一旁，而他的脸色苍白的令人担忧，他的脸上还挂着两道明显的泪痕。
也直到此时，卫慧才看清，这个输血者，居然是与乌力吉差不多，甚至还要小一点儿的半大男孩。
卫慧担心地走过去，拿开他按着针孔的手，仔细地看了看，方才柔声安慰道：“没问题，回去多吃一点，很快就把血补回来了。”
“嗯……”男孩子如梦初醒，脸涨红着，低头嗫嚅道：“我……我不是怕，我只是以为……我以为再也见不到阿妈和阿爸了……”
卫慧心头一震，她有些不敢相信地望着眼前这个半大的孩子，看着他羞赧的目光，略显瘦弱的还未完全长足的身体……心中感动如潮水般，层层涌来。
原来，这个孩子居然以为输血就会死去……
但是，他虽然恐惧，虽然不舍，却仍旧义无反顾地来了，伸出了自己并不太健壮的胳膊……
这个孩子是抱着必死的念头来的！
这个孩子是抱着对死亡的恐惧来的！
这个孩子是带着对生活的眷恋和不舍来的！
但是，他终究是勇敢地来了，义无反顾地伸出了他的手臂！在心里，也已经将他自己的生命献了出来……
卫慧想要说一点儿什么话，来安慰一下孩子，却觉得嗓子眼儿里被一团棉絮堵得发慌。
她张了张嘴，终是没能说出什么。只是，在薄薄的泪雾中，伸手将孩子脸上的泪水擦去。扬起一个最最温暖的微笑，对着他竖起了大拇指！
她的目光坚定地告诉他：孩子，你是最棒的。你是当之无愧的勇士，你是格日部族，乃至整个契单草原的勇士！
她在孩子羞惭欣喜的目光中转回头，望向另一个输血者，居然，让她吃惊地，她看到了辉特脸色无波地坐在了那里。
心中满满地感动，让她浑身的疲惫一扫而光。她疾步走出帐外，看着仍旧守候在帐外的乌托、泰格、苏特……还有慵懒的斯琴。
终于问出一句：“你们是不是都以为抽血会死？”
乌托没有回答；苏特只是笑笑；斯琴低着头，若有所思；只有泰格不安地躲开卫慧的目光，挠着头发嚷嚷道：“格日的勇士，怎么会怕死……”
卫慧想取笑他两句，但是脸上的笑容展开，她的喉咙却再次堵塞……
卫慧尚在酣睡之中，却突然心中一凛，清醒过来。
她感到有人靠近，只是那人的呼吸深厚绵长，动作极轻，落地几乎毫无声息。显然内力深厚。
卫慧闭着眼睛，呼吸不变，默然以待……
但，她这屏息静默之下，居然很快地察觉到，来者并非一人。在那绵长沉厚的呼吸掩盖下，居然还有一个极轻浅的呼吸声……
卫慧默然一哂，绷紧的神经顷刻放松。也就在此时，一个糯糯的故意压低的声音传来：“烈叔叔，妈妈睡得好沉哦，就像……像一头小懒猪！”
听到霁朗如此的评价，卫慧几乎忍不住喷笑出声，正忍笑忍得难受，就听另一个低沉的声音平静地应道：“嗯。”
“呵呵……”卫慧再也忍不住，放声大笑。
霁朗瞪着一双圆圆的眼睛，先是一愣，随即欢叫一声，从烈的背上溜下来，一头扑进卫慧的怀里，软声撒娇道：“妈妈！原来你醒了啊，害的朗儿还憋气憋得难受……”
卫慧好不容易收了笑声，听霁朗这个小坏蛋居然来了个恶人先告状，伸手捏了捏他的小鼻子，随即戏谑道：“朗儿为什么憋气啊？难道是为了练蛤蟆功？”
“哎呀，不是啦，是烈叔叔看着妈妈睡得少，怕妈妈辛苦，这才和朗儿说，不让朗儿吵醒妈妈。”
看着霁朗忽闪的大眼睛，卫慧宠溺一笑，将霁朗抱进怀里，亲亲他的脸蛋儿，抬眼望向站在几步外的那个沉默的男人，对他粲然一笑：“谢谢！”
卫慧的眼下因为睡眠不足，有一个淡淡的青印，但是，也因为刚刚睡醒，脸颊上仍旧残留着一抹绯红。她就是这样毫无做作地一笑，看在烈的眼中，他只感到心跳猛地一滞，呼吸在那一刻，仿佛都不能顺畅了。
他勉强地抑制住自己的情绪，并不回应那个笑容，扭头转过身去，拎起两件简单的行礼，方才丢过来一句话：“准备出发吧！”
卫慧背着霁朗走出毡帐，天色有些阴沉。东方的天际，微微露出一抹灰白，但是，天空中堆积的乌云，显然更是来势汹汹，并不想退出自己好不容易占据的天空。那一抹灰白在滚滚奔腾的乌云下，一点一点地，再次被乌云吞没。
望着天色，卫慧微微皱眉。
虽然卫慧是第一次参加草原部族的迁徙，但是她知道路途遥远，绝非一蹴而就之事。族中昨日连续发生了惊马和遇袭两件大事，全族的人几乎都是通宵未睡，人困马疲，就赶上今天这样的天色，看样子很快就会有大雨倾盆。卫慧想不通，她这个毫无经验的医生都能考虑到这些，难道那个身居挨斤之位的铁曾不懂？
她又想起昨晚铁曾那样的急色模样，着实让人鄙夷恶心。那样在大战之后，还只顾着自己的姬妾保胎，还满脑子向着行欢作乐的人，实在是不配受到族人的拥戴。
转念，又想到，毕竟自己对草原不了解，对草原人的生活习惯也不了解。
格日在契单草原虽然不算大族，却也繁衍生息了几百年，这每年的迁徙之路，也是走了几百年。她对铁曾的印象实在不好，但乌托、苏特和泰格等人却都算是沉稳周密的，既然连他们也没有什么异议，想必自有他们的缘由。
摇摇头，甩掉这些繁杂的思绪，卫慧仍旧不得已地迈动脚步。昨晚她答应了云娘，在出发前要去给她探脉的……
想起云娘神秘的身世，还有她所谓的有孕……卫慧的眉头皱地更紧了。
云娘改名换姓地来到草原，究竟是为什么呢？她的心里，又不自觉地浮起那个温润男子的笑脸。不知他可知晓？
一路走来，看着族人们都在拆除帐篷，收拾行李。他们的动作看似不紧不慢，但细看之下，就能发现，他们的每一个动作，都是熟练非常。他们的每一项工作都分工明确。没有人指挥，但整个部族的男女老少，就连几岁的孩童也在干着属于自己的活计。没有人懈怠，更没有人抱怨。而这样全民皆动的结果，就是极其迅疾的工作速度！
这一切，看在卫慧眼中，只能暗暗感叹草原人的坚韧和耐劳。
云娘的帐篷倒是还没有动，卫慧走进去的时候，云娘已经起身，正歪在一张熊皮上，皱着眉，捧着一杯热茶，看着两名丫头收拾东西。
见卫慧进来，云娘满脸的寞落换上一片明媚的笑，坐直了身子，往旁边挪了挪，让出半块熊皮道：“卫姑娘，快来。我刚刚煮了茶，你快来喝一杯，驱驱身上的寒气。”
卫慧倒没觉得多冷，也还惦记着再去看看那几个重伤的伤员，并不想在这里多做耽搁。但面对这样一张明媚的笑颜，实在没有人能够拒绝她的邀请，只得微笑着点点头，走过去，在云娘的身旁坐了，却没有端茶，而是开口问道：“看夫人今天气色不错，感觉如何？”
听卫慧问起身体，云娘先是面色一凝，随即又是展颜一笑，却是压低声音道：“昨晚见了卫姑娘，云娘的病就好了大半。”
卫慧也不接话，只是笑笑，示意云娘，开始诊脉。
片刻，卫慧抬起手，对云娘道：“夫人的身体没有什么不渝了，卫慧还要去看看昨晚的伤员，就此告辞了！”
看着卫慧话落，就要起身离去，云娘秀眉一锁，双眼含雾道：“卫姑娘这么快就要离开么？”
“卫慧实在是……”卫慧已经起身，见云娘我见犹怜的模样，暗呼头痛。正要再做一些解释，就听得云娘又道，“卫姑娘有事要忙，云娘也不耽搁了。但是，云娘有个请求，还望卫姑娘能够答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