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自打牛星集团介入之后，“副总”的称号虽然没有改变，但汤池同的实际地位已经发生了根本的变化。皮顺东起初还是沿用古钢厂的一套老班子，不到半年，便将李忠实调离古钢厂，到牛星集团旗下的三鑫地产开发有限公司挂了个闲职。接着，由皮顺东派来的厂长，将财务、生产、销售、人事等几个要害部门的正职全部换了，并实行“财务一支笔”，强调厂长的绝对权威。新厂长给汤池同的定位就是做会议纪录，抓职工们的思想政治建设。原先的“二当家”变成了一个可有可无、无足轻重的文书。
地位上的落差已经让汤池同不满，当得知自己在工资奖金方面与牛星集团派来的管理人员有着巨大差别时，汤池同不禁有些恼怒了。牛星集团介入之后，原本承诺给职工们加薪，汤池同每个月的工资也象征性地增加了100多元。但是，由牛星集团委任的厂长，以及几个要害部门的正职，他们的月薪却是汤池同的三倍，是普通员工的四倍多！在牛星集团看来，推行这种差异化的工资制度是有道理的。
厂长不用说是应该享受高薪待遇的；财务、生产、销售、人事等部门在企业的日常经营管理中发挥的作用非同小可，给予高薪也是可以理解的，而且他们被派驻古钢之前就拿着这样的薪水。而古钢厂的原有管理人员、职工们就不一样。牛星集团已经给他们加过薪了，算是兑现了自己当初的承诺，职工们还能有什么怨言呢？如果大家都是值得拿高薪的一流管理、技术人才，那么，古钢厂又何至于落得连年亏损并最终被兼并的下场呢？双方都有理，汤池同也明白这一道理，但心里总是觉得不舒服，像是被别人欺负压制的长工，又像不得宠的怨妇，总想找机会倾诉自己心中的苦恼。现在，机会来了。财经媒体的记者就坐在自己面前，反正不管自己如何努力，牛星集团也不会垂青于自己，又何妨把自己的真实想法透露给记者呢？至少可以出一口闷气！
在简单的客套之后，汤池同果然给李向泽提供了一些老汪所不了解的信息。
“牛星集团的人根本不懂钢铁行业，不熟悉钢材市场。”汤池同说，“2004年钢铁市场非常火爆，有人预言次年中国的钢材需求将保持在20%以上的速度增长。新任厂长于是决定增加产能500万吨。我提醒他，2005年的钢材市场有可能会陷入低迷之中，原因在于：一是钢铁行业已经被定为五大过热产业之一，属于国家宏观调控的对象；其二，由于全国各地一哄而上扩充产能，2005年将会增加7000万吨的产量，大大超出市场的实际需求；其三，板材品种中市场价格与出厂价严重‘倒挂’，使流通商处于亏损的境地，为了还贷和订货，难免出现低价抛货套现的现象；有些下游企业资金相当紧缺，采购力度有所减弱。因此，我建议不要增加产能，相反，为了规避风险，减少库存，不妨适当削减产能，保证企业现金流的畅通，确保企业的正常经营活动。”
“这应该是一份不错的建议，难道他们没有采纳吗？”李向泽问。
“哼！如果采纳了我的意见，还会这样？从2005年9月份开始，国内钢材价格开始持续下跌，相当长一段时期之内，国内钢材价格要大大低于国际钢材价格。你应该知道经济学里有个规律：买涨不买跌。任何商品，越是涨价越是好卖，因为买了之后就升值，比如商品房；反之，越是跌价越是难卖，因为人们担心买了之后就贬值，或者希望它跌一些，再跌一些，所以迟迟捂着钱袋不做决定，这就叫‘持币待购’。当年的市场就给钢材行业普遍来了一次‘持币待购’，个别小钢厂一下子便被拖垮了，古钢厂若不是规模大、产能高，恐怕也早就关门了。你想想，500多万吨的库存啊！得占用多少资金？一般的企业能够承受得了吗？”
汤池同越说越激动，似乎完全忘了老汪与李向泽的存在。他说，牛星集团在市场上接连栽跟头，不仅没有认真总结经验，汲取教训，相反认为企业的宣传力度不够，声势造得不够。2005年底，他们以古钢厂的名义，冠名赞助一支大漠市的乙级足球队。汤池同曾经极力反对过此事，但新任厂长却以成南由国在这方面的成功为例，说服了古钢的新任领导班子。李向泽对成南由国的认识也是从它的足球队开始的。2000年初，虎旧集团旗下的虎旧足球队寻找新东家，成南由国毫不犹豫地买了下来，并更名为由国足球队。此事被成南市及国内体育媒体热炒了一番，由国的知名度霎时水张船高，家喻户晓。
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由国开始走出成南，走向全国。同年底，由国足球队获得全国足协杯比赛冠军，由国集团董事长尤新明豪情大发，题写一联：“八年寒窗无人问，由国一球天下闻。”随后，借助足球，由国又相继策划了“由国出资8000万元收购成南沌河体育场”、“由国老板欲玩英格兰足球超级联赛”、“由国准备分拆在香港和内地上市”、“由国拟定开展多元化业务发展和国际并购”等新闻活动，吸引了英国BBC广播公司的专访，在国际市场上赚足了眼球，出尽了风头。从2000年由国足球队诞生到2003年，由国发展迅猛，国内产销总量和出口创汇均跃居全国同行第一，球队营销与管理对此功不可没。
“牛星集团喜欢跟风，做表面文章。”汤池同说，“有些营销模式，别的企业能用，未见得古钢厂就能用。足球营销就是一例。”
“为什么呢？”
“因为行业特点不同，企业实力也不够。”汤池同的总结能力很强，这一点他的师傅老汪可差多了，“由国是做电动车的，是面向终端客户，目标用户是那些追求时尚、充满青春朝气与活力的年轻一代。我不敢说年轻人个个爱好足球，但多数青年喜欢足球是一个不争的事实吧？可古钢呢？古钢产品的目标消费者可不是自然人，而是那些需要大量钢材的行业及在这些行业里生存的企业，比如房地产行业、汽车行业、机械装备行业……等等。所以，古钢并不能够利用足球的影响，为其市场营销及品牌推广带来实质性的效果。相反，如果操作不当，很有可能适得其反，比如前段时间发生的讨薪事件。”
汤池同说，古钢厂花了数百万获得足球队的冠名权之后，就再也没有对其投入多少金钱与精力。有时候，古钢足球俱乐部将球员们的工资一拖就是几个月。2006年春，在甘肃集训期间，有部分古钢足球俱乐部的球员向外界流露出不满：“新赛季就要开打了，但我们上赛季的钱还拖欠着，真不想打了！” “原本应该在联赛结束后结算给我的薪水，到现在还有一半没给我，拖了快半年了！”另一位球员则语出惊人，“确实还欠我近一半的钱，最近为这个问题我也在和俱乐部交涉，我现在对俱乐部还是留一点情面的，如果过段时间他们还拖着不给的话，我会向有关部门反映情况的，把他们为什么拖欠我们球员的血汗钱的内幕全都说出来！”
马儿不吃草，当然没法跑。因为球员们自身的生活朝不保夕，所以踢球也就没有了动力，球队的成绩也就一直上不去。在古钢厂冠名之前，这支球队还是乙级足球队中的前三名，如今已经跌到了倒数第三名，受到了国家足球协会的点名批评。
“从这两件事上，我就看出了牛星集团的入主，不仅没有给古钢带来质的飞跃，相反阻碍了其发展。”汤池同说，“实际上，我听说大漠市检察院已经启动了对古钢厂的调查，但为了避免打草惊蛇，这种调查是秘密进行的。如果不是检察院的一个战友告诉我，我都蒙在鼓里呢！”
汤池同认为牛星集团玩了很多手段，从古钢厂套取现金，转移资产。除了此前提到过的4000万之外，古钢厂还有很多资金去向不明。汤池同记得，古钢厂新厂长上任的半年之后，便从古钢厂划走了500万元，经多次转账后转入漠北资产投资管理公司。“后来，我才知道这家公司也是皮顺东的，但与牛星集团关系不大。看来皮顺东真是狡兔三窟。”汤池同说，“2003年，厂长又以订原材料为由，从古钢划走600万元。后来，厂里也没有看到这批材料，具体负责采购的人也失踪了。我怀疑这笔钱还是转账到了漠北资产投资管理公司。就凭这两点，我认为古钢厂的厂长也好，牛星集团的皮顺东也罢，早该入狱了，哪能还让他们在企业里胡作非为？！”
“你说的这些，都有证据吗？尤其是检察院目前的结果还没出来之前，仅凭猜测，我们就对牛星这样下定语，是否有些欠妥？”李向泽不想让自己的情绪受汤池同的左右，于是不失时机地提醒他一句。
“今年以来，我们的工资经常拖欠，奖金逐步萎缩就是明证。”汤池同说，“今年以来，我的工资一直只能领到70%。今年已经过了一半了，奖金却只发了一个月的。厂里原来有份内刊，每年大概要花50万元左右，现在也停刊了，就是为了节约成本。偌大一个企业，连50万元一年的内刊也养不起了，这样的企业还能好到哪里去？公司马上面临大裁员，每天打扫清洁的大嫂也由两个变成了一个，但工资却没有上升。销售部那边的人总是在抱怨，说高层向他们催销售回款，就像农民催母鸡下蛋似的。资金刚刚到公司账上，马上便会被提走，用于还银行贷款。至于其他方面需要用钱的，都可以先缓一缓，银行的信誉不能丢啊。这些，难道还不能够证明厂里的窘迫么？”
汤池同接着说：“有人认为，国家目前紧缩银根，控制信贷，所以才导致了牛星集团资金链的紧张，并进一步波及到古钢厂；有人觉得，古钢厂产品不适销对路，库存过多，占了企业的资金及其他发展资源，故陷入困境；还有人则将板子打在古钢厂目前畸形的管理结构上。认为古钢既非国企，亦非民企；既像独资，又像合资。股权结构的复杂，管理层内部的明争暗斗才是企业发展停滞的最大症结。我认为这三种情况综合起来才对。不信你可以去调查牛星集团旗下的其他公司，比如三鑫地产开发有限公司，中东世纪商贸有限公司、大郅卫星技术有限公司、承容化工有限责任公司，都存在这样那样的问题，十之八九已经资不抵债。牛星集团实际上已经是一具空壳。”
