焉支山,细雪飘零。月华流泻而下,将这里朦胧罩上一层看似轻柔如薄纱一般的流苏帷幕。
荒洲人说,人这一生,定然要去一次焉支山,看一看月神在人间留下的最后的足迹。人死后,才能回归到月神的怀抱。没有人会选择登上焉支山,因为那是对月神的亵渎。他们只会来到这里,远远地朝拜,将自己的祝福送上,将自己的心愿寄托。
灵月台上,一名女子站在柔雪飘落的寒风之下,望着山下兵燹四野,战火迭燃的月族族地。月族人每月都会送上他们的供养,不断地向着他们祈祷。而作为月神庙的祭祀,他们所需要做的,仅仅只是在神庙之中为整个荒洲祈福。
月神庙中尽是女子,她们终身无法离开,只能安静地在这里,一旦离开月神庙半步,她们便会陨殁,便会将自己的生命献给月神。这是一种神圣的仪式,或者说一场契约般的献祭。这座神庙的所有人,奉享着人间祭祀的烟火,做着凡尘瞻仰的神圣之举,却早已不属凡尘。
洁白如月的祭袍显得有些宽大,却依旧无法遮掩那名女子婀娜妖娆的身姿舞段。她的额上,紫白色的水晶冠冕让她拥有宛若月神一般出尘如韵的气质。身后逐渐传来脚步声,灵月台上俯瞰人间的女子没有回头。
“结束了!或者说开始了。”身后的中年女子顿了顿,旋即又问道,“为何不将这一切提前告诉他们?你究竟在等什么?”
“死亡。我在等死亡。”那紫白水晶冠冕的女子缓缓转身,绝美容颜倾绝河山日月。
然而她竟然说,她在等待死亡。
什么死亡,谁的死亡?
“你怎么能这样?你是荒洲的大祭司,你有权利这样去做?那是你的子民!”她对面的那个中年女子竟是像看着恶魔一般盯着眼前这个被荒洲诸部视为神明一般的女子。
然而她没有得到回答,紫白水晶冠冕的女子从她身旁缓步走过,一眼也没有投过去。
然而她的嘴中,却在用一种令人无法听见的声音喃喃自语。
“我连自己的死亡都献祭了,又何必在意他人地生死。”
“荒洲已经乱了太久,是该如同当年那样了。”
“为苍生还是为一族,或许,只有月神能够理解我吧。”
……月悄,人去。焉支山下,灯火逶迤。夔骑策马,大军已至。
独孤夜白座下没有夔兽,他一个人走在大军最前侧,却没有人在他前方。不是他们不敢,也不是夔骑的速度不快,而是夜白的速度已然快过夔兽。
明黄色的神煌剑在空中绽放出妖艳的色彩,卓煜随着杨兆兴,跟在大军最前侧的队伍之中。由于伤亡巨大,杞洪先等一众将领身死,卓煜此时临时扮演的身份,其实已是斛山卫的副将。
杨兆兴将芦叶枪倒持,神色凝重,并没有因为跨境入虚而产生半点喜悦。他的部下在这一战中死去太多,多到整个斛山卫两千五百人而今只剩下三百人不到。斛山破敌,千羽攒射,冲杀破阵的,自然是他斛山卫无疑,也正因如此,他们才能够拥有追击逃亡的时间,只是战争的代价,无疑是巨大的。或许在这座月神庙之后,整个斛山卫,便不会存在了吧。
巨大的玉石纹柱支起星月飞檐,将天际辰月引致神庙上空。这座巨大的月神庙空旷无垠,让人感觉不到一丝人间的气息。
大军缓缓而上,逐渐踏上玉石堆叠而成的平地之上,然而此刻,那扇巨大的拱月玉门,却一点点,向着众人打开。
一个女子出现,她穿着雕镂明月的白色祭袍,头上戴着紫白水晶冠冕。她是这座神庙的主人,她代表着月神在人间的化身。没有人跟随在她的身后,因为她就是这座神庙之中最为强大的存在。
她是整个荒洲,唯一一位半圣境界的强者。
月神,赋予她超脱凡俗的实力。
那人间绝美的女子款步下了白石玉阶,用一种看尽人间繁华的冷漠盯着这些手持利刃进入月神庙的异族军队。
她的眼中,一直无法忽视的,唯有最前方那个跨入破虚境界的武道至强者。
独孤夜白的眼神之中同样充满着令人无法直视的冷漠,只是在这份冷漠之中,他更多的是一种惊愕。已然达到破虚境界的他,竟然看不透眼前这个女子的修为境界。
即便如卓煜拥有的确血脉的隐匿,他至少可以感知得出卓煜的实力大概达到了何等的层次,至少能够知道卓煜所展现而出的三品境界其实是一种隐藏。破虚之后,不但破开虚空的桎梏,更是能够破开天地之间一切虚幻。
可此刻眼前的迷雾,让他难以窥透其中隐藏的一切。
这个被荒洲人奉为神明一样的女子,难道真的已经到了那个境界。那为何,她要看着她的子民,在兵火中死去?
为何?
独孤夜白怎会知道,月神庙的大祭司,月神在人间的代言,这个拥有半圣境界的强大修行者,并不会杀人。她拥有令世人欣羡的武道修为,拥有令世人难以企及的神圣地位,却终身无法离开这里半步。
她是被囚禁的神明!她降下祝福,代表了天地的意志,却是一个无法掌控世间轮回变迭。
她是厌倦了这样的生活,还是可怜她的子民陷入战乱生死的纷争之中已经太久?荒洲大地自冒顿之后脸面不绝的杀戮是否让她放弃了对人间的祝福?
所有的疑虑,在这一瞬间,都烟消云散。
因为答案,已经无法从她口中出现。
那个圣洁的女子,将天际的月华引致她的周身,周遭的空间不断变幻,像是在演绎一场莫大的仪式。她缓缓从升起,在空中,在千余夔骑之前,像是沿着月光落下的痕迹,朝着月宫之上令世人朝拜的月神走去。
眼前这一切,让人产生了一种想要跪下膜拜的冲动。若非独孤夜白一人扛下了这天地之间无形的威压,身后众人,怕是已经神识震碎而亡。
这个不会任何武道功法的女子,即便不懂杀人,然而她的神识威压,却足以将世间无数自诩大宗师的人物杀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