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然每天早上都是五点起床,风雨不误的,因为她有一个兼职就是送牛奶。先去奶站取奶,再按照分配的区域送奶,每天大概要两个小时,七点钟送完回来。一个月一百五十块钱。
清晨,天还没有完全亮的时候,庭然已经踩着自行车在小区里转来转去了,她熟练而轻盈的将瓶装牛奶放在豪华住宅的门口。她负责的区域是一片别墅区,独门独院的,里面更是装修的富贵华丽。庭然想着自己的小平房,虽小却很可爱,在她的眼里小平房跟这些大别墅并没有什么区别,她望了望大门后的越层建筑,微笑了一下飞快的离开了。将装奶的篮子送回到奶站后她就可以结束这份早晨的工作了。她又买了豆浆、油条回去正好跟王奶奶一起吃早餐。
刚到家门口,她就愣住了,看见江南站在那转悠着,好像不知道是该进去还是该走开的样子。庭然看了看手表,刚七点半,这家伙这么早起来站在自己家门口发呆真是奇怪。她下意识的按了按车铃,江南被吓了一跳,转过头看见了庭然。他更加不自然的转过了身子,背对着她,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一样。
庭然在门口下了车,用手扶着车把,迎着早晨的阳光她眯起眼睛问:“喂,你站在大门口干嘛?为什么不进去?”
江南转过身看了看她,白了她一眼:“我站在我家门口,应该不碍你的事吧!”
庭然有点后悔跟他打招呼了,她打开大门将自行车推了进去:“对不起,打扰你在门口罚站了。”说着要进院子。
江南慢悠悠的跟了过来,伸长了脖子向庭然的房子里看去。庭然的院子比江南家要小一些。江家的院子很大而且还有一个仓库。庭然家的只是一个细长条的院落,直来直去的。但庭然把这有限的空间却收拾的井井有条,院子虽小却有花有果的。她在院子里种下了夜来香、月季、石榴、樱桃、葡萄,看上去树木扶桑的,像个小型的花果园。江南皱着眉头看着,觉得可笑极了,这么小的地方还弄出这么多名堂来,这女孩子还真不闲累。
“你在看什么?”庭然将自行车停好了,回过头来问江南。
“呃,”江南有点不自然的,“没什么,因为以后就是邻居了,所以想认识一下!”
“咱们不是已经认识了吗?而且还熟到可以彼此污辱的程度了!”庭然讽刺的说。
江南的脸红了,不悦明显的写在了脸上:“你能不能不提那件事?难道就不能说点别的?”
“说什么?”庭然问。
江南一听这话,走进了院子,假装四处看了看,打量了一翻,然后点点头:
“不错,真不错!你一个女孩子可以把这又破又小的房子住得这么有品味,真是不容易呀!光看这房子就知道主人是个不俗的人!”
庭然疑惑的看着他,心里打着鼓,这家伙是怎么了,早晨就开始不对劲了?
“你有事吗?这么早就出来,是不是去上班?”庭然试探的问。
江南摇摇头。
庭然忍不住说:
“其实我知道打听别人隐私不太好,但我真的觉得好奇怪,你不是住在高档公寓吗?怎么会搬到这里来住?”
江南再摇摇头,故做深沉的叹了口气:“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可以进去跟你聊聊吗?我想你对我可能有些误会,既然以后是邻居了,大家又是一墙之隔,我想我有必要向你解释一下。”
庭然想了想,点点头打开房门,让江南进了屋。她先让江南自己坐,又到隔壁去叫王奶奶吃早点。等王奶奶颤巍巍来了的时候,庭然已经把餐具摆好了,而且还多摆了一副,是江南的。
在庭然出去的时候,江南已迅速的参观了她的房间。这是一间典型的女孩房间,一切都是以粉色调为主。这在江南看来是最俗不可耐的颜色,为什么女孩子总是喜欢用粉色来调强自己,装可爱。整个房间的格局跟江南家的没什么区别,外间是餐厅,摆设整洁而简单,一张桌子四把椅子。桌子上罩着粉红色餐布,椅子是粉红色塑料材质的。雪白的四壁挂着两幅用普通玻璃框装裱的水彩画,画的是风景,手法幼稚粗糙,一看就是个烂手画的。里间是卧室,一张单人床紧靠着一扇窗框被刷成粉红色的窗子下面,地上有两只小沙发一张茶几,靠门处有一张小小的写字台,然后是一个衣柜。写字台上摆了些书,没等江南看清是些什么书,庭然就从外面回来了。他赶紧从里屋跳了出来,安安静静的坐在餐桌旁,做出一幅若无其事的样子。
庭然将碗筷摆上餐桌,江南看了看墙上的水彩画问:
“这画是谁画的?”
“是我画的,怎么了?”庭然伸手顺了顺额前的短发问。
“没什么,画得很有风格,我还以为是出自哪位名家之手呢!”江南口是心非的说。
“是吗?”庭然并没听出来他话里的不真诚,笑着说,“什么名家呀,只是随便瞎画着玩的。”
江南心里想,我还不知道你是画着玩的!庭然把豆浆热了热,分了三碗端了出来说:“好了,可以吃了!不过油条可能买少了,因为不知道新邻居会来。不过没关系,昨天晚上还剩了个馒头。”说着又跑到厨房拿出个馒头来,配上些泡菜,她心满意足的坐了下来准备吃饭。
这一刻,庭然完全忘记了两个月之前与江南的那次过节,她热情的招待着江南,把他看成了自己真正的客人。
王奶奶也微笑着开始吃早餐。江南呆呆的看着这一老一小,看着庭然啃着那个干馒头,本来还饿了一夜,但现在却一点胃口没有了,他把油条推到庭然面前:“我早上吃过了,一点不饿。到你家坐会,聊聊,不见外的喝碗豆浆,你吃你的,不用管我了。”
庭然抬起头看着江南:“是吗?你真的吃过了?你不用客气,到了我家你就是客人。不管我们以前有什么误会,像你说的,现在都是邻居了,别提以前的事了。你要真不见外,就跟我们一起吃。再说,这馒头还好好的,一点没坏,如果再不吃,坏了多可惜,浪费粮食可是最不可原谅的!”
江南被庭然的这几句话噎得把事先编好的词全咽肚里了,他喝了口豆浆,又咬了口油条,胃口一下子上来了!他狼吞虎咽起来,从来没吃过这么香的一顿早餐。吃完了,王奶奶问了他一些家庭情况,他轻描淡写的把他家破产的事情说了说,便告辞要回去了。
庭然把他送到院子里:“我真的不知道你们家会有这么大的变故。我家只有我跟奶奶,也没什么亲人朋友,所以欢迎你以后常来,也欢迎你们全家。”
江南象征性的点点头,转身走了出去。刚一走出大门,他就突然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他受不了庭然那清澈的不掺一点杂质的眼光看向他,这眼光使他感觉自己像是一匹披着羊皮的狼一样。
他彻底打消了向庭然借钱的念头,转身向巷子尽头走去,他并没有回家,而是又回到了他昨晚整夜逗留的地方,赌场!虽然外面的阳光很明媚,虽然庭然的眼神很清澈。但现在,江南只能选择留在这个暗无天日、醉生梦死的地方,只有这里可以让他暂时忘记曾经的阳光是多么的明媚,女孩子的目光又是多么的清澈。
他走进那个黑暗而混乱的地方,这是一家地下赌场,二十四小时营业的。说他营业又不是很准确,他并不在准许营业范围之内,只是一些混社会的不法之徒暗地里招集的聚众赌博的地方。以前江南也曾来过这里几次,这是唯数不多的几家赌注大,环境又很不错的地下赌场。他并不崇尚赌博,也从不上瘾,以前来只是为了消谴而来,只是为了把多余的钱挥霍掉而来!如今他来,却抱有着另一种目地。
虽然搬到小屋一个星期了,但全家人并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一家四口整天游手好闲的大眼瞪小眼,不是唉声叹气就是怨声载道,他受不了家里的那种气氛,这种低气压已经把他压得透不过气来。因此,昨晚他咬牙卖掉了他珍藏以久的劳力士手表,换了一万块来到了这个天使与魔鬼并存之地,是生存还是毁灭,他要在这里得到答案。
到了今天早晨,他终于有了答案。一个晚上他输掉了所有的钱。他终于相信运气这词的真正含义,现在运气已经抛弃了他。他终于明白了,不管他怎么不服,怎么不平,怎么不甘,他最终的结果只能是毁灭!
庭然送走了江南心里还是很惊讶的,惊讶于他们家的遭遇破产,惊讶于江家的如此沦落。她骑自行车在上班的路上还在想着江南早上的奇怪举动。他站在自家门前犹豫,他突然想要跟她修好,他像个邻家男孩一样坐在她家吃早餐,吃完早餐又满腹心事的走掉了。庭然完全搞不清楚了,她真的被弄晕了,多么让人琢磨不透的一家人,多么让人匪夷所思的江南,又是多么离奇而曲折的故事!江家怎么会是这种结果?庭然突然觉得连她都有点不能接受!
另一方面,在江家也并不安宁。江琳因为羞于见同学,已经好几天没去学校了,整天赖在家里垂头丧气的。江太太也为了生活费的问题愁眉不展,因为他们仅剩的那点现金已经马上要花个净光了。最后,由江尚德做出了一个决定,就是把家里值钱的,又不实用的东西卖掉。全家人想来想去,江太太好心疼的拿出了一条金项链,一枚翡翠戒指和一对翡翠耳环。江琳掏了半天才委委屈屈的掏出了一条白金手链,一条白金脚链。江尚德将自己的古董烟嘴拿了出来,他捧着这些东西,有些悲壮的说:“没想到,我江尚德竟然也会落到要变卖随身物品的地步了,我……”
还没说完,江太太就哽咽了起来:“老公,这种日子咱们还要过多久,我真的有点撑不住了。”
江琳也跟着说:“是啊,爸,这种日子我真的过不下去了!住这种最破的房子,吃方便面,还要卖手饰,我怎么想起我以前看过的武侠小说里的情节呢!但问题是小说里最后总会有柳暗花明的一天,可咱们呢?过着暗无天日的日子,而且还不知道哪一天是头。”
江尚德感慨万千:“明天我再出去找工作,我就不信我堂堂一家公司的总经理,竟然会找不到一份工作来养活一家大小。”
江琳像突然发现了什么似的:“爸,哥去哪了?为什么一夜没看到他回来啊?”
一句话提醒了这对父母,他们这才发现自己的儿子已经一夜没有回家了,而且还至今都没有看到人影。
“你哥哥去了哪儿了?”江太太焦急的问。
江琳翻了翻白眼:“我哪知道,我又不跟你们在一个房间睡,在那个小仓库我都快憋死了,明天我可不可以跟你们换房睡啊?”
江太太打了下江琳的后背:“死丫头,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些。你哥为什么到现在还没回来,你做妹妹的也不知道着急,快给我去找找。”
江尚德哼了一声:“找什么,又不是小孩子,我看他说不定躲到哪去不愿意回这个家呢!我江尚德怎么生了个这么不争气的儿子!”说着站起来,穿上外套准备出门。
“你去哪啊?”江太太担心的问。
“去找找工作,总不能整天呆在家里,混吃等死吧!”
江尚德走出了家门,他边走边叹着气,家里的低气压不仅仅是江南想要逃避的。他走在大街上,即使是漫无目的四处闲逛,他也要离开这个家远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