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平儿瞅着边上没人，便压低了声音，从凤姐儿的耳边轻声问道：“咱们那借贷，还放不放了？刚才旺儿家的进来，讨奶奶的回话，我见有人在，所以先叫她回去了。”
“放。”凤姐儿无奈的看着屋顶，轻叹道：“若不放，咱们都要去讨饭吃呢。哎！”
“既是这样，如今有个好机会，听说有一个姓穆的商人，是南边来的，原来也是官宦世家，因家道中落了，所以子孙便经商起来，因他们原来的本钱不多，如今要做一宗大买卖，需要些本钱，钱庄上的掌柜的叫旺儿家的带信儿来问奶奶，咱们是不是放给他一些，此人的利钱比别人都高，而且放给做生意的，总比放给那些穷人强，到时候钱要不回来，还惹一身的骚。奶奶想想是不是这个理。”
凤姐儿听了这话，慢慢的点头，又细细的琢磨了一阵子，便道：“你的话也有理，只是这担保由谁来做？他一个外乡人，做生意赚了还好说，若是赔了，咱们可是血本无归呢。”
“这个还用奶奶操心？旺儿那厮越发该死了。”平儿笑着说道。
“这话倒是，若是出了差错，他们一家子也不用活了。”旺儿原是凤姐儿陪嫁过来的下人，所以是她的心腹，有些事情，便是贾琏也并不知情。
林家后花园花厅的西暖阁，黛玉借着月白丝线笼住的夜明珠散发出来的柔和的光辉，看着一本《素书》看着，却见王嬷嬷轻轻的进来。于是合了书，抬头问道：“妈妈，可有什么事吗？”
“姑娘，借贷那事，已经有眉目了。”王嬷嬷挥手让小丫头都下去，然后到黛玉跟前，小声说道。
“恩，这一笔银子不是小数，一定要完成爹爹的嘱托。”黛玉神色凝重，爹爹前几日有书信来，说要用两千万两银子，让黛玉务必想办法，便是折卖家产也要凑齐。虽然没有说做什么用，但父亲的话对黛玉来说便是圣旨一般，自然是想尽了办法凑来。
变卖家常倒不必，把林家各处的银子凑起来，倒也有一千五百万两之多。然剩下的五百万，只好想别的办法了。所以管家林慎想出了一招——借高利贷。也正好凭着此事，进一步了解京都之内各大家族的实际内囊。
黛玉再三思忖，觉得此计可行，便做主让家人们放开手去做。
而此时王嬷嬷进来，正是回说这件事情。
“如今的荣国府琏二奶奶都放出了三千两银子呢。”王嬷嬷有些奇怪的说道。
“这个也没什么，她们王家，总要有一些陪嫁的妆奁。”黛玉淡淡的笑道。
“可如今他们省一回亲，赔了个精光，哪里还有钱放出来做这个。”
“依我之见，这必是二嫂子背着老太太和太太做的，就算是琏二哥哥，也未必知晓。”黛玉一边看着对面香炉里冒出的丝丝白烟，一边淡淡的说道，想到他们夫妇二人同床异梦，心中便觉得有些可悲。
“这倒也是，我冷眼瞧着那二奶奶，的确不是个省油的灯。不过看她对姑娘倒还有点良心，听说咱们给琏儿的那十万两银子，也是过了明路的给了老太太，老太太又给了那二太太拿去盖园子了。”
“是啊，原本以为，他们夫妻怎么说也要扣下一两万，谁知却这样清楚的交了上去。”黛玉也摇摇头，贾琏和凤姐儿做的那件事的确让她琢磨不透。
“那依着姑娘的意思，他们拿钱咱借不借？”
“自然要借。”黛玉回头微笑着说道，“且不急着还他。”
“是。”王嬷嬷对黛玉的话想来不打折扣。又说了一会子别的话，雪雁进来请黛玉进燕窝粥，王嬷嬷才起身服侍着黛玉喝了，又道：“老奴如今也忘了规矩，竟是耽误姑娘歇息了。”
“妈妈这几年照看外边的事情，辛苦的很，如今咱们娘们儿见一面也不像原来那么容易，此时见了，自然是多说说话才好，至于睡觉，我晚上若睡不好，白天横竖也是睡的。”黛玉抬头，看见王嬷嬷鬓间斑白，心中有了一丝的不忍。
“姑娘早些歇着吧，今儿天不好，也冷些，虽然过了年，但还是冬天呢。晚上又冷了一层。雪雁和紫鹃平日都要多上心才是。”王嬷嬷给黛玉行了个万福，又转身嘱咐着雪雁说道。
雪雁和刚进来的紫鹃忙答应着，黛玉便起身送王嬷嬷出去。引见外边起了夜风，便叫人拿了一件褐色的大毛斗篷给王嬷嬷披上。
王嬷嬷低头看时，认得原是贾夫人的旧物，黛玉舍不得留在南边，随身带了来的。于是慌慌张张的又给黛玉行礼，却被黛玉一把扶住。
“妈妈不必多礼。”
黛玉站在廊檐下，看着王嬷嬷蹒跚离去的身影，心中感慨着时光原来是这样的匆匆。
夜风虽冷，但已经不再是北风，黛玉仰起头，看看浓墨一般的夜空，感受着东面来的冷风，带着潮湿的气息，轻声叹道：“看来要下雨了。”
“姑娘，这个时候，即便是要下，也是下雪呢。这么冷的天，如何能下雨。”雪雁一边呵着手，一边说道。
“是啊，外边冷，姑娘请进屋吧。”紫鹃说着，便过来搀扶黛玉。
黛玉摇摇头，一边叹道：“我身边有你们二人，可真真是少了许多自由。”
第二日果然下起雨来，紫鹃第一个起来，出门便被冰凉的雨丝将仅有的一丝睡意驱散，接着转身，飞快的进屋，对着正在穿衣的黛玉笑道：“姑娘，真的下雨啦。今年的春雨可真早呢。”
黛玉便看着雪雁笑道：“昨晚是谁说要下雪来着？”
雪雁则不示弱，对着紫鹃道：“这会子是雨，并不能说过一会儿还是雨，姑娘和紫鹃姐姐看着罢了，奴婢保证，到不了中午，这春雨便会成了春雪。”
“这话倒是。”黛玉点点头，笑道：“昨儿天气暖和，经这东风一吹，自然是有雨的，只是这一下雨，天又冷了，所以后面的雨便成了雪。”
“姑娘知道的可真多。”紫鹃从小没有读过书，此时看黛玉，真真有崇拜的目光。
“回头你也认几个字，看几本书，就什么都知道了。”黛玉一边蹬上羊皮小靴子，披上了斗篷便往外走，紫鹃忙撑了伞在后面跟上，叫着“姑娘小心着凉。”
花园子里，粉嘟嘟的千叶梅刚好打了苞，却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场春雨打湿了一片绯红。有的花苞还未开放便被吹落枝头，静静地躺在潮湿的地上，寂寞无主。
“哎，这一场春雨，冰凌似的，生生糟蹋了这一树好花。”黛玉轻声叹着，怜惜的弯腰，捡起沾满了泥土的花骨朵，怔怔的看着。
“姑娘，这梅花原本就是傲雪而开，若是经不起这一点风雨，那也谈不上什么傲骨傲风了。姑娘何必惋惜。”雪雁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却把沉思的黛玉从恍惚中惊醒。
“是啊，你的话也很有道理。不经风雨，是成不了大器的。”黛玉无奈的叹了一声，可天下之大，自己只想做个平凡普通之人，只这一点小小的要求，此时却变得如此艰难。一场欲来的风雨，自己如果不想吹落北风之中，唯有强打起精神，奋力备战了。
春雨下了每一个时辰，天越发的冷了，雨滴渐渐的编成了冰凌，落在地上结成了滑溜溜的冰，中午时分终于变成了雪，一粒粒纷纷扬扬，却比寒冬的鹅毛大雪来的还凶猛一些。
“姑娘！姑娘！”王嬷嬷少有的慌张打破了黛玉一屋子的沉静，心中一慌，黛玉手中的书也应声落在地上。
“姑娘，有圣旨到。”王嬷嬷气喘吁吁的跑进屋来，一脸的焦急看着发愣的黛玉。
“姑娘，你怎么了？”紫鹃见黛玉发愣，心中着急，忙上前拾起了地上的书。
“没事，我说呢，这春雨变成春雪，自然要有一番道理才行，不然也辜负了那落了一地的梅花。”黛玉淡淡的起身，原来的错愕已经被沉静代替，她拉着王嬷嬷的手，慢慢的说道：“妈妈别急，都说福兮祸之所依，祸兮福之所伏，既然圣旨到了，咱们接旨就是了。”
林家老宅的正房院，内相戴权正在厅里来回的踱步，两个管家林福林禄陪在两边，淡然的看着外边淅淅沥沥的春雪，对焦急的宦官莫不在意。
“公公辛苦了。”王嬷嬷搀扶着黛玉到了正房，心中已经稳然如泰山一般，黛玉不惊，她便不惊，大风大浪都过来了，还怕一个小小的宦官不成？
“林如海之女林黛玉接旨！”戴权见一个少女盈盈而来，一眼便认出这就是几年前在宫里敢跟万岁爷顶嘴的那个女孩儿。
“林黛玉听旨。”黛玉慢慢的跪在家人早就备好的软垫上，挺直了腰身，静静的等待着戴权的宣读。
其实并没有什么圣旨，所谓的圣旨不过是一句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