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处书山,尽藏天下典籍。卢甄一本本地读,一本本地看,他心中饥渴,竟不知所措,时日本就苦短,好书在前,他何时才能读完,一百年,二百年,他绝望了,因为他发现,原来,自己什么也不是。
只是瞬间,卢甄便像是想通了一般,他默默坐下,读着手中捧着地书,摒弃外界一切存在,一个人,默默地翻开那些古卷。
远处太和殿高台之下,却听见慕容昌微微叹息一声。
“夕玥!我回来了。”裴渡褪下身上官袍,对着在门口迎接他的妻子微微一笑。
夕玥将家中一切操持好,待到裴渡躺在躺椅之上,轻抚一曲,消去他一日烦愁。
“本初,咱得说,已经过了那玩儿的年纪,就好好静下来,找一个归宿了。”裴渡柔声劝解,对着送来盏茶地澹台夕玥轻轻一笑。
……
规矩!桎梏!枷锁!
山河万里尽皆枷锁,生活琐屑恰若樊笼。自卑,渴望,眷恋,依存,是那声名功业千秋之后,还是一时所得,从此安逸。
谁给了你枷锁,谁桎梏了你的未来,你的生命?天道追逐,那一步,你落在何方?
你不是燕国市井的小民,你是大燕皇朝的士子,你进了太和殿,你看见了我慕容昌,你就注定不该是凡人。
谁能够最先醒来,谁就能成为殿试魁首。谁敢于抛开一切,谁就足以名传天下。
卢甄,你究竟读的是他们的书,还是在读你自己的书?
裴渡,难道你的人生,就被这娇妻美眷,锁在金屋?
顾山山,他人阿谀的声音,你可享受够了?那些不远听见的羞辱,是否已经摒弃?
……
他放下书,遍历云洲。
他离开家,踏上阳关。
他背上剑,奔赴淮江。
我的书,在脚下万里;荒洲那侧,再来陪你,看尽落日晚霞;一剑淮江,尽斩天下之志,我要的,是我顾山山自己得来……
总是有不同,总是有改变,总是有挣脱束缚的突破——不破,何以立?
从此之后,天下皆知!
“诏谕!范阳卢甄,天佑二十一年殿试一甲第一,入龙渊阁庶吉士!”
“诏谕!云夔顾山山,天佑二十一年殿试一甲第二,入龙渊阁庶吉士!”
“诏谕!文熙裴渡,天佑二十一年殿试一甲第三,入龙渊阁庶吉士!”
……
“诏谕!云夔苏襄,天佑二十一年殿试二甲第七,入崆山学宫!”
易水畔,清秋雨尽。
那个古怪少年一直在这雨色之中站至深夜,方才醒来。
卓煜望了望雨点打落的易水江面,有鱼浮于江面之上,倾吐珠泡。卓煜没来由笑了一笑,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确实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仅仅是在无意之间,好像一些事情,就已经发生,然而即便是身处其中的卓煜,也无法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空本万道,万道皆无。
雨滴划落,顺着伞叶一滴滴往下,穿透易水河岸逐渐湿润的土壤,将那些清秋消减的残树瘦枝映衬在一番清新之中。天凉好个秋。
顺着芳轻小径,卓煜回到屋中,沏了一杯秋芍茶,品茗其中淡淡芳香却又不失余韵的味道。有些呆滞地望着门前落雨,没有半点声音。
第二日的时候,文试殿试的成绩已经传开,范阳卢甄自此名传天下,而最令人欣羡好奇的,还是云夔顾山山。这个在祁阳关荒洲叩关之时依旧能够列席武榜且成为文榜一甲第二的寒门子弟,就好像是横空出世一般,让天下人侧目不已。
至于之后的裴渡等人,反倒成了所谓的配角。只有皇城之中的安曦公主得知裴渡高中文试探花之后,邀着一帮幽都纨绔,来闹了闹裴渡的场子。
而二甲第七,勉强得到了崆山学宫入门门槛的苏襄,却好像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即便而今待在幽都的夔宫弟子欢庆不已,对苏襄来讲,也不过一件平常事宜。
她的思维,还停留在太和殿前那浮现脑海种种的幻境。
殿试之后,还要等上五日,才是最终龙台问剑之时。这期间,顺天府及城门司的一种暗探密谍都十分活跃,不光是为了大将军家的那件事儿,更是要对龙台问剑的过程做好防备。
自天佑年起,除了白雉窦寅曾在龙台问剑成功,还未有一人,问剑成功,然而每一年,挑战龙台问剑的云洲荒客剑士,都会成为天下瞩目的焦点。敢于走上龙台之人,武道实力高浅自然不提,必然都是二品往上,且自身心志,更是远超他人。这样的人,即便龙台失利,也会在将来有所成就。
对于这样的人才,出了燕国朝廷,各大宗门,南边楚国,也是下足了本钱想要挖去。只是像着要龙台问剑的人,大多数都显出一定的孤傲,不愿接受所谓的“嗟来之食”,因而那些人,大部分,还在云洲江湖之中,荒客天下,挎刀四方。
铜琴巷,也就是卓煜现在所住之地,倒是没了以往的热闹,那位礼部侍郎家中,也逐渐趋于平静。至于易水之上,倒是多了几分歌舞欢愉,秋风得意,马蹄乱疾,将原本压抑许久的少年心性毕露。然而真正的中榜之人,却没有显出如此轻狂的一面,整日了出了温养心声,还要到处拜候一些朝中贵臣。世家子弟,也就是寻常走走,而寒门之人,却显得有些扭捏,无论怎样装扮,都有些格格不入。
只有个别不知门道之人,才会独子一人,或是待在家中,或是居于客栈,等候朝廷进一步的安排。云夔顾山山,殿试榜眼之人,便是这样。
然而这些,都与在铜琴巷深入浅出的卓煜没有太大关系。倒是一次在铜琴巷上与澹台夕玥的偶遇,让他有些失神。
那日澹台夕玥是一人走在街上,蓝色薄纱的裙裳随着秋风飘逸,不时引来四周行人的驻足。
幽都之中的权贵倒是很少有认识澹台夕玥的,出了一些真正站在顶尖,且与澹台夕玥有过接触的人,才知道这样一个较弱含羞,貌美青涩,不善言语的女子,其实是燕北那位坐拥三万云夔军的云夔侯澹台玄烨的独女。若是论起身份来,就是皇城之中一些公主,也未必有她高贵,即便而今,在整个燕国人看来,云夔澹台家已经不再具有七姓的实力,对真正接触到一些秘辛的大家子弟来讲,澹台家的地位,却是丝毫未变,至少,在澹台玄烨未曾倒下之时,整个燕国的世家,都愿意得到云夔侯的友谊。
然而,幽都如此之大,自然也有不知道澹台夕玥身份的次等纨绔,想着应当趁酒病狂,花前月下,做一番少年风流事。恰巧殿试成绩出来第二日,裴渡又得了安曦的邀请,在谪玉轩摆上一场好宴,而澹台夕玥婉言拒绝,独自一人,衣裳长裙,露出一番楚楚动人的柔媚,在秋风渐起的幽都街衢,品味着不属于云夔的味道。
转过燕阙侯府,澹台夕玥接了澹台千雪,两人一道,散步在夕阳渐渐落下的街道。却没来由,被人拦在了路上。
铜琴巷对于大多数世家来讲,其实也就是一般小富小贵人家居住的地方,身份最高的,也不过是辈分与谢孚青相仿,至今还是龙渊阁庶吉士的张以贞,其次便是而今身为燕国礼部侍郎的文睿。因而这里住着的人,大多数其实不过是一些朝中清贵之人,品秩不高,权柄不大,却也不可或缺。所以即便临近易水,也少有行人来往,倒是给了这处地方一份难得的清幽雅致,让一些不融于幽都浮躁的文人荒客偶过此地,也会被此处风景吸引。
不过穿过铜琴巷之后,不远几步路,便到了世家云集的朱衣巷。因而常有一些看似纨绔的世家子弟欣羡这里的幽静,到此处易水,寻觅清浅幽静佳处。澹台夕玥,便是这样一位。
“堂姐,我们,还要继续待在这里吗?”易水汩汩,没有那般浩瀚汤汤,给人的感觉,便是配不上这处幽都的身份。澹台千雪性子急躁,本就不大适应这样的静立。江水千古,与她又有何干?
年轻真好!
澹台夕玥不由得笑了笑,幽都,这个巨大的牢笼,或许从此,就将她这个渺小的人儿囚禁。原本也喜欢驻足在她脸颊酒窝之中的欢乐,或许真的,也就不会存在了吧。
她可是,云夔侯澹台玄烨的女儿……
“再看看……”
看什么呢?也许什么都没有看,就是将自己的目光全然无措失神地望向那江面,偶然来过的漩涡带动着一丝或许也不知何种的感觉,让人难以察觉却又真正将他的情绪掩埋其中。
然后有一群衣衫华贵的王孙公子前来,据说还是幽都宗人府中难得的公子哥,然而便见着一些所谓的轻薄,人多繁杂处,虽然看不见澹台夕玥清冷的表情是否所有波动,也看不见澹台千雪面色之上略带童稚的焦急。只是看见了卓煜平静走过去,像着那群人释放处一丝属于一品强者的威压,便将那些人驱散。
如此年轻的一品强者,在摸不透底细的情况下,极有可能成为龙台之上的绝世强者,谁也不愿意得罪,至于卓煜是否将方才之事看作一丝调戏,澹台夕玥也没有半点说法。
只是听见澹台夕玥轻轻说了一声,“呵,原来是你啊?”
“堂姐,你们认识?”澹台千雪偏过脑袋,疑惑地望着夕玥,却得来卓煜一份微笑,“应该认得的。”
灯火阑珊,巧笑倩然。
似乎擦肩之后便可能不再相遇,然而毕竟而今,我们还是遇见,无论是一种错觉,还是一场旧梦,亦或者冥冥中的安排,谁都无法知道,只是他们,确实已经,再次相遇。
“谢谢你!”陌生的男子。澹台夕玥离去得很是自然,牵着千雪的手,脚步轻快。
卓煜只是一笑,或许今日的行为有那么一丝后悔,却没有因为会得罪那些世家的权贵,只是对卓煜来讲,他或许不应该,过来读懂那个女子,而今心中的孤独忧伤。
那时云夔,冬雪覆城之时,那个爱笑玩闹且带有天真任性的女孩,似乎再难见到。也不知为何,有一种不知名的伤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