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维，哈哈，那什么，拿一块口香糖给我，快点。”弗格森摊开双手靠在教练席的最后一排，后仰着脑袋，红红的脸颊，红红的鼻头，小孩似的嬉皮笑脸，朝着叫戴维的年轻人，一点儿也不讲客气。
戴维恍若未闻，一双有着黑色瞳仁的丹凤眼死死盯着球场上的风云变幻，不时低头在膝头上的小本子上写写画画，直到身边的包头印度老哥偷偷给了他一巴掌才反应过来。
揶揄地瞟了红鼻子老头一眼，戴维伸手从随身的宝宝里掏出一条绿箭，递到弗格森的面前。
这尼玛居然是一只守门员的手！
看着眼前那一只纤细白皙细嫩的手，弗格森觉得有些荒诞，然后莫名其妙地吐出一个词：“娘们。”
很明显的，戴维的手极有威慑力地抖动了一下，阴风挂到弗格森的脸上，生疼生疼的，但是，他夹着绿箭的两支手指又稳定地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
“嘿，嘿，是凯西，你的凯西阿姨说的。”众所周知，在英超甚至在整个欧洲足坛所向披靡呼风唤雨的老爵爷在家里头是地位最低的，悍妻凯西让爵士往东他绝对不敢往西，马丁、达伦和杰森三个儿子仗着老妈的威风也常常不把这个老头子放在眼里，甚至连十六年的小邻居，被凯西女王昵称为小姑娘的戴维·瑞德，也被派到了监督者的重任，常年坐在老特拉福德球场离主队教练席最近的一排座位上监视他的一举一动。
如果戴维能听到老爷子的心声绝对嗤之以鼻。这张季票分明是祖传的，巴斯比时代，戴维的爷爷老瑞德就拥有了这个座位。当然，扯着凯西女王的虎皮做大旗，欺负欺负老爷子的确是小姑娘戴维十几年来的乐趣。
戴维耸耸肩膀，说到：“这时候想到女王大人啦。”
突如其来的一句，让老爵爷翻着白眼盯着他好一阵子，才试探道：“没有别的啦？”
“没有。”说着，戴维作势缩回手指夹着的绿箭，“不要算了。”
“哈哈。”老爵爷咧开嘴就像个开颜的孩子，然后用与年龄极不符的敏捷身手夺下那片绿箭，嘟囔道，“是你给我的哦。”
“干！”下一秒，苏格兰船厂老工人爆出了粗口，把虚有其表的绿箭包装纸捏做一团。
“这就是一个考验。凯西阿姨有交代，因为心脏病的缘故，您必须嚼木糖醇。老爹，我觉得我必须好好思考一下如何向女王殿下报告了。”戴维说着五指张开滑过轻柔的曲线，魔法般的变出一片口香糖塞进自己的嘴巴里，大嚼特嚼，“吧唧，别扔哦，吧唧，那是给你装嘴巴里那块的，吧唧，爵爷，您老人家得注意形象。”
“你这个该死的小鬼，快点拿给我。”
“老爹，咱们来做个游戏，你猜猜看木糖醇是在我的左手还是右手里面。”
“左边。”
“没有。”
“右边。”
“错！”
“干！”
“哈哈哈哈。”教练席上的教练和替补球员以及附近的球迷已经被耍宝的爷俩逗得开怀大笑了。
幸好此时是2003年的七月初，老特拉福德球场上演的不过是一场与沃特福德的友谊赛，要不然转播镜头绝对可以把在曼彻斯特本地已经小有名气的戴维的名声推向全欧罗巴。
戴维·瑞德今年不过十六岁，却已经是曼联一线队的一员，但是他是球队的第三门将，有98年法国夺取世界杯的功勋门神光头巴特兹以及美国国门大兵霍华德在，他也只能坐在台上观战了。
2003年的巴特兹三十二岁，按理说，这个年纪应该是一个门将的黄金岁月，身体机能还在巅峰，比赛经验也积累到一定程度，尤其像巴特兹这种效力豪门又有着世界杯夺冠经验的世界级门将，理应还有四到五年的高水平发挥。但是，很奇怪，老而弥坚这个词似乎并不适用于这个性格乖张的光头佬，似乎02年韩日世界杯被打成筛子的遭遇摧垮了他的自信，不复当年之勇的他现今被冠上了黄油手的称号，简直是还没老便已经晚节不保。
自从舒梅切尔之后，门将这个位置仿佛成了曼联这只纵横四海的欧洲强队的命门，如同被诅咒了的位置，换谁来都是如渣的发挥，要不是强大的中场和稳固的后防线的掩护，曼联绝对无法在过去三年拿下三年冠。同时，一个好门将顶半支球队，自99年三冠王之后，曼联也再也无法在欧冠中取得好成绩。
今年夏天，老爵爷拿下美国大兵就是打着取代巴特兹的主意，就像这场友谊赛，弗格森就以锻炼新人的名义把法国光头按在了替补席上。
而对于球队的第三门将戴维，弗格森打心底喜欢这个孩子，不仅仅是因为十几年胜似亲情的邻里感情和凯西的维护。在弗格森的眼里，戴维就是一个天才，百年一出的天才，看上去不怎么像守门员的天才门神。
从少年队到青年队，每一个带过戴维的教练给他推荐的位置五花八门，从后卫到前锋，但是从来没有人告诉过戴维你应该成为一名门将，你有成为世界顶尖门将的潜力。但是这个成熟到可怕的孩子，很有偏执狂的气质，一门心思当门神。
成功者往往是偏执狂，他离成功已经只有一步之遥了。非人的弹跳，本能般的判断，堪比光速的反应等等等等，一个门将应该具有的专业技术，戴维都具有极高的水准。你无法想象的是，他为了更好地指挥后防线甚至在十四岁拿下了教练证书。因为，常年越级训练的戴维觉得在比他年纪更大的孩子面前一张教练证书更有权威。
弗格森常常会对他的助手菲兰用一种极失望又庆幸的语气感叹，03年世青赛，英格兰青年队最大的失误就是没有带上戴维。
失望在于，这一届的世青赛英格兰没有一名年轻人站出来用自己的惊才绝艳为英超的青训正名，而戴维失去了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
庆幸的是，十六岁的戴维至今还明珠蒙尘捂在曼联以及他老人家的手里。
十七岁，就像曼联首席执行官吉尔说的那样，至少要等到戴维年满十七岁签下合同成为一名正式的职业球员之后才能给他绽放才华的机会。当然，老爵爷弗格森的思路绝对不会与满身铜臭的吉尔相同。
人们常常说教授温格是正太控擅长培养年轻球员，但是，弗格森相比一点也不差，从吉格斯到斯科尔斯再到贝克汉姆以及整个九二班。甚至老爵爷对温格拔苗助长的风格颇有些鄙夷，他更习惯于家长式的保护关怀以及爱。当然今年贝克汉姆叛逃皇家马德里的悲剧对于老人家是一个巨大的打击。
比赛并不精彩，收集数据观察状态等琐碎的事情自然有助手们完成，年纪越来越大且有心脏病史的老爵爷，已经下放了大部分权力和责任。此时的比赛不过走到了四十分钟，记分牌上已经是三比零，国际惯例主队在前客队在后。看来贝克汉姆的离开并没有对曼联的攻击力产生多大的影响嘛。
弗格森大力咀嚼着好不容易从戴维手里赖过来的木糖醇大喇喇靠在椅背上，反过头看了一眼面无表情连嚼口香糖都轻柔得不像话的戴维。爷俩有着强烈的反差，一个仿佛侵虐如火一个仿佛不动如山。
淡定，超越年龄的淡定，老爵爷从不怀疑小戴维有着一颗强心脏。但是以老爷子的阅历还是可以看出戴维略微含笑的眼角以及黑色瞳仁中偶尔闪过的炽热。
这一刻，弗格森想起了戴维四岁那年奶声奶气突然冒出来的那句话。我们活在一个并非非黑即白的世界，而人心前所未有的复杂。
妖孽吗？关于戴维，弗格森常常会这么问自己。想到这里，他不由地看向了前排那个今年被他从里斯本竞技带到老特拉福德球场的年轻人。
又一个少年老成的天才。
克里斯蒂亚诺·罗纳尔多，来自葡萄牙边陲小岛丰沙尔的老特拉福德新丁，此时倚在椅背上，不苟言笑。或许是因为蹩脚的英语又或者是他内心坚守的孤傲。
穿着贝克汉姆留下的七号，接过坎通纳和贝斯特的衣钵。对于有着光荣的七号传统的曼联来说，这无疑昭示着巨大的压力。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多少球迷看过他踢球，只知道留着金灿灿短卷发的他有着不逊于前辈的光鲜外形以及一个堪称伟大的姓氏。
小小罗，几乎所有球迷都这么称呼他。爱曼联的以此对他寄予期许，恨曼联的多半更多是嘲讽吧。无疑，他有着成为巨星的潜质，从弗格森到所有参加一线队训练的球员和教练都相信这一点，这其中，和小小罗几乎同时前往一线队报到的戴维最为坚定。
不过，2003年的小克里斯蒂亚无法预见多年后自己的风光异彩，只是一个初入豪门的小菜鸟，只能用漠然的表情去掩盖内心的真实感受。
此时，小小罗对场上一边倒的形势也有些意兴阑珊，时不时偷偷撇一眼观众席上的戴维，有些羡慕嫉妒恨，从两人第一次见面时，戴维嘴里冒出一溜麻利的葡萄牙语开始，愈加翻腾。
对于他来说，弗格森是一个伟大的名字，是这个人把自己从葡萄牙那个小小世界待到欧洲足坛的中心，是这个人给自己套上有着伟大传承的球衣变得家喻户晓。
感激，无以为报，如父亲般的背影。但是他也只能规规矩矩以老板相称，不敢逾越半步。而那个戴维却总可以在私底下和老板谈笑风生，拍拍老板的大肚腩揉揉老板的双下巴，甚至可以称呼老板为老爹。
这心理说起来就像是在父辈前争不到宠的孩子。当然还不止这些。明明大家都是一年生，为什么队里的老大哥都乐得和他嘻嘻哈哈，仿佛混了一辈子似的，为什么那么多球迷找他签名，仿佛是曼彻斯特城里的一号大人物。最可恶的是，不得不承认，这家伙长得比自己还要帅。
小小罗总是忍不住会在不经意间对戴维释放出敌意，但是从对方那里得到的回应只有微笑与包容，这让他感到泄气，仿佛自己是在和长辈置气的孩子。为什么呢？小小罗想不通，他明明比自己要小来着。
事实上，戴维对小小罗不喜欢也不讨厌，没有什么特殊的情绪。作为在卡灵顿厮混着长大的老油条，更多的只是地主对客人的欢迎。而作为一个曼联球迷来说，有天才球员加盟固然好，但是他清楚的知道，阳光明媚的伊比利亚半岛出产的球员，他们的梦想多半不会是阴雨连绵的不列颠群岛。
戴维接过身边印度老哥递过来的笔记本，唰唰签上自己的名字，传过去，朝着更远处的笔记本的主人挥挥手，转过头来就看见了小小罗窥视的目光。迎上去一个微笑，点点头，戴维继续看比赛。十六年英伦生活的确让戴维学会了不少绅士风度，虚伪也罢，内敛也好，其实他挺习惯的。
上半场已经进行到补时时间了，场面上依旧不温不火，和过去的四十五分钟差不多，曼联围殴沃特福德的铁桶阵。
不得不说，没了贝克汉姆的曼联在破密集防守方面的能力下降了不只一筹。沃特福德光棍的恨，缩在禁区线上绝不轻易出头，甚至主动放弃了右路防守。
曼联这边顶替贝克汉姆出现在右路的娃娃脸索尔斯克亚无疑是一名神一样的前锋却不是一个顶级边前卫，他的传中球质量和圆月弯刀相比简直不可同日而语。连续几脚传中都被沃特福德的高大中后卫顶出来。虽然包围中的曼联很容易就能发起二次进攻，但是面对着禁区正面的人丛，连斯科尔斯和基恩这样的顶级重炮手都找不到一丝射门缝隙更妄论中路渗透了。没有射门机会也没有传球空间，曼联的中场便不会让球停留在中路太久，因为来自低级别联赛的沃特福德绝对粗野，而现在的曼联没有了贝氏弧线，他们更不虞在禁区外犯规了。曼联只能选择继续分边，周而复始。
虽然现在的场面是一边倒，比分是领先三个球，球迷们倒是纷纷不满起来，在球迷的朴素世界观里，伟大的曼联应该把对面名不见经传的小球队打成筛子才对。
针对沃特福德死不要脸的铁桶阵，老特拉福德球场想起了铺天盖地的嘘声，顺道也多少鄙视了一下自家球员的不给力。
作为观众席上的曼联一线队员，戴维坚定地加入了球迷的行列，站在人丛中，身体前倾，竖起中指，盖在老爵爷头顶上，嘘得格外卖力，F字头没羞没躁地往外冒。
老爵爷狠狠赏了他一个白眼，他也狠狠回敬一个鬼脸。
“老爹！老爹！快看。加里好像要攻上去啦。”戴维中指变食指提醒弗格森赶紧回头。
的确，加里·内维尔，撇了一眼记分牌上所剩不多的时间又撇了一眼唯一一个游弋在中场线附近的沃特福德17号左边锋。上半场差不多就要结束了，一直就有助攻习惯的加里有些压抑不住，尤其是被一个面目稚嫩的黑人小鬼头压制在后场让他感觉蛮不爽的。
“里奥，看着这个小鬼。”加里·内维尔向费迪南德交代一句，便甩开两条小短腿越过沃特福德17号冲进前场。
黑人小鬼也实在是没什么经验，严格按照教练的交代继续压在边线，没有选择回追，很快，加里的前插就制造了机会。
套边下地，就在加里越过后卫线的一瞬间，索尔斯克亚紧接斯科尔斯的分球不停球一脚直传。插进去啦，内维尔接球顺势一抹便哼哼插进肋部，前方一片坦途，他可以从容地选择继续带球还是传中。
最终，内维尔选择了传中。相比起他的突破来说，加里的传中技术相当突出，并不逊色贝克汉姆多少，要知道他们两个可以从小一起苦练传中来着，正经的师兄弟。
没有意外，右边路的右脚传中，带着强烈的旋转划出漂亮的弧线高速蹿进小禁区，沃特福德门将对于这种传中压根就不敢出击，只能目送足球准确地找到禁区之王范尼的头顶。
眼见就要四比零了，老特拉福德球场回响的嘘声一瞬间转变成爆鸣，却随着砰的一声，足球击打在横梁上的声音，又化作了长长的叹息，一片一片的球迷抱着脑袋倒在座位上，包括戴维和弗格森在内。
很快的，两个人就像针扎了屁股一样弹起来，不约而同地大吼道：“里奥！”
击中门楣的足球直上直下然后很快落进门将的怀里。门将抱着球穿过人堆在大禁区线前一个大脚开向左边线。而与此同时，费迪南德似乎又犯病了，依旧大踏步地向前压，已经压过了中场线。
幸好，敏捷地从座位窜到场边的老爵爷的一大串F字头把费迪南德砸醒。也幸好现在年轻的费迪南德在中后卫中一直以速度见长，还有回追的可能。不过，他已经错过了破坏第一落点的机会，只能选择直线往回追。
沃特福德的17号很快地接住了守门员的长传球开始加速，却没有顺势带往中路，大概是经验不足的缘故，在左边线附近狂奔。
费迪南德看到了希望，指挥出击到一半的曼联门将霍华德回去看好门，然后改变了一个冲刺角度，终于在大禁区左角追上了稚嫩的17号，来不及细想，他气势惊人的下铲了，无论无何必须在禁区外解决战斗。
17号或许年轻缺乏经验但是在个人技术上表现的可圈可点，每一步的右脚触球都恰到好处，不近不远，不影响速度也不会脱离自己的控制，就在费迪南德铲球的一瞬间，右脚外侧向侧后方向轻轻一磕躲过费迪南德，然后顺势从他身上跨过，借机减速半转身。
右脚，右脚。费迪南德已经意识到自己漏掉了什么。这是个该死的逆足边锋，他马上要吊门了。
没错，连滚带爬狼狈之极的费迪南德来不及阻止，只来得及触摸17号的一片衣角，而对于年轻的17号来说，衣角算什么，那可是曼彻斯特联队的球门，英格兰超级联赛三年冠的球门，二十年来全大不列颠最伟大球队的球门，一球成名的机会就在眼前。肾上腺素的激增外加前所未有的专注让他提出一道妙到巅豪的弧线直窜死角。
四比零到三比一只有一线之隔，看台上的球迷更用力地抱住脑袋叹息地更痛苦，因为似乎没有人可以阻止这个进球了。
不，还有一个人可以，那就是门将霍华德。
众所周知，门将这个位置上生产一种名叫神经刀的生物，美国大兵就是这样一柄神经刀，只是2003还没有人知道而已。霍华德用美国式的大无畏和缺心眼，疯狂地冲向后角，从费迪南德让他回去开始就没减过速。
他飞起来了，他托住球了，我靠，他砸在门柱上了。
“噢！”全场球迷都在替霍华德呻吟。
“比！比！”上半场在一片兵荒马乱中结束。
队医抬着担架冲上去救人，球迷们感动得泪水横流嘶吼着队歌，老爵爷气呼呼重回更衣室，费迪南德眼望苍天，17号抱头跪地，而小小罗，回头深深地看了一眼戴维。
“你的机会来了。”有人替小小罗说出了心声。
戴维狠狠剜了一眼白布包头的印度老哥，然后拍拍下面站起来准备去更衣室的菲兰：“大叔，能给我看看大名单吗？”
不出意外的，戴维看到了一个叫做阿什利·杨的名字。
“他是个天才，你觉得呢？”戴维将夹着大名单的本子还给菲兰，顺便说道。
“是嘛？”菲兰不置可否。
戴维点点头，然后摆手向菲兰道别道：“我想去趟医院。”
“哦？我都忘了，戴维你多才多艺来着。”菲兰示意收到戴维的请假。
“是的，以后我可以离你稍微远点。”对着边上的印度佬说完这句话一周，戴维在周围见怪不怪的眼神中提拉起脚边的猫咪，转身离开，“走咯，哆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